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陳青雲又徑直去了卓一帆住的地方。
今日是第三天,心慧的傷口都結痂了,用不了多久,傷口蔓延的疼痛就會漸漸小去。
而在那之前,他必須要去一趟孤山之林。
卓一帆的房裡點着一盞孤燈,此時他正站在窗口,擡眸掃向老老實實跪着的陳青雲。
他那背影躬着,整個人寂靜無聲,根本看不出曾經的銳利之威。
到底是個能屈能伸的。
一個人在心裡積壓了這麼多的事情,白天算計,夜晚求人。
像極了曾經的他,白天極盡狂傲,夜晚卻暗訪名醫。
軟弱和血淚,都咽在自己的喉嚨裡。
凌厲和張狂,都贈予旁人。
他若是凌厲狂舞的大刀,陳青雲便是淬了毒的暗箭。
那些人遲早都是要吃苦頭的,陳青雲的重頭戲還在後面。
卓一帆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看着那道無怨無言的身影。
時間慢慢地流逝,終於在天色灰白時,陳青雲緩緩地站起來。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房屋,只見連着兩日沒有露面的卓一帆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我替她原諒你曾經的褻瀆之罪。”
“孤山之林你不用去了,了緣大師只留下這個。”
卓一帆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瓷小瓶。
陳青雲連忙握得緊緊的,深深的瞳孔裡閃現一絲希翼。
可這時,卓一帆卻補充道:“是鎮毒丸,可保她三個月與常人無二。”
陳青雲聞言,原本希翼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來。
如果,連曾經贈予卓一帆鎖魂珠的了緣大師都沒有辦法,那麼是不是就證明了,這毒藥確實無解。
三月之期,何其短暫?
陳青雲有些頹然地低頭道:“多謝。”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彷彿像是瞎子一樣,步伐不再平穩。
等到陳青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院外時,一直在藏在房檐上的卓唯一躍而下。
他看着陳青雲離開的方向,一雙深瞳複雜難辨。
“義父根本沒有見到了緣大師,那藥是您跟趙老配的。”
卓唯淡淡地敘述道,從義父接觸到“紅顏枯骨”的毒藥開始,便一直跟趙老在暗中查閱各種古書典籍,希望能夠找到解毒之法。
前些日子,他們終於在一卷古老的殘卷裡面找到關於“紅顏枯骨”的隻言片語。
解毒雖然沒有希望,但是短暫的壓制卻是夠了。
義父之所以要陳青雲來跪上三晚,不過是以贖當初陳青雲褻瀆慧嫺皇后的屍骨之罪。”
卓一帆看向義子卓唯,記憶裡,他之所以收養卓唯,那是因爲當初看到卓唯的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也有那麼陰暗邪妄的一刻。
一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一個啃食過腐肉爲生的人。
終於有一天,也會在意另外一個人的生死了。
卓一帆說不出心裡的那種感覺,悲腔,卻又酸澀。
彷彿看到了一場壓抑而痛苦的輪迴。
“孤山之林還是孤山之林。”
“可了緣大師卻再沒有另外一串鎖魂珠了。”
“撐過這三個月,若是幕後真兇有解藥,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卓一帆輕嘆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已經遲暮,有了歸隱山林的念頭。
在得知李心慧中毒的時候,他就已經去過孤山之林了。
可了緣大師只說是他們的劫,避不過,若要強求,便如當年一樣。
當年他強求了,所以靜姝走的時候,那麼突然。
猝不及防,讓他連一句遺言都沒有聽到。
卓唯心想,就算有解藥,只怕對方寧可毀去,也不會給陳青雲留着。
這條路,橫豎都堵死了。
“三個月以後,她會怎麼樣?”卓唯問道。
“生不如死。”卓一帆淡淡道,他轉過身,往房間裡走去。
卓唯的眉頭蹙起,面色冷凝難看。
活生生被劇痛折磨致死的話,那未免太過殘忍。
可卓一帆接下來的話,讓卓唯覺得更加殘忍。
“她有孕了,月份很淺,過幾日陳青雲就該知道了。”
“三個月後,胎兒剛滿四月。”
“那毒太過霸道,胎兒的骨頭只怕會活生生被化去.......”
卓一帆說到這裡,有些哽咽了一下。
當年靜姝的那個孩子,應該也是被活生生化去的。
這命運何曾相似,就像是他在目睹曾經靜姝的死亡歷程一樣。
卓一帆閉了閉眼,感覺胸腔裡疼得厲害。
師傅問他堪破了沒有,他說堪破了。
師傅問他放下了沒有,他說放不下。
這世間,有多少人堪破塵緣,卻不肯了卻的?
他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造的殺孽多了,便如同鬼魅一般活着。
卓唯想到小小的胎兒被化爲濃血的樣子,眼眸欲裂,神情惶恐。
“一定會有解藥的。”
卓唯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懼意,身體僵硬着,面露驚慌。
可卓一帆卻在跨進房門的那一刻道:“或許吧。”
“如果陳青雲有本事找到的話。”
卓唯僵在原地,感覺腦袋嗡嗡作響。
他們都知道,那希望太渺茫了。
陳青雲是明面上查案的人,下毒的人防的就是他。
就算真的有解藥,也會在陳青雲查到之前選擇毀去。
現在,他唯有跟陳青雲一明一暗,相互配合,纔有可能尋到那一絲渺茫的生機。
卓唯想到這裡,當即腳下輕點,焦急地消失在夜幕中。
卓一帆關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義子驚慌失措的身影。 他那晦澀的目光幽深極了,像是在靜靜地思慮着,如何助他們扭轉這一場生死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