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的視線，很快又飄了出去。
她對楚尋的身體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自然不會有那些個有的沒的念頭，只是想看看那張心心念唸了許多年的臉。
寒石。
冰山。
顏如玉只能這麼形容現在的楚尋。
他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波動，就像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但這平靜之中，又無端生出一股冷徹心骨的寒意，把四周的空間都凍結了。
難怪方纔那麼多宮女，居然沒有一人膽敢擡頭去窺探他一眼。
哪怕知道他是世間少得的美男子，心中也不敢生出丁點的心猿意馬，唯恐被他的寒冷冰凍住，萬劫不復。
顏如玉微微深吸一口氣，她不知道楚尋本性便如此，還是因爲他當年用離魂之術太頻繁，對他產生了這樣的影響，但看到他這個樣子，他禁不住心痛。
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她看不見楚尋的眼睛裡，有着怎麼樣的世界。
他抗拒所有的人，抗拒外界的一切，眼底盛着越不過去的冰山，只有將那座冰山打碎，才能讓他起一丁點的波瀾。
泡了約莫一個時辰，楚尋才緩緩起身，在一片雲霧之中，將衣裳穿上。
他一身白衣站在長廊上，任青絲在腦後輕揚。
月光掛上樹梢，落了滿地白霜，顯得更加清涼。
這時，他手中出現了一隻玉蕭，輕輕放在嘴邊，悠揚的簫聲傳了出來。
顏如玉終於受不住了，這是祝青雲，他曾在暗魔界的竹筏上吹給她聽過的。
顏如玉對紅兒道：“紅兒，你就留在這裡，我去會會他。”
紅兒乖巧的點點頭，說道：“那姐姐你小心點，聖子，他很可怕的。”
顏如玉摸了摸她的頭，咬了咬牙，出了半城風月。
她朝長廊上的楚尋飛去。
簫聲乍然而止。
楚尋微微偏頭，便看到一個白衣女子踏着月色朝他這邊飛來。
她氣勢洶洶，輕輕咬着貝齒，眼裡含着複雜的情緒，似是委屈，又似是心痛，還有沉重得讓人扛不住的思念。
楚尋的身上凝出一股靈煙。
只要他一個念頭，靈煙就會穿透顏如玉的心臟，令她在半空中死絕。
但他忽然停了下來，靈煙剎那消散。
爲什麼，他也說不清。
只是此時，他的心裡涌起了一股喜悅，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是從未出現過的情況，彷彿有什麼自己等待了數年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他靜靜看着她飛到身前，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住，一步一步朝他靠過來。
他終於看清了顏如玉的樣子。
極美，他從未在上界看過比她還美的女子。
但他心知這並不是他放過她的原因，若不是那道情緒忽然出現，哪怕這女子長得再美，也會立即變成一堆白骨。
“你是誰？”楚尋聽見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感到有一團迷霧藏在神識裡，每每要想起來，又很快忘記。
但這次，他想他知道那團迷霧的背後是什麼了，正是眼前的這個女子。
顏如玉加快步伐，三兩步衝到他的懷裡，撞得他心口微疼。
楚尋心裡一道警鈴響起，讓人如此靠近他，這是極危險的事情。
他從小到大受的教育裡，其中就有一則，絕不能讓人如此靠近自己的身子。
這太危險。
楚尋微微蹙眉，冰冷的氣息就涌出了他體內，彷彿要把眼前的女子封凍住，免得她再做如此有可能置他於死地的事情。
但寒氣，又在出現的瞬間，被他收了起來。
“你到底是何人？”楚尋淡淡的問道，然而只有他心知此時的他有多麼的心如火燎。
爲什麼他會冒出那麼多不該有的情緒？
爲什麼他的心裡波動會這麼大？
顏如玉擡起頭，露出手腕上的青珠，道：“你快想起來，我是你妻子，我不允許你忘記我，一時一刻一秒都不行！”
妻子？
楚尋下意識的覺得可笑。
他何時娶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龍王已經說了，他的未婚妻要從鳳族的女子中挑一個，而任何女子在他眼裡都是一個樣，娶誰他無所謂。
然而此時，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忽然出現在他面前，說我是你妻子？
楚尋忽然很想張嘴嘲諷回去，但看到那張悲慼的臉時，又硬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皓如玉的手腕上。
神情微微一變，這串青珠的煉製之法，普天之下只有他一個人會，而且，有自己的精神烙印。
他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
萬年不變的眸光，也終於微微一閃，彷彿當中的冰山開始消融。
青珠上生出一道光，衝進了他的身子。
無數的記憶出現，一道一道畫面涌進腦海。
戲弄的，新奇的，敵視的，悲痛的，愧疚的，深愛的，不捨的，最後離開的畫面，終於在他的腦海裡滿滿清晰起來，讓他的神魂，終於呈現了圓滿之色。
原本七魂缺了一魂，這一魂他如論如何也找不回來，此時終於回到了他的體內。
也將他的愛人，帶到他跟前。
“如玉……”
顏如玉期待的大眼睛裡，在聽到這道聲音後，被一片晶瑩的水花覆蓋。
“楚尋，是我，我找到你了，你終於又回到我的身邊。”她想說，說不出口，神情卻表達了一切。
楚尋將她輕輕摟在懷裡，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吻去她的淚水。
他知道他離開的這些日子，顏如玉一個人面對整個下仙界的波盪，王母一次又一次的爲難，是如何披荊斬棘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好在，他留下了青珠。
青珠，替他記錄了一切，讓他想起了她。
這一刻，他無比的慶幸當時的舉措，若非如此，他難以想象當他再也不認識顏如玉，對顏如玉的心神，會是多麼大的創傷。
“謝謝你回到我身邊。”楚尋輕聲的說道。
他要讓顏如玉知道，不只是她在想他，他，也在想念着她。
顏如玉哽咽的笑道：“我知道。”
他拒人於千里之外，將內心世界冰封，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清冷得毫無人情味。
就是爲了這一日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