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翠玉連忙攔着她：“母親，您說什麼呢，錦玉妹妹沒欺負我。是女兒聽說嫁人了，就不能時刻見着她了，心裡難過罷了。您可別去找祖母，祖母會兇人的。”
二嬸雖然疑惑，卻還是定住了腳步，看向石榴，顯然是在詢問這件事。
石榴點了點頭，幫襯着元翠玉。自己是元翠玉的陪嫁丫鬟，以後到了李家，還要仰仗着她。她也發覺元翠玉近來有些不對勁，石榴腦子不笨，在這一刻，自然選好了陣營。
二嬸這才放下心來，又拉着元翠玉說了好些體己的話。
元錦玉這會兒帶着兩個丫鬟已經走遠了，銀杏還在一邊疑惑的問着：“小姐，您給了翠玉小姐那麼大一處宅子，怎麼也要給她細細講講那宅子是什麼樣的嘛。”
紅葉沉穩道：“可能是因爲講了翠玉小姐也聽不懂吧？”
元錦玉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看向遠處，那是寧王府的方向：“她聽得懂，但是已經沒必要講了。”
銀杏和紅葉搞不懂小姐爲何笑得這般有深意，但是元錦玉顯然沒有想給她們講解的意思，她們只能自己琢磨了。
二嬸此刻已經帶着元翠玉去了二叔的屋子，一推開門，元翠玉就不禁被裡面那股常年不開門的黴味給薰得往後退了兩步。
二嬸今日穿的也是喜氣洋洋的，一會兒她送元翠玉上了較，可是要去那李府坐高堂呢，現在女兒要出閣了，理應來見一見這親生父親的。
二叔看到元翠玉來了，睜開了他那渾濁的眼睛，對着元翠玉擺手，哄騙她過去：“翠玉呀，聽說你要出閣啦，來，讓爹再看看，真是，一晃你都這麼大了。”
元翠玉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剛變成傻子的那會兒，父親就是這樣騙自己過去，說給她糖吃，結果自己纔剛剛走過去，就被他拽過去扇了兩巴掌，罵自己是個賠錢貨，還說變成傻子，還不如死了。
她從小就沒爹疼愛，娘有心護着她，但是她一個婦人，除了能撒撒潑，還能做些什麼？
元翠玉被揍多了，也就再也不忘二叔身邊靠近了，這會兒就縮在二嬸後面，反正大家都覺得她是個傻子，這麼做，也不會引人懷疑。
她怯生生的叫了一聲：“爹爹。”
“過來，翠玉。”二叔又對着元翠玉招手，他的臉因爲不良於行困在屋中而變得面黃肌瘦。
元翠玉拽着二嬸的袖子，小聲的求着；“娘，我想和爹單獨說幾句話，你先出去等女兒好不好？”
二嬸顯然是不放心她，但是架不住元翠玉一個勁兒的央求，終於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
元翠玉看着門緩緩關上，走到了二叔的身邊。
她的大紅嫁衣，成了這屋中唯一的亮色。
二叔的臉色猛地就猙獰起來，伸手去抓她：“我聽說你出嫁後，你娘就要去學着做生意了？那我呢，你們都走了，誰陪我！我打死你這個不孝的……你還敢躲？”
元翠玉在二叔伸手的時候，就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她的眼眸越加冷淡：“爹，您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可是自從你雙腿廢了之後，就總是打罵我和娘，若不是二房的日子太清苦，我和娘也不會總是喜歡佔別人的便宜。可是我以往不管怎樣，都沒怨過你，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總算是可以走出二房的牢籠，你還想打我麼？”
二叔先是一愣，眼神隨即就狠戾起來：“你恢復記憶了？怎麼別人都以爲你是傻的？還是你從最開始就是裝的？”
元翠玉依舊是淡漠的看着二叔，彷彿這不是生養自己的父親：“我什麼時候恢復的記憶，對你來說也無關緊要不是麼。”她從衣袖中拿出幾張銀票，扔在了二叔的腿上：“就算是你去說，估計相府的人也不會相信你，畢竟你在腿殘了之後，做出的那些事情，都讓他們把你當成了一個瘋子。這算是贍養費，我每個月都會讓人給你送錢來，但是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你了。”
二叔拍着椅子，急得跳腳，恨不得甩元翠玉兩巴掌：“你靠幾張銀票就想給我打發了！沒門！你是我的女兒，你全部的銀錢，都該是我的！”
“爹，以往我是真的想好好孝順您的。但是女兒現在要嫁人了，辦不到了，這些錢，算是我最後的一點情分，你就不要再得寸進尺了。我今日從錦玉那裡學了人生中最寶貴第一課，若是我能早些求好，也不會落到今日就算是恢復了記憶也不敢往外說的下場。好在，我已經悔過了，而你，就在這處昏暗的小屋子中，度過餘生吧。”
說罷，元翠玉便轉頭，朝着門外走去，任憑二叔怎麼在後面喊痛的嗓子，都沒有回頭。
元翠玉記得，父親的雙腿被廢的時候，她還很小，整天梳着兩個花苞頭在院子中跑來跑去。
她記得母親說，父親進來心情不大好，讓自己不要惹父親生氣。
所以那會兒她真的很乖，每次也不吵鬧。
探望的人一波波的來，又離開，她始終沒見到過父親露出笑容。
彼時院中的花都開了，她小心翼翼的摘了一朵最好看的，用小手捏着，小跑着去屋中找父親。
她先是將花藏在身後，蹭到父親的牀前，看着那個原本意氣風發的男子，躺在牀上，滿臉的憔悴。
父親顯然也是看到了她，然後揮手叫她過去。
自己高興極了，以爲父親終於肯對她笑了，將花捧在了身前，舉高高的對父親道；“爹，你看！”
可是前一秒還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父親，轉眼就將自己給抓到了牀上，對着臉上就扇了一巴掌。自己的那朵花，也因爲他的動作過大，被扇到了地上，轉眼就摔的粉碎。
當時她真的不懂父親怎麼會一時之間變得暴虐，甚至還打她，越哭，父親打的就越狠。
現在想起來，雖然已經不痛了，心裡卻還是難受。
我捧着一顆赤誠的心，像是將自己厚厚的蚌殼打開，只露出裡面最細嫩的肉站在你的面前，結果你卻狠狠捅了我一刀，鮮血橫流。
元翠玉眼圈通紅，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在某條路上，越走越遠了吧。
而她能找回原本的自己，卻是因爲自己曾經最討厭的妹妹。
元翠玉想着，以後若是有機會見到寧王，必定要告訴他，同你定親的女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她值得你一生都溫柔以待。
二嬸之前聽到了屋中的動靜，還沒等衝進來呢，元翠玉就紅着眼圈過來了，她連忙拉着她檢查着：“翠玉啊，你爹沒打你吧？這個老不死的，他要是再敢打你，我就和他拼命！”
元翠玉搖頭：“爹一直讓我說以前的事，但我真的不記得了……他太兇了，娘，我怕。”
二嬸叫來了幾個婆子，將屋子直接給鎖死了：“放心，今日你大婚，娘不會讓他出來攪和的！你爹他神志不清，你也別和他一般見識，出嫁了，以後就不見他了！”
元錦玉看向二嬸，這個當初也算是溫婉賢淑的婦人，現在卻變得能和父親撕下臉面來。
世事總是難料，但是元翠玉慶幸，她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吉時到了的時候，外面鞭炮聲響起，元翠玉手中捧着蘋果，豔色吉服，大紅蓋頭，一步步的在身邊的婆子叮囑下，往外走着。
遠處，那個男人已經來迎親了。
低着頭，只能看到他今日野穿着大紅的喜服，不動如鬆。
上了花轎，李豫也上了前頭的高頭大馬。他們最不缺的就是銀錢，婚禮自然辦的風光無比。
元翠玉聽着喇叭嗩吶齊齊響起，道路兩旁都是人羣的喧譁。
眼中的酸澀漸漸退去，她告訴自己，離開了相府，便再不要留戀。
轎子一路被擡去了李府，剛剛到時，李豫在媒婆的喜慶話中，踢開了轎門，將元翠玉給迎了出來。
此刻元翠玉站在李豫身邊，見他貼身過來，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哄着她：“翠玉，你餓不餓？”
元翠玉嚶嚀了一聲，她這一天，就喝了兩口水，能不餓麼，於是委屈巴巴道：“餓……”
“別哭別哭。”或許她的聲音太委屈，李豫當即就安慰起來：“知道你可能想吃東西，喜房中給你準備了許多，一會兒回房後，你多少吃點。”
元翠玉想起石榴的叮囑：“那要是他們不讓我吃該怎麼辦呀。”
“不用管她們，不吃難道還餓着麼，我晚上要好一會兒才能回去呢。”李豫說了這麼多，也不好再說了，畢竟現在可是這麼多雙眼睛盯着着。
元翠玉悶悶的應了一聲，想着李豫還給自己準備了吃食，還挺好的，至於那些規矩……她側頭偷偷看李豫的側臉，嗯，男人今天打扮起來，更器宇軒昂了，他既然都不在意，自己自然有恃無恐。
“那你要早點回來呦。”元翠玉叮囑完，臉猛地就紅了，真是，胡說什麼呢。
李豫顯然心情大好，哈哈笑了兩聲，搞得坐在高位的李老爺直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