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慄喝了口水,想了想韓儀青這個角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幾天她夢裡老是有個模糊的倩女影子。
韓儀青不是她,但她的血肉裡有劉慄,兩人走進了同一個世界裡。劉慄,更像是另外一個韓儀青。形似的人生,都是處於孤僻的島上,誰也不相信,她們只有自己,戴着一張揭不下來的面具,用完美無缺的笑容掩飾自己,只不過彼此選擇的道路不同,劉慄是消極的,韓儀青則是進取的。
或許,韓儀青還是帶着理想去看這個世界的,而劉慄心裡的枝葉早就憔悴了,她看上去是漂亮的,溫柔的,其實內裡是一片無趣的死水。只不過從來沒人能夠近身接觸這種沉寂,所以還覺得她是可愛的。
人類的僞裝總是別有心機的。
劉慄低着眼睛,瞧着那透明的瓶身,無色的液體平緩得,沒有一絲波折,平置在手心裡,她突然就沉了進去,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話語聲音,那蹬蹬蹬的高跟鞋,有些急促而不失優雅的聲音,打開了她乏調無趣的心門。
“紫涵,你下次能否準時點?”
“我哪裡遲了?晴藝那邊的宣傳MV一結束,我就趕了過來,哦,三點二十分,不過二十分,我想前面試鏡的人應該也沒結束。”
“那是正好你排在第三個,晚一點來,就等於自動棄權。”
“OK,OK……”趙紫涵不耐煩地伸出一隻手指輕點着眉心,那玫紅的的丹蔻好似一朵梅花橫生在眉宇之間,她妝容很濃,亦很豔,但大氣的五官卻忽略了其中的不妥,顯得是那麼的豔光四射,典型的大美人長相。
何竇快步追趕在她的身後,“許導的試鏡是多麼地不容易——”
他們兩個都看見了坐在一邊的劉慄和曉雲那時,趙紫涵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饒有興致的笑意,她腳步放慢,那雙眼睛嘲弄式盯着劉慄,而他身邊的何竇看見劉慄的那一瞬間,怔了一下,明明是久經沙場的金牌經紀人了,心底不知怎麼地有些複雜情緒,夾雜絲絲的不自然。
劉慄就是想裝作沒有看見也很難,曉雲敢想打招呼,話還沒從嘴裡跳出來,便聽趙紫涵稍微走近的腳步,她儀態萬方地笑着,說:“劉慄啊,真巧,在這裡也能遇見你?”
她眼風凌厲地掃着何竇。
何竇在喉嚨裡輕輕地哼了一聲,只有他自己能聽得到的輕輕的聲音,故意裝作沒發覺她的詢問,瞧向另外一邊。
趙紫涵早就因爲劉慄的緣故,心裡對何竇總是有些氣結,這會兒見他這樣的裝瘋賣傻,胸口那把火更是燒得旺盛。
只不過她不是傻女人,娛樂圈裡混成精怪了的,再多的火氣,這會兒臉上都會掩飾得乾乾淨淨 就等着秋後算賬。
劉慄知道何竇的難做,而她現在確實也沒有和她爭奪角色的機會,所以低個頭也不難,她聲音冷冷清清的,“趙姐也是來面試的?我面試的是韓儀青,也許以後有機會同臺。”
韓儀青?聽都沒聽過的角色,看來就是個醬油角色,趙紫涵本以爲是何竇動用自己的權利把劉慄搞到和自己一樣的試鏡,也不想她這些年花了多少功夫,若是劉慄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那對她可是極大的諷刺,而當聽到劉慄說到不經名的角色名,趙紫涵得承認,自己下意識地輕了一口氣,到底現在還不是和何竇決裂的好時機。
“同臺嘛,那就要看我們各自的運氣如何了?”趙紫涵笑着說,不過那笑是很敷衍的,劉慄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地混着,她倒要看看最後她是如何黯然退場的。
“我相信,我們的運氣都會極好的。”劉慄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純然無害狀。
確認對方無害自己的利益後,趙紫涵這時連敷衍她的心思都沒多少了,“好了……”她伸了下脖子往裡1號會議室瞧去,“也許現在該輪到我了,劉慄改天再聊。”
她翩翩麗影留香般地,整個人清清爽爽地往另一邊走了,走過時,甚至不留一絲眼神給劉慄,彷彿她就是一個過了時的對手。
何竇開口向曉雲說:“你好好陪着栗子,我這邊還離不開人。”
“我先走了。”
愧疚的目光在劉慄身上停留了一瞬息的樣子,不過交情再好,也不能忽視眼前的工作,他只能無奈地離去。
劉慄再淡然,心裡總還是有一抹不舒服,被何竇照料的心還是有一絲裂縫,但她能說什麼呢,要怪,就怪她自己,被人遺忘了的明星的命運本來就是悽慘的。
曉雲怔怔地瞧着她,看她風輕雲淡般難掩一些落寞,看她劃開的款款笑意冰凍在嘴角,作爲她的助理就算再傻也看出剛纔那位的挑釁,而即便如此她的另外一個上司卻只能愧疚地帶笑而過,曉雲那時恍然大悟,才發覺在網上看的扒皮貼並不假。
她的小仙女啊,已經沒有當年那種火遍演藝圈的待遇了,她在二三流之中起起伏伏,眼看就要過氣般。
她心裡有股慼慼之情。
“栗子姐。”
她不必說什麼,劉慄已能領略,這時依然換作她來安慰着人,“沒什麼,我們做自己的事便好旁的都不必管的。”
曉雲鄭重地應了一聲,她的小仙女那麼美,那麼好,總會有伯樂相中的,而那一天她相信不會離得太遠的。
劉慄擡頭時,發覺徐夢還坐在那邊喝咖啡,她低調得連趙紫涵走過來都沒被發現。當她去看徐夢時,正好被對方截住了目光,女人冷色的瞳子有一種被夜色沁染過後的優雅,她微微昂首,算是致意。
剛纔那一幕全都被她看見了。
劉慄卻也沒什麼好尷尬的,微微朝她一笑。
靜靜地等待着時間的消逝,直到曉雲叫道:“栗子姐,該到我們了。”
“那我們便走吧。”
而徐夢進去有一會兒了,也並不見其他試鏡的人出來,想是她們都在裡面觀看着其他人的試鏡。
劉慄在曉雲鼓勵的眼神下,有些好笑,她這個助理反倒是比她這個演員還要激動萬分,她輕輕向曉雲點點頭,跟着女秘書身後走進了會議室。
雖說是會議室,但寬闊的室內空間除了正前方坐着的面試官,其餘都是空着,是爲了給試鏡的演員一個寬大的空間展示着自己。
面試有三人,兩男一女,只是聽說過,不熟,但看桌子邊擺放着的名牌。副導演熊泰興,執行製片人夏勤,編劇紀蓉。
副導演手指敲着桌子,彷彿是前面面試的人太多了,已經有些疲倦般地,劉慄進來時,都懶得擡眼看一下。
女編劇倒是瞧見她時,有點驚喜,“劉慄啊?”
劉慄沒想到她會認識自己,怔了一下,微微一笑。“您好。”
編劇笑道:“之前看到你名字出現在面試人上,我還以爲是同名同姓的新人,沒想到真是你啊。”
她的話雖然沒有別的意思,可總是讓人有些難過。
“許導的戲,趨之若鶩也很尋常,況且我很喜歡韓儀青這個角色呢。”
副導演似乎正在看着她的簡歷,看了她一眼,又皺了一下眉頭,“你的演戲經驗很豐富呢,既然你說很喜歡韓儀青這個角色,那你說說看喜歡她什麼?”
這個問題,就算是從來沒有演過戲的人也會想得到會被問到的,可是越是簡單的問題,往往挖下的陷阱就越深,他們提供給試鏡演員的角色資料並不是全面的,角色總是在拍攝當中慢慢地完善起來。
劉慄含着淺淺的笑意,道:“一個心機深沉的少女,一個善於謀算的野心家,一個走在改革之路的守舊派,一個優雅多情的商人。想必,上面的話,幾位都已經聽到耳朵起繭子了。在我看來,韓儀青的複雜面不過是爲韓家而生的,她本質上是一個欺騙家。”
面試的三人面面相覷,倒是覺得劉慄說得有那麼幾分意思。
“很有新意的說法。”執行製片人悠悠地開口,他和藹地瞧着劉慄,“不過比起說,我更想看一下你怎麼演。”
副導演瞟了他一眼,手指翻了一下紙張,看着上面說:“韓儀青有一場獨角戲,是劇中她心緒變化的一個轉折,你就試一下這一場吧?”
“我說明一下,從這裡開始韓儀青開始轉變了對韓家的看法,她對韓家的野心終於戰勝了內心的情義——”編劇解釋說。
“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嗎?”執行製片人溫和地問着。
劉慄搖搖頭,說:“既然是獨角戲,那麼自然是由我來表達出她的內心。謝謝,我相信可以的。可以開始了嗎?”
“嗯。”
“可以。”
“好。”
他們注意到站在室內的那個女子微微闔了下眼後,整個人的神態都瞬間變了。
當然,這並不是能夠讓人驚豔的。不過能夠這麼快轉變情緒,還如此平穩,果然是一個演員的基本功啊。
三人同時在基本功處打了一個勾。
室內是十分明亮的,那種白熾般的燈光照耀在人的身上有一種冷漠的隔離感,她清麗的眉目仿若水面上的蓮花緩緩綻放,仰頭的時候,低低地笑了一聲。
她走了幾步,在一邊找了張椅子緩緩坐下,這坐的姿態讓執行製片人看得有些茫然的。
編劇倒是看出了其中門道,嘴角的笑容饒有興致。
不要忘了,韓儀青是一個民國女子。雖然留學,不過歸來後倒是入鄉隨俗,每日必穿旗袍的,試鏡稿上只是稍微點了下韓儀青是個古典的女孩子,竟然就被她注意到了這一點。
看這姿態,是有特意去學過的。
旗袍下有開叉,走步時宜小幅步,兩腳行走線跡一般是一條筆直的線條,坐時輕而穩,方顯端莊大方的氣象。韓儀青生於大家族當中,爲人自然很謹覺,雙膝合攏,輕輕靠着椅子,也顯示着一個人居於室內神態的放鬆。
副導演是跟在許導身邊多年副導之一,眼力是極好的,幾乎在她繞到椅子時就看出了她行步的有意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