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歆一人出了宮,沒有換去身上那身血跡斑斑的衣服,她覺得累極,很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番,於是走到了臨水閣臺,也不知道離諸和長善回來了沒有,這兩人,總是不讓人省心。
“師父,長善,你們在嗎?”君玉歆的聲音嘶啞,在屋子裡叫着他們的名字,卻沒有得到迴應。
“師父,師父!”君玉歆的聲音越來越大,說什麼只要自己需要,他就一定會在自己身邊,可是每次到需要他們的時候都不在,每次都是這樣,君玉歆覺得委屈極了。
“長善,你醒醒,長善!”忽然屋子後面傳來了離諸的聲音,聲音裡很是急切緊張。
君玉歆連忙跑到後面一看,只見長善躺在水池邊,而離諸正按壓着長善的胸腔,兩人全身都溼透了,看來是剛從水中起來。
“出什麼事了?”君玉歆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定定地看着面色青白昏迷不醒的長善,連自己的聲音裡全是顫抖也沒有發現。
“長善落水,我發現得太晚了!”離諸頭也不擡,一直拍着長善的臉,快速地向君玉歆解釋道,他看上去極爲緊張慌亂。
君玉歆一把推開離諸,雙手交疊按壓着長善的胸腔,完全失去血色慘白的嘴脣裡一聲聲喊着:“長善,醒醒,長善!”
“長善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君玉歆,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長善,長善,我求你了,醒一醒。”
“不要死啊,長善,求求你,不要死。”
“長善,求你活過來,好不好?”
“長善,就當我求你了,求你不要死……”
“長善……”
君玉歆不知道自己按壓了多久長善的胸腔,她只是一直按着,一直給長善的口中過氣,一直叫她的名字,可是長善,怕死的長善始終緊閉着雙眼。君玉歆一直跟她講話,就像長善隨時會醒過來一樣,在她的腦海裡,堅信着只要再堅持一下,長善就會醒過來,然後君玉歆會告訴她:你這個廢物,剛纔差點嚇死我了。
但長善一直沒有,她略有些濃的眉毛下的眼睛始終閉得緊緊的,原來長善你的睫毛這麼長啊,真好看,你快醒來我告訴你好不好?你起來跟我鬥嘴好不好?我們下次過招我讓着你,絕不讓你摔得狗啃泥還笑話你了好不好?
你起來,看看我,好不好?
這不是那個總是跟君玉歆頂嘴的長善,她從來不會這麼安靜的,她的表情永遠是生動的,活潑的,她怕死,對啊,她那麼怕死,怎麼會躺在這裡一動不動?
你怎麼會落水?
君玉歆覺得自己的眼睛可能要瞎掉了,那裡灼熱得像是有火在燒,卻乾渴得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流不出半滴淚水,只能任由那裡痛着。君玉歆抱着長善的腦袋在懷裡,胸口的巨痛像是雪崩一般排山倒海,從宮內到宮外,君玉歆覺得自己已經到了一個臨近崩潰的邊緣,她隨時有可能瘋掉。
長善啊,你的身子可真涼,是不是抱着你把你抱暖了,你就能醒過來?
爲什麼要死掉,長善?
“玉歆,長善已經去了。”離諸在旁邊看着君玉歆神色似癲狂似魔障,出聲喚道。
君玉歆放下長善的身子,溼漉漉的頭髮粘在她額頭上,一點也不好看,君玉歆替她仔細地放到一邊,這才慢慢站起來,走到離諸跟前。
她看着這個養育了她十五年,陪伴了她十五年,她視爲最親最親的親人,就算有面具相遮,她也依然清楚地記得這個親人的眉目,記得他的鬢角,記得他的聲音,他曾總是拍着自己的頭,叫自己黃毛丫頭,他對誰都冷漠疏離,唯獨對自己溫柔有加。
他帶着走遍天機山,他教給自己一身絕世武功,他說他把自己視若己出,他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於是君玉歆可以爲了這個親人瞞天瞞地,可以爲了他不顧一切大逆不道,也可以爲了他不去追究過往的任何事,可是“爲什麼要殺長善,師父,你爲什麼要殺長善?”
“玉歆,你在說什麼?”
“不要叫我玉歆,離諸,顧淵。”
“你叫我什麼?”
“我叫你顧淵啊,顧淵王爺!當年逼宮的顧淵,奪得玉璽的顧淵,昨夜在宮中要殺我的顧淵!親手殺了長善的顧淵啊!顧淵啊!”君玉歆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所有在胸口瘋狂奔涌的痛楚快把她的胸膛撐得炸裂開來,地上躺着的人就是長善,要讓君玉歆怎麼再次假裝若無其事的面對離諸,叫他一聲師父?
他以爲自己不知道嗎?他以爲他真的瞞過了所有人嗎?
師父啊,我早就知道了,我做了那麼多的事只爲了阻止你,只要你停手,我可以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長善啊,那麼喜歡你,崇拜你,愛慕你的長善,你怎麼能下得去手呢?
“你是不是錯認了什麼?”
他還在狡辯,還是不肯承認,君玉歆顫了顫睫毛,滿眼心碎地看着他,突然伸出手來揭開了他臉上的面具!
根本沒有什麼燒傷,他也沒有毀容,這張臉是好好的,就跟當年一模一樣,君玉歆握着面具問他:“你還要解釋什麼?爲什麼你在離訣國要帶着面具,是怕別人認出你來嗎?”
“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久違了的離諸的面孔,神情卻這麼可怕啊,師父,你連我也要殺嗎?
哦,是的,你昨晚已經準備殺了我了。
記憶中的離諸總是會對君玉歆溫柔寬容的笑着,像個父親一般的慈愛,由着自己偶爾耍小性子,他總是疼愛自己,什麼都讓着自己,他溫潤如墨玉。
可眼前這個人呢,他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溫度,嘴角帶着嘲諷的笑意看着君玉歆,就像是在看一個這世間愚蠢的人,還帶着幾分高高在上的不屑,如同不屑於君玉歆對他的感情,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君玉歆:你以爲我是真心對你和長善好嗎?你們只是有利用價值罷了。
他在毫不留情地踐踏着君玉歆曾經對他的敬愛,親情。
這就是顧淵的樣子。
那天長善來太子府,烤火的時候差點被火苗燒傷,她連忙收回了手指,君玉歆又扔了一塊銀炭朝長善的臉上,長善依然是先用手去擋,所以,如果一個人真的在大火之中毀容,那他的手,怎麼會完好無損呢?
顧淵你機關算盡,卻偏偏算少了這一個小小的地方。
從那一天起,好像所有曾經君玉歆看不明白的事情都被串了起來,在她腦海中構成一張清晰明瞭的網,網的那頭,儘管她萬般不願意承認,都指向她的師父,曾經的離諸。
君玉歆握着面具,反覆地質問着是顧淵:“長善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報仇,要篡位,你可以衝我來,衝顧舒玄來,衝任何人來,唯獨長善有什麼罪?你爲什麼連她都不放過?”
君玉歆的心臟已經被撕裂了,她覺得頭痛欲裂,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她承擔了太多的秘密,而原本,她是想把這些秘密全部藏起來的,可是顧淵何其殘忍,生生逼着她去面對。
“因爲她手上有你的帳薄。”離諸,不,是顧淵淡漠的說道,滿不在乎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早已沒了溫度的長善,從袖中拿出一本帳冊。
“就爲了這本帳冊,你要殺她?”君玉歆覺得這何其可笑,長善一條人命還比不上一本破帳冊嗎?
“這上面記載着你對離訣國官員做的事,本來我是用不着的,可是你和顧舒玄昨日在這宮中將我計劃打亂,我不得不利用這本帳冊上的名單。”顧淵一副長善的死,是你們的原因的神情,好像在說你們昨天若不在宮中阻止我篡位,長善也就不用死了,“我本以爲要從她這裡拿點東西很容易,沒想到她竟然寧死不屈!她不是很怕死嗎?你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
君玉歆聽着顧淵的話,胸口再一次被巨輪碾過,長善,你給他就是啊,你不是答應過我,絕不爲了這帳冊搭進命去的嗎?你那麼怕死,你交給他就好了啊?你那麼怕死,這一次爲什麼要勇敢?
“君玉歆,我不敢死,我不能死,我想與他白頭到老,與他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怕死,不能死。”
長善,離諸曾經是你怕死,你必須要活着的理由,可你怎麼會死在離諸死手上?對不起長善,我以爲我能保護你,對不起,我應該早些告訴你,離諸不是良人,不是,對不起。
君玉歆心口痛得連站都站不直,只能按住疼得快要麻木的心臟彎下腰:“這些日子以來,你對長善改***度,待她溫柔,就是爲了從她這裡套出帳冊吧?”
“對。”顧淵頗有些欣賞的味道看着君玉歆痛得不能呼吸的樣子,這些人,怎麼會這麼蠢呢?竟然相信這世上會有另一個人,對她們無緣無故的好。連一向聰明有加的君玉歆都是如此,更不提長善了。
“你現在得到了,你打開看一下,看你能不能看懂上面的字。”
顧淵快速地皺了一下眉,翻開帳冊,上面的字,果然他一個都不認識!
“這是什麼?”顧淵擡頭問君玉歆。
君玉歆一點點站直了身子,看着顧淵:“就算,長善把這帳冊給了你,你也沒有任何用處,長善也知道這一點,但她不願意背叛我,所以,她寧可死也不願意讓帳冊落到你手中。這樣做很愚蠢,但她覺得這是她做的唯一對我用的事,她想把這件事做到最好。於是,她才死在了你手上。”
“所以,那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