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願領罰——”內裡的人重複着她的話,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但低沉優雅的聲線裡透出的威嚴卻是不言而喻的。
堇色渾身一凜,雖緊張,卻不害怕。
她現在握着勝算——讓封印在整個黃昏裂縫徹底揚名的勝算,底氣自然是足的。不過對於公子,她從不敢少了崇敬。
恨不得將自己最大的本事和最好的東西都獻給這個妖,以報當初的救命和教導之恩。
忽然,裡面傳來一聲帶着無奈的輕笑:“堇色,你作爲本公子手底下執掌一切的掌櫃,倒是說說看,你這般枉顧命令,當受怎樣的懲罰?”
“……”堇色抿了抿脣,牽着衣裙跪下去。
她挺直了背脊,氣勢一點也不像是一朵柔軟白淨的茶花。反倒像一根翠綠挺拔的荊棘,尖銳鋒利。
“回公子,不聽令者,當廢去聽覺。擅自行動者,當廢去行動之力,且永不會治癒。二者犯其一,當逐出封印,永不再用。”
堇色每說一個字,臉色就難看一分。只是眼裡的堅韌卻絲毫不減。
“你倒是記得清楚,本公子還以爲你已經忘乾淨了。”裡面的人站起身,手裡轉着一張眯着眼笑的面具走過來,衣襬盪開,似揚起的白色浪花。
他停在堇色面前,手裡的面具挑然墜落,卻在撞倒地面之前忽地一頓,堪堪停在空中。
而後,那方面具一點點浮起來,直到和堇色的臉齊平。
“知錯犯錯,罪加一等。”面具條地睜開眯起的眼睛,堇色直愣愣看着,連動動眼皮子都不敢。
說話的自然不是這方面具,而是那個在她面前站着的妖。
“求公子讓我做完這件事,我會領罰,並從此消失。公子,這是我們封印在黃昏裂縫一鳴驚人的好機會。我不想放棄!”她閉上眼,雙手交疊貼在額頭跪伏下去。
那面具卻像是活過來一般,傾過去看她。
空空的眼睛,黑色眼線,細長均勻的眉毛,臉型細長宛如瓜子,配上豔麗的紅色脣脂,活脫脫一張氣勢凌人的美人臉。
和笑着時的那種憨態可掬截然不同。
不過,這面具後面卻空空如也。只有他淺白的衣袍靜靜垂在那裡,偶爾有妖氣自腳底升起,旋轉着盪開。
“機會是好機會,不過,你處事還是急了些。當心上了妖藏閣的鉤。”
這聲音彷彿是從面具的嘴裡說出來,堇色恍惚感覺到“它”說話的時候噴薄到自己頭頂的氣息,讓她頭皮發麻。
“公子,屬下曾派青鳥查過。妖藏閣推薦那熊妖,是因爲熊妖和他們做了一筆交易,熊妖已經不信任劉厓,想要獨自重振霜月天。她找上妖藏閣,多半是……”
是我們此前對付妖藏閣的行動失敗。
後面的話堇色說不出來,追究到底,對付妖藏閣之所以一敗塗地,終是她大意輕敵又操之過急。
公子沒有重罰已經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和寬容,此時又怎麼好意思提起來?
“妖藏閣沒倒在封印的手中,對否?”無相子冷笑,他拂袖轉身,那面具卻依然陰魂似的懸在堇色的頭頂。
她暗暗握緊了繡拳,艱澀道:“正是如此。都是屬下的錯!”
“過去的事,吸取教訓就足夠。其餘的不必多想。本公子倒是認爲你這回的想法不錯。”他坐回寬大的椅子上,目光在牆上尋梭了一圈。
到處都是面具,各種款式、各種質地。
堇色依舊伏在地上:“多謝公子誇讚。這回妖藏閣要幫那熊妖,我們就不讓他們得逞。最好是把熊妖的看家本事也拿過來,徹底毀掉霜月天!”
“夫妻離心,殺意鼎盛,惡念不絕。收服這樣的店,實乃是最可口的美味。”
無相子一伸手,又有一塊麪具飛下來。那是塊狀若沉睡美人的玉面,通體銀白,唯有脣瓣處點了一點硃紅,還是在下脣正中間。
純美瞬間染上妖豔,透着詭異的氣息。
堇色沒說話,一顆懸起的心緩緩落下。公子終究還是她初次見到的那個公子,初遇如此,此時亦如此。
“既然你出手管了這事,就放手去做吧。戒驕戒躁,別越活越回去。”
“是。”堇色擡起頭來。
無相子揚手,那玉面立刻旋轉着飛回牆上,乖乖貼在自己方纔所在的地方。一雙已經睜開的眼睛也緩緩閉上。
而後他朝堇色的方向招了招手,那個懸在她頭頂的木質面具立時飛回去。
這張面具還是睜着眼,笑得陰仄仄的。“不過,你犯了錯,就必須受罰。否則,本公子要如何鎮住封印裡的妖?”
“屬下明白。”堇色恭恭敬敬,“等任務一完成,屬下就去領罰。”
“罰你就不必了,本公子要的也不是把你丟出去,而是要你長長記性。好好的記住,自己的身份,還有如何做事。”無相子提起一支筆,往面具上的睫毛處描了描。
堇色原本還算沉穩淡定的臉色瞬間慘白,她錯愕的看着對面那個施施然畫着面具的男子。
“公子?”她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連帶着說話的語氣都有些乾澀。
無相子卻像是沒察覺到她的變化,繼續專心畫着面具,許久,他移開筆,端詳那張面具片刻。道:“你有異議?”
“屬下願意自己受罰!自己的過錯,自然要自己承擔。請公子成全!”
堇色向前膝行數步,漂亮的臉上頭一回有了懼意:“公子,我做錯的事,不能讓他人代爲受過,公子!”
“他人?那不是他人,是你的伴生。堇色,你莫不是忘記了在封印裡,伴生之妖存在的意義?”他不急不緩的說着,手中的筆順勢蘸了蘸墨汁。
換了個角度,他繼續落筆。
堇色生生頓住,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摁住似的動彈不得。她抿着脣,內心掙扎片刻,索性鼓足了勇氣道:“可犯錯的是我,和伴生的妖毫無干系。”
“他們規規矩矩的活在封印的密閣上,從未犯過錯誤,善良溫婉。爲何要讓他們替我承受這些?”她的身子彎下去,雙手撐在地上,垂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