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各自忙碌着,柳媽媽一會跑進一會跑出,壓根就顧不上李心慧。
謝府很大,前院的垂花門內遍佈賓客,然而那熱鬧根本傳不進來。
陳青雲,柳成遠,張華,謝明坤組成的四位翩翩佳公子此時正在別院的水榭八角涼亭裡。
謝府的喜宴是定在中午,新人出門時。
謝明坤藉着招呼賓客的名義,沒有去前面跟接親的新郎官們湊熱鬧。
而是四人整了一盤圍棋,正下得不亦樂乎。
“玉衡,你說你們這麼大的謝府,還分五房,平常應該不會消停吧?”
柳成元得意地調侃,明顯對謝明坤的水深火熱的境況報以幸災樂禍的表情。
謝明坤擡首,撇了柳成元一眼,放下手裡的棋子道:“知道爲什麼柳家財氣逼人,然而往來之客,皆商賈白丁?”
柳成元的臉黑了下來,他家的勢力可不弱。
只不過當官的親戚藤蔓少了些罷了!
“總好過你被束縛成繭,縮在裡面軟趴趴的好!”
“你要知道,在這定南府城,誰敢惹我,明的不行我還可以暗地裡教訓。”
“可你就不行了,家規,門風,清名,你要是反擊,口誅筆伐,貌似跟放屁一樣!”
柳成元自詡佔了上風,一時間眼眸熠熠生輝。
謝明坤不急,緩緩而道:“你問問子恆,真正的高手是喜歡動手,還是喜歡動嘴?”
“一個人如果你可以把他說死了,又何必刀刃見血,被追究罪責?”
謝明坤看向對面的陳青雲,彷彿這周遭都不在他的眼裡。
他沉凝的面色不太好,可他卻一直都坐在那裡不動!
步步爲營的棋局無聲地圍攏而來,明顯不給他留一條後路。
眼看一盤棋即將走到最後,柳成元忽然搶了陳青雲手裡的棋子道:“子恆,你說,玉衡是不是處處受限,如同蠶蛹?”
“而我恣意瀟灑,掌控全局,是不是比他爽快?”
陳青雲轉頭,看着期待他回答的柳成元,再看向對面似笑非笑的謝明坤。
從棋簍裡再拿出一顆棋子,放在可堵可疏的棋面上。
“你之所以可以恣意妄爲,那是因爲柳家嫡系一脈唯有你爹一人。”
“說得好聽獨佔龐大家業,說得難聽便是孤舟獨木,生死自控。”
陳青雲說完,看向對着棋局深思的謝明坤道:“玉衡就不一樣了,家族同氣連枝,五服子弟匯流而成。”
“如果一棵樹壞了枝丫,修剪便是,如果一條小河中了劇毒,則河裡的魚蝦必定屍橫遍野。”
“家族可助你入雲霄,可拉你入地獄,若是沒有繭,如何成蝶?”
謝明坤的眼底閃過一抹驚色!
明知道陳青雲在棋盤上給他留了一條活路,可此時的他卻根本覺得他看到一條永遠都無法掙脫的路途。
仰仗家族者,必定爲家族貢獻。
而他此時就站在這棋面之上的岔道,往前可能道路被堵死。
可往後也一樣沒有盡頭。
徒然地放下棋子,謝明坤沉凝道:“子恆,如果是你執黑子,你會如何破這一局?”
陳青雲放下手裡的白子,剛剛起身,只聽涼亭外傳來一道突倪的聲音道:“四位公子好!”
“我替陳娘子過來傳句話!”
謝府太大,銀心一路跑着過來,氣喘吁吁。
陳青雲唰地站起來,幾步就來到銀鈴的身邊。
“我嫂嫂說了些什麼?”
銀心將手裡的錢袋遞過去,然後略低着頭,連忙道:“陳娘子說請陳公子那這些銀兩給她換些銅板,她拿了好賞人用。”
“賞人?”
陳青雲有些狐疑第接過錢袋,隨即道:“她可還說了些什麼?”
銀心嚥了咽口水,隨即道:“陳娘子說,雲鶴書院趕車的老餘銅板很多,讓您去外面跟他換一下!”
“老餘?”
陳青雲心裡一驚,只見銀心肯定地點了點頭。
“陳娘子是這麼說的,她說那些廚娘要不是她來,工序也不會多,這錢是老夫人賞的,她便想換成銅板分給大家!”
涼亭裡的三人渡步過來,張華撓了撓頭,嘀咕道:“趕車的老餘銅板多?”
“啪!”柳成元拍了拍張華的手,眼含警告。
張華縮了縮脖子,不再出聲。
謝明坤打發銀心回去守着李心慧,轉頭對着陳青雲道:“嫂嫂這是什麼意思?”
陳青雲捏緊手裡的錢袋,然後對着柳成元道:“拿錢袋——找老餘!”
氣氛一時間沉靜下來,柳成元用扇子拍了拍謝明坤的肩膀,冷笑道:“這幺蛾子出的,可真是夠新鮮?”
謝明坤沉默不語,轉頭對着陳青雲道:“我讓人去請餘大夫!”
陳青雲聞言,搖了搖頭。
只見他深幽的眼眸折射出一抹冷意,淡漠道:“我親自去,你讓人去請,未免也太引人注目了。”
陳青雲說完,快速離開。柳成元見狀,假裝着跟陳青雲打鬧的樣子,當即追了出去。
張華被謝明坤拉在涼亭裡下棋,兩個人心不在焉第在棋盤上胡亂擺着。
“你說這……”
“別說話!”
張華:……
謝明坤沉聲道,他想不到府中誰會算計陳娘子?
明知道陳娘子是恩師和師母罩着的人,到底誰會有這個膽子?
到底想做什麼?
此時的謝明坤恨不得揭露這偌大謝府裡的骯髒腐臭,也好讓他刮骨療傷,自此斷絕這看似牢固的依附。
“沾染了麝香的味道,孕婦最忌之藥!”
柳府的偏廳裡,餘大夫將那錢袋丟還給陳青雲,眉頭深深聚攏。
陳青雲用力捏着,面色冷寒,眼眸漆黑。
柳成元合攏摺扇,英氣的眉頭皺起,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道:“怪不得我娘讓我離玉衡遠一點,這樣的家族再強大又如何,內裡腐爛惡臭,早已壞到了根底。”
“給嫂嫂的荷包竟然有麝香,虧得嫂嫂警醒,知道讓你找老餘。”
“我記得你手裡有些能人!”陳青雲擡首,深幽的眼眸波瀾不顯,語氣平和。
“你想幹什麼?”柳成元頗有趣味地聞到,眼眸發光。
“你說我想幹什麼?”陳青雲嗤笑。
他會讓謝家的人明白,不是誰都可以算計的?
既然有心佈局陷害,那便等着自食惡果。
餘大夫看着兩個年少氣盛的少年,出聲提醒道:“謝家的勢力可不薄弱,你們不要亂來!”
“我跟你們過去瞧瞧。”
陳青雲看着餘大夫慎重的面孔,低垂的視線閃過一絲嘲諷。
謝家勢大,那是嫡庶扭成一團。
如果一朝分崩離析,只怕比散沙都還不如!
謝府,清幽小院的長廊裡。
梅花形的窗戶透出外面炙熱的陽光和斑駁的樹影。
謝明坤坐在長廊上的條凳上,鬆緩的身體靠在樑柱上,擡首看着面前的陳青雲道:“你想怎麼做?”
“你之前問我,如果我是執黑棋會如何破這一局?”
“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如果我執黑棋,我會進,不會退?”
“有些路看着是給你留的,可你要知道,你面臨的卻是永無止境的追截!”
一盤沒有走完的棋,誰知道出路會在哪裡?
謝家五房早已暗生罅隙,其中的摩擦伴隨這公中的日益虧空而嚴重起來。
謝明坤的眼眸深沉無波,抿着的紅脣透出一絲緊繃的韻味。
“你想讓我背叛謝家?”
謝明坤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謝家再不堪,他也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陳青雲看着緊張的謝明坤,搖了搖頭,深色的眼眸閃過一抹寒意。
“分家!”
微涼的語氣透着一股神秘莫測的篤定,謝明坤心裡一驚,擡首時,只見陳青雲對着他勾起了嘴角,露出詭異莫辨的笑容。
凝滯的氣氛中,謝明坤感覺陳青雲一定會在今天的宴會上做些什麼?
而這件事,最後會導致謝府百年堅守的分房不分家的規矩徹底廢了!
“玉衡,謝家不會有人讓你兩頭佔好?”
“如果你走恩師的門路,謝府對你來說,便不再是助力!”
“甚至於……他們恨不得你跌下來。”
陳青雲冷淡道,謝府跟張金辰派系的郭家議親,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
如果謝家成功搭上線,那麼尚未有所建樹的玉衡便會被謝家放棄!
謝明坤沉默下來,他看着房檐上雕刻的瑞獸已經斑駁脫落,好似曾經輝煌的表層已經徹底被腐蝕了,露出灰黑色的瓦屑痕跡。
大房的欺壓,族人的冷嘲熱諷,父母的殷切期盼……謝明坤沉默了一會,隨即起身。
“我讓人帶餘大夫過去,今天人多,有些小門沒有人守。”
淡漠的話語沉着冷靜,陳青雲深色的眼眸閃了一下,看向謝明坤道:“終有一日,這偌大的謝府都會仰仗你的鼻息。”
謝明坤苦笑着,不發一言。
在那之前,只怕今日過後,謝府就該視他爲眼中釘了。
溼滑的大廚房到處都是腳印子,鍋裡燉的,盆裡醃的,簸箕裡等着下鍋的……李心慧身邊有謝明坤安排的銀心和銀玲,到也還算得上有左右手。
菜餚繁複,幸好謝家的下人厲害,李心慧這纔沒有手忙腳亂。
謝府的喜宴是擺在中午,陽光明媚,花香四溢。
席開八十桌,廳堂廂房都接連擺滿。
新娘子出門的鞭炮聲響起來以後,一聲:“開席”響徹四方院落。
謝府的大管家喜氣洋洋第帶着上百個下人嚴陣以待,只等着端上來的菜餚讓衆人大開眼界,一飽口福。
“上菜:福祥六六順,成魚落雁美,風姿顯貴氣,比翼齊雙飛,翡翠滿庭園,珠聯璧合,連生貴子,歡歡喜喜,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百子千孫,福運綿長……”
“好!”衆人連番鼓掌,有些吃過的早已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