男人猩紅着眸子,朝着她大喊:“你不要妖言惑衆!我今天留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個妖女!”
墨錦瑟睥睨他,像是在看垃圾。“想殺了我,誰生誰死,可未必呢。”
女主人抱着孩子,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浩浩明明自己在抖,卻還強撐着拍拍她冰涼的手:“孃親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會讓他繼續打你了。”
女人擡頭,淚眼婆娑地看着她的孩子。他們夫妻兩個做盡了錯事,何德何能,才能生下這麼好的孩子啊。
“浩浩,你真是孃親最好的寶貝。”伸手撫摸他的腦袋,目光慈愛地劃過他的眉眼,臉頰,嘴脣,她慢慢綻放了一個笑容。
我的孩子,我把你刻在心中了。
只希望你來世不要再被我們這樣的爹孃耽誤了,託生個好人家吧。
男人已經要打墨錦瑟了,但是這纔多長時間過去,墨錦瑟的速度變得很快,身形一閃一閃的,男人根本就碰不到她。
他大喝一聲,從院子中抄起了一個棒子,舞的虎虎生風。
“我要打死你!打死你!”男人瘋狂地喊着,嗓子明明都這樣沙啞了,五官都扭曲起來。
墨錦瑟見時機差不多了,側身閃躲的時候,問了女人一句:“你想好了麼?想一輩子被這個男人折磨,還是付出些什麼,換取你兒子的平安?”
女人把目光從孩子的面頰上收回來,看向墨錦瑟,男人那兇狠的模樣,讓她肩膀瑟縮了一下。
但是她強迫自己,必須要看下去,因爲她只有這一個機會了。
“先聖女過世前,答應過我們,若是我們真的出事了,浩浩能到欽天監去……”女人是想問問,這個承諾,還奏不奏效。
墨錦瑟停下來,綻放了一個笑容:“我這不是來接人了麼。”
女人忽然就笑了起來,她也不蹲在地上了,脊背佝僂,雙腿也很無力,可是眼神卻忽然迸發了一道光芒。
“好!”這樣她就放心了!她這一條爛命,丟了就丟了,能怎麼樣?
浩浩一臉懵懵地看着幾個人,他不明白孃親的意思。
什麼叫他們出事了,自己會被怎麼樣?一家人不是在一起麼?都平安呢!
浩浩很害怕地捏着孃親的手,哭着央求:“孃親,兒子在學堂學過一個詞,叫東山再起,只要咱們一家人能好好努力,命格肯定會不一樣的!”
誰說人比不過上天?他就偏要相信,人定勝天!
墨錦瑟聽到這孩子的話,眯了眯眼,但是沒給她做什麼的機會,男人又衝過來了,她只能慌亂躲閃。
女人掙開了這個孩子的手,走進了屋中,然後取出了一把菜刀來。
那菜刀鋥亮,和這破敗的院子,格格不入。
浩浩長大嘴巴,還要來搶刀:“孃親你快把刀放下呀!危險的,你平常都不讓我碰!”
女人厲聲呵斥他:“你給我站在那裡,不準動!”
浩浩不敢跑了,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女人。
她的面孔又變得柔和起來,順了順衣服和頭髮,好像這樣就不狼狽了。
此刻,浩浩忽視了她臉上的傷,只感覺孃親真是溫柔。
她慈祥地說:“浩浩,人這一輩子,真的不能做什麼虧心事,你若是做了,就要日夜痛苦,難受一輩子。最不虧心的事情,就是對得起自己就好,其他人,不要太掏心掏肺了。日後你喜歡哪個姑娘,也擦亮眼睛,別像是你爹一樣利用人家,也別像是你孃親一樣,傻乎乎容易被騙。”
浩浩搖着頭,他聽不懂孃親在說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叮囑自己?他的婚事,不是應該爹爹和孃親做主麼?
“爹孃沒辦法一直陪着你了,你以後也別想起我們了,這樣恥辱的回憶,我希望你忘了纔好。孃親以前怕死,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發現活着更加恐怖,也就能直面生死了。如今孃親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浩浩已經苦出來了:“孃親,我會好好活着的呀!但是我希望你和爹爹都……”
女人已經朝着墨錦瑟喊着了:“你幫我一把!”
墨錦瑟本來是直奔着牆邊去的,男人想着她無處可逃了,直接就朝着牆撲了過去。
誰知道,墨錦瑟竟然會輕身功夫!單腳踩在牆上接力,一隻手伴着牆頭,猛地就竄了上去!
男人收勢不住,撲了個空,趴在了牆上,手中的棒子也飛了。
墨錦瑟最後的善心,就是她從牆上一路跑走,然後跳下來,到了浩浩的身邊,捂住了他的眼睛。
浩浩永遠忘記不了,那天,墨錦瑟溫熱,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掌。
和他不同的是,墨錦瑟不是怕,她是激動的。
女人提着菜刀,已經大喊着到了男人的身邊,沒等他轉頭,就一刀劈在了他的後腦上!
男人只感覺後腦一陣刺痛,他轉頭,正好看到了女人還憤恨又畏懼地看着他。
死前沒有回憶這一聲,沒有悔恨,沒有畏懼,只有女人那豁出一切的眼神。
砰的一聲,他的身體靠在牆上,後腦中流出的血和腦漿,本來就濺了女人一身,現在還噴到了牆面上,在上面留下了污濁的痕跡。
男人死不瞑目,雙腿發軟,屍體就這樣堆在牆角。
女人殺了人,也跑不掉,她會等着官差來將她帶走。沒多久,就能問斬了。
至於墨錦瑟呢?她從始至終,只說了幾句話,男人一直想要殺她,她都沒還手。
最後她好跳到牆上自保,所以她連幫兇都算不上。
就算在這件事中,她可能起到了什麼作用,誰敢動她?元錦玉的口諭,她記得清清楚楚,出了事,能去找她幫忙。
於是墨錦瑟緩緩笑了,那笑容無比邪魅,讓人不寒而慄。
被她捂着眼睛的浩浩,還在大喊着:“爹爹?孃親?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和我說說話啊!”
墨錦瑟對這個孩子說不上熱絡,但是也不會恨他。他爹孃死了,她的仇就報了,帶他回欽天監後,她會好好撫養他長大,但是卻不會和他太親近。
因爲只要看到他,就會想起他爹孃做過的那些蠢事,想到她敬愛的師父是怎麼死的。
保持着捂他眼睛的動作,帶他走出了院子,讓他站在原地別動,墨錦瑟將大門關上了。
浩浩這才反應過來,要往裡面跑,他孃親反應更快,把門從裡面鎖死了。
小男孩哭喊着:“孃親!發生什麼了呀,你讓我進去呀!不是說好了,有什麼困難,咱們一家人都一起面對的麼?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啊!”
滿身髒污的女人,也坐在了門口,後背還能感受到木板一下下的震動。
他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哦,大概是浩浩很小的時候吧,他們覺得自己年輕,努努力,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結果呢?事實證明,他們就是貪念太重,運氣不好啊,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浩浩卯足了勁兒,要把門打開,小手都紅了。
女人蒼老的聲音,終於從門裡面響起:“不要再讓我重複了,離開這裡吧,以後,你就沒有父母了。”
浩浩哭嚎着:“不行!我是有爹爹有孃親的!”
女人大喊着:“讓你滾,聽不到嗎?滾!”
浩浩哆哆嗦嗦地往後退了兩步,還是死死地盯着門板,委委屈屈不離開。
墨錦瑟沒那麼多耐心和他留在這裡,剛剛動靜那麼大,官差應該馬上就來了。
於是她走過去,威嚴地說:“你孃親讓你跟我走。”
浩浩搖了搖頭:“一定是我犯錯了,孃親纔不讓我進門的,我在這裡道歉,孃親心軟了,就會讓我進去了。”
墨錦瑟冷酷地笑了笑:“是不是你犯錯,你心裡不清楚麼?別等了,這扇門,不可能爲你打開了。”
浩浩接受不了,他爹爹死了,孃親也不要他的事實,哭的更傷心了。
墨錦瑟又問:“最後一遍,走不走?”
浩浩倔強地不說話,伸出小手,還要去拍門。
墨錦瑟知道他是不可能妥協了,拽住他的手,然後直接抱起他,任由他拳打腳踢,給他丟在了馬車中。
墨錦瑟上車的時候,見他貓着身子,準備往車下面跳,她一把就把浩浩倫了回去:“我不管你以前姓什麼,從現在開始,你跟我一樣,姓墨,叫墨浩,以後你就是欽天監的一份子了。老老實實聽話,不然到了欽天監,我有的是辦法治你。”
浩浩朝着墨錦瑟大喊:“我纔不姓墨!你這個壞女人,我不跟你回去!”
墨錦瑟知道這孩子在氣頭上,所以不知好歹,讓車伕把馬車停下,然後一把就把他給推了下去:“不和我回欽天監?好啊,那你就當一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吧。”
浩浩站在長街上,無措地看着馬車中的墨錦瑟,小模樣真是挺倔強的。
她冷冷地轉過頭,關上車門:“走。”
浩浩目送馬車越走越遠,拔腿就往回跑,可是等他到家的時候,他孃親已經被官差帶走了,爹爹的屍首也不見了。
他到處去問,爹爹孃親哪裡去了,都沒有人能回答他。
宅子被查封了,他無處可去,風餐露宿,只能去投奔以前和他玩耍的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