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懸的太陽已經落向西邊，光線趨於昏暗。
明明還是下午，卻給人一種黃昏遲暮之感，老舊的城鎮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城牆就是他的身體，已經被死氣沉沉的沙子埋了一半。
這裡的每座城鎮都差不多，不論裡面還是外面，大小外貌看起來都一樣，也沒有名字。
擺爛羣索性就給它們編了個號，方便記錄。
以最中間的城鎮爲首，順時針旋轉，分別叫1號城鎮、2號城鎮、3號城鎮……一直到211號城鎮。
絕大部分玩家這會兒都已經趕到了1號城鎮，在城裡一個滿布青苔的破舊廣場匯合。
還有不少鎮民圍在周圍看熱鬧。
不是他們不想低調，城鎮裡一沒酒店二沒民宿，除了街道就是房子，用高情商的說法就是空間利用率極高，整個城鎮只有這個荒廢的廣場能容納下他們這麼多人。
廣場其實也不大，但比較空，只在正中有一個沒有噴泉的噴泉池子。
池子裡佇着半個雕像，下半身還在，看得出是一雙腿，上半身不知道去了哪，腰部的斷口很不整齊，像是被人硬生生給掰斷的。
而在雕像前方，站着一個穿着花襯衫和棕色速幹褲的男人，他脖子上掛着一個相機，鼻樑上的墨鏡往上掀至額頭，露出一張略帶胡茬的面孔，看模樣二十六七歲，還算年輕，深邃的眼眸自帶一種滄桑憂鬱的氣質，眼圈淡淡發黑，像是一晚沒睡，與他的ID契合度十足——徹夜難歡。
幾百個人裡，就屬他的打扮最潮。
他手裡還拿着一個黃色小喇叭，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觀光團的導遊呢。
這次開荒楚暮沉沒在，老髒比要跟龍刃的團打，來不了，組織大夥各司其職、指定作戰計劃的任務就落到了徹夜難歡的頭上。
這本身沒什麼，身爲擺爛羣羣主兼國服屬性最高的玩家，徹夜難歡並不是沒帶過團，正相反，他帶團的經驗還很豐富，八年遊戲生涯，什麼類型的本他都帶過。
除了連跳兩個階段的這種。
於是他把臺詞換了。
“歡迎大家來到塵埃喪鐘……嗯，第三階段的塵埃喪鐘。”
衆人：“……”
所以說，爲什麼是第三階段？
他們一路過來討論了半天，到現在都沒搞明白情況。
這不就巧了麼？
徹夜難歡也沒搞懂。
他看着嘰嘰喳喳的玩家們，舉起手裡的喇叭，問道：“有誰來的路上發現了什麼異常嗎？”
“有！”一名女玩家很是興奮地答道，“有一個異常帥氣的年輕帥哥！”
徹夜難歡：“？”
你管這叫異常？
女玩家皮了一下，又道：“他還異常兇猛。”
徹夜難歡：“有多猛？NPC還是自己人？”
“自己人。”女玩家目露回憶之色，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個憨憨笑容，說道：“你可不知道，他一劍秒了一隻人形精英怪，出手時萬籟俱寂，揮劍間時光停轉，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一個他，簡直帥了我一臉。”
人羣之中，夏冷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
徹夜難歡則一頭黑線：“去掉你的修辭手法，重新說。”
這個女玩家他認識，哪都好，就是滿嘴跑火車，一根短小的火柴都能被她吹成粗長的大棒。
光是一隻蟲子都要打半天，還有人能秒精英怪？
“是真的。”另一個目擊證人說道，“他就隨便揮了一劍，獄卒就沒了，還爆了兩件傳奇。”
獄卒不像蟲子，死掉之後並沒化爲塵埃，留了個全屍。
那肯定是要舔包的。
何況有力量39在，怎麼會忘記獄卒手上的同款拳套？
雖然帶不出去，但可以在這個本里用，20%的無視防禦可是不小的戰力提升。
“獄卒？”徹夜難歡眉頭微皺，“長什麼樣？”
力量39嘿嘿一笑：“長我這樣。”
他把獄卒的衣服褲子也扒了。
現在的他除了臉和獄卒不同，其它地方几乎一毛一樣。
徹夜難歡：“……”
“確定是精英怪？”他還是不太信。
“邏輯上是，至少不比蟲子差。”力量39道，他可是正兒八經跟獄卒對了一拳，1800的屬性都差點被秒。
蟲子沒腦子，只知道莽，但獄卒有，真正打起來，獄卒會比沙地巨蟲難纏得多。
“那人是誰？”徹夜難歡掃視着人羣，“還沒過來嗎？”
橙橙這次是很認真地回答：“開掛去了，說一會回來找我們。”
徹夜難歡：“？”
老李頭樂道：“伱應該知道他是誰。”
徹夜難歡：“……”
不會是那個卡了Ω副本的首通、疑似讓小破遊瘋狂打補丁，且在女神身邊睡着的顧淵吧？
角落裡，幽幽子東瞅瞅、西瞅瞅，在人羣中搜索了半天都沒看見顧池，小聲而篤定地道：“一定是預言家先生。”
她身旁的鈴貓也沒找着顧池，哼了一聲：“一定是我大佬！”
黃芽：“……”
爲什麼不可能是陳醫生呢？
陳醫生也還沒過來啊。
兩女聲音都比較小，這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開會，更像有組織的自由討論，大家都在聊天，倒也沒人注意她們。
“第一次跳階段也是他？”徹夜難歡還在向老李頭等人瞭解細節。
夜貓寒點頭：“是的。”
如果說第二次跳階段他們還沒法100%確定是顧池的原因，那第一次就是板上釘釘，畢竟他和老李頭親眼看見顧池帶着沙塵暴和龍捲風在沙蟲盆地的西部到處亂晃，第一階段目標裡的“黑暗之城”也和那座隱形的城池對得上號。
就是這任務有點離譜。
他們只有晚上才能看見黑暗之城，而黑暗之城周圍又全是沙蟲，一般情況下根本不會往那邊走，間接導致黑暗之城的隱蔽性極強。
其次就算髮現黑暗之城，他們也很難攻破。
蟲子都還好，主要黑暗之城本身就是個巨大的危險，一磚一瓦都不能碰，也沒人知道城裡有什麼東西，正常去打，搞不好又是個團滅。
入夜之前的鐘聲都不提了。
塵埃喪鐘只比一般副本多了一個S，難度卻是史無前例的飛躍，不僅信息少，還碰着點就死，要是沒有女神老公大發神威，光這個第一階段他們可能就要被卡一個星期……至少一個星期。
打蟲子都要打幾天，得想辦法一隻一隻拉出來殺。
不過現在不用了，他們有大哥。
到時直接眉頭一皺，將大哥護在身後，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徹夜難歡沉默了一會，說道：“我覺得還是要找線索。”
老李頭：“拿分？”
“這只是其一。”徹夜難歡道，“這個副本分階段，有可能最終階段會用到第一階段的信息。”
類似的本他碰見過很多次，老李頭等人也打過這樣的本，記憶最深的就是某一次跑團，大家一起被楚暮沉坑。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
他堂堂擺爛羣羣主，居然有朝一日會被人家帶着他躺着過本？
遊戲體驗全無不說，他不要面子的嘛？
力量39道：“那按原計劃？”
原計劃是先把每個城鎮再搜索一遍。
以前每次開荒他們都會這樣做，可每次都搜不完。
或者說問不完。
根據他們這幾年蒐集的情報來看，每座城鎮大約有3000人口，211座城鎮合計60多萬，他們從出生點趕過來就要花不少時間，入夜又有鐘聲，短短几個小時，怎麼可能問得完這麼多人？
“分20個小組吧。”霧裡看花道，“爭取兩天之內搞定。”
這個殺手不太涼湊過來說道：“首先我們要活得過第一晚。”
“應該沒問題吧？”橙橙道，“官方給的情報還會出錯？”
“我覺得不會。”老李頭說着用肩膀頂了頂身旁的二手販子，擠眉弄眼道：“老奸商，你這次賺翻了吧？”
二手販子：“……”
他不想聊這個話題。
一點都不想。
橙橙問道：“所以我們怎麼分組？”
力量39：“你想怎麼分？”
“隨便你們。”橙橙笑吟吟地道，“反正我跟女神走。”
先把大腿抱緊了再說！
老李頭“嘁”了一聲：“瞧你那點出息。”
一天到晚就知道抱清池大腿，不像他。
“我跟天帝兄弟一組。”老李頭道。
橙橙：“？”
力量39：“？”
他撈起袖子：“和我搶兄弟？”
老李頭正色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跟我還這麼客氣幹嘛？”
他用一根小指頭撩開額前的花白髮絲，說道：“你的兄弟，不就是我花酒劍仙的兄弟嗎？見什麼外。”
徹夜難歡翻了個白眼，這倆老兄弟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臭不要臉。
都去找清池和顧淵，隊伍誰來帶？
“你們全部分開，各自帶一隊。”
徹夜難歡說着又拿起喇叭，咳嗽兩聲，示意自由討論的大夥暫時安靜，說道：“所有人，自由分組，每隊最多50人，負責至少10座城鎮的情報，隊長不變。”
“不變”指哪些人都不用說，基本都是二進鍾三進鍾了，說是自由分組，實際上大多玩家都會各自去找自己的老上司。
每次都死在一起，也算是一種特別的緣分。
但這次的情況稍微有點不一樣。
1+1大於2。“我要跟女神一組！”某個男玩家當即喊道。
女神沒機會，女神的妹妹說不定有！
“我也要跟女神一組！”
“女神姐姐帶帶我！”
有些女玩家也喜歡和美女貼貼。
本來夏冷和夏泠都沒什麼存在感，老李頭等人上前和徹夜難歡討論，她們都沒去，反而退到了人羣的最後方。
這麼一鬧騰，這幫玩家就像眼珠子裡裝了導航一樣，紛紛往這邊看，一堆腦袋齊刷刷望過來，比學校裡行注目禮的學生還整齊。
夏泠：“……”
夏冷：“……”
她有點頭疼。
徹夜難歡和力量39等人則呆住了：“兩個女神？”
剛纔忙着討論正事，他們都沒注意清池身旁還有個“清池”。
視力極好的夜貓寒甚至揉了揉眼睛。
這特孃的又是什麼情況？？
清池開分身了？
橙橙心裡一個勁兒偷笑，她就喜歡看這幫老東西目瞪口呆的樣子。
有玩家看樂子不嫌事大，起鬨道：“反正我不管，大小女神去哪我去哪！”
“什麼去哪？”
這時，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夏冷身邊，讓空氣都安靜了半晌。
看着眼前全是人，顧池也愣了一下：“這麼熱鬧？”
幽幽子眸子一亮：“預言家先生！”
鈴貓也驚喜道：“大佬！”
幽幽子：“？”
鈴貓：“？”
幽幽子瞪起眼睛：“你在亂喊什麼？”
鈴貓瞪回去：“你才亂喊呢，他就是我大佬！”
幽幽子：“他明明是我的預言家先生！”
黃芽：“……”
壞了，她跟鈴貓和幽幽子呆一起這麼久，不會被傳染吧？
這都還看不出來你們倆要找的人是同一個？
不明原因的老阿姨都被兩個少女說迷糊了：“他到底是誰？”
幽幽子：“預言家先生！”
鈴貓：“我大佬！”
夏冷都不知道這兩個小妹妹在爭什麼，她輕輕挽起顧池的手臂，說道：“我老公。”
鈴貓：“？”
老阿姨：“？？”
衆玩家：“？？？”
啥玩意？
女神剛纔說啥？
夏泠也笑嘻嘻地挽住顧池另一隻手：“也是我老公。”
衆人：“？？？？”
幽幽子無視掉鈴貓和黃芽驚愕的目光，覺得自己有必要爲凰姎姐姐爭上一爭，於是再加一句：“他還是我姐夫！”
衆人：“？？？？？”
徹夜難歡徹底看傻眼了。
打這麼多本，什麼場面他沒見過？
這還真沒見過！
不是……幽幽子沒和兩個清池在一塊，說明少女口中的姐姐應該不是清池，換句話講，除了女神姐妹，另外還有一人。
這貨有三個老婆？？
夜貓寒忽然就明白爲什麼顧池說兩個位置不夠了。
他是武曲星三人婚典的親身經歷者，很容易想到顧池另一個老婆是凰姎。
看這意思，清池和凰姎不僅沒跟顧池鬧，反而互相默許了對方的存在？
另外還擠了個雙胞胎小姨子進來？
夜貓寒：“……”
莫名的，夜貓寒眼眶紅了，後槽牙咬得梆緊。
他一點都不酸，真的，只是哀鳴荒漠的風沙太大，有沙子進了眼睛。
顧池輕咳一聲，試圖打破尷尬：“你們在聊什麼？”
他剛過來只聽到一半。
夏泠道：“在分組呢，他們說要跟着清池走。”
夏冷道：“我跟你走。”
衆玩家：“……”
砰、譁！
有什麼東西成片成片的碎掉了。
那是他們的心。
一名男玩家心頭淚流滿面。
爲什麼，爲什麼從來沒人告訴過他女神有老公……
爲什麼他從來不知道女神有個雙胞胎妹妹，妹妹也有老公。
她們的老公還是同一個老公。
身旁的朋友見他情緒不太對，撞了撞他的肩膀，好笑道：“喂，你不會真入戲了吧？”
要說喜歡，清池實力強，顏值高，還是冰山款，誰不喜歡？
不喜歡鐵男酮！
但人嘛，要有自知之明。
平時起起鬨、開開玩笑就得了，真要認真，純粹是折磨自己，何必呢？
那男玩家擠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我沒事，我很好，打本吧，一切都會隨鐘聲遠去。”
朋友：“……”
你是不是也要遠去？
顧池小聲對夏冷和夏泠道：“你們倆這波仇恨是給我拉滿了。”
夏泠表情無辜：“老公做老婆的擋箭牌不是應該的嗎？”
夏冷：“不用擔心，他們不是小孩子。”
都是老玩家，幹不出那種爲了女人和別人打生打死的事。
“我不是指這個。”顧池並不怕誰來找麻煩，動動嘴皮的事，也不麻煩，他眨了眨眼道：“我是說，你剛那聲老公喊得挺好聽的，再喊一個？”
夏冷：“……”
她偏不。
徹夜難歡走過來，看向兩女的目光還有些不可思議，顯然被顧池這一波吃碗拿鍋外加一份外賣給震得不輕，但他控制得很好，沒去糾結這些八卦，直接說起了正事。
他先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徹夜難歡。”
顧池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笑道：“顧淵。”
徹夜難歡問道：“你找到舊日神國了？”
顧池點頭：“算是找到了。”
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娜塔婭被關在舊日神國的高塔囚牢裡，所以他一過去就進入了第三階段。
“在哪？”徹夜難歡問，“沙漠底下？”
很顯然不在哀鳴荒漠，他們當初爲了製作地圖，早把哀鳴荒漠逛了個遍，除了一個已經被摧毀的黑暗之城和他們目前所處的城鎮之外，沒有任何建築，舉目四望皆是黃沙。
除非舊日神國也和黑暗之城一樣擁有類似的隱身機制，纔有可能不被發現。
“嚴格來說不在沙漠下，但……”顧池還沒說完。
“等等！”
徹夜難歡忽然擡手打斷：“別說，讓我自己想。”
顧池：“……”
不是你在問嘛？
的確是徹夜難歡自己在問，但那是被夏冷姐妹的舉動給驚迷糊了，此刻回過神，他又做回了自己。
一個小謎題罷了，怎麼可能難得住他？
“明天我們分散尋找線索，你和清池，還有……”徹夜難歡看着夏泠，一時卡殼，他忘了問少女的ID。
夏泠笑了笑：“池中魚。”
“嗯，你們一家帶一隊吧。”徹夜難歡道。
“行。”顧池答應下來。
找線索他是不介意的，刷評分嘛，多耽擱一兩天都問題不大。
他從娜塔婭那裡得到了十二位舊神的“值班表”，今晚是黑暗之神，愚弄之神的排班相對靠後。
徹夜難歡和顧池聊了兩句便一臉思索地走了，硬是一句關於舊日神國的問題都沒多問。
但他不問，夏泠可忍不住，她又不是什麼羣主，不需要面子。
等徹夜難歡走後，夏泠便捏了捏顧池的手掌：“所以舊日神國在哪？”
顧池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今晚我們找一張牀，我和夏冷在牀上，你去牀底下，聽一聽就知道在哪了。”
夏泠：“？？？”
夏冷：“……”
這會不會太刺激了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