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黯了,自小院外燃亮了點點燈火,已是到了掌燈時分。
哥舒無鸞緊緊睨着手中那顆紅色的蠟丸,鳳眸中涌起一陣瀲灩的波動。
她曾與暗下請的那名追查疤臉下落的私捕有過約定,每月都會定期向她傳遞一次消息,以往的蠟丸都是白色的,密函的內容則是一成不變的‘無果’二字,眼下這蠟丸卻換成了紅色,難道……
想到這,心口一窒,未做遲疑,指尖施力捻開了那顆蠟丸,輕輕取出密函攤開眼前,一霎間,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只見紙條上靜靜浮現幾個犀利小字:事有眉目,提點刑獄司——獄官!
合掌一握,字條瞬間化爲粉末,風起,這堆粉末頃刻如塵埃般吹向了四周,悄無聲息的融入了土裡。
她穩下浮動的一顆心,匆匆奔入室內……
夜上星華,點點星子閃在黯空中,仿如調皮的幼童眨着晶亮的俏眼。
柳梢隱月,幽光迷濛,花影扶疏。
一道暗影掠過一座座樓臺,一間間房舍,縱行在檐牙房脊處。
漸至鐵府上空之時,哥舒無鸞緩下速度,腳尖輕點瓦片,悄然停伏在了鐵府正廳的屋頂上。眯眼掃了一圈靜寂的大院,只見幾點燭火恍惚的閃在各各廂房內,但院落內卻黯啞一片,沒有半點人影晃動,更沒有些許人聲,整個鐵府顯得寥寥落落,靜靜悄悄的。
她未曾逗留片刻,再次躍起輕盈的身姿,穿脊而過,在靡靡夜下,她的身影好似一縷青煙,無聲無息的隱在了墨般的天幕下。
屋頂處,女子的身影剛剛躍過鐵府檐角,府下,高門對街,便傳出些許嘈雜聲,“打死你,醜八怪!大家動作快點,快向這個醜鬼扔石子……”
那是一聲稚氣的男童嗓音。
緊接着,幾個小夥伴聽話的撿起地間的石塊,向一個穿着粗麻破衣的男人擲去,顆顆沉重的石塊砸將在他身上,最後滾落地間,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這一番動靜,引起了駐守在鐵府門口的宮衛的注意,爲首的宮衛,喝了一聲,“幾個小毛頭,要玩要鬧遠一點!”
熟料,幾個小男童絲毫不懼宮衛的話,只扮着鬼臉,吐着舌頭,繼續砸着那個衣着襤褸的男子。
宮衛見勢,剛要走下石階轟走這羣頑童,一道慈柔的女聲,適時從門邊傳了過來,“兩位大人先用膳吧,那邊就交給我去處理吧。”
一身縞素白衣的鐵心憐,將手中的食盒遞給了兩名宮衛,這便曼步邁下了石階,向那羣孩童走去。
看來,這位鐵小姐,又要發她的善心了。
也不知鐵犁夫婦是怎麼教養的這個女兒?竟如此和藹慈善。
每每他們宮衛值夜,她都親自爲他們送水送飯,沒有一次落下,原以爲她是刻意降下身段,意圖買好他們,以求她們母女逗留在鐵府的這些時日過得舒坦些。
可哪料,她對待府內上下的每一位下人,都是關懷備至,就連受傷的老管家臥病在榻,她都是時常親自煎藥看顧。
這位鐵小姐可真是面慈心更慈。
宮衛們望了望女子的背影,未曾出聲阻攔,只徑自打開食盒開始用飯。
鐵心憐停下腳步,瞄了一眼被孩童們打的抱頭伏地的男子,輕聲道:“幾位小弟弟,別再扔了,好不好?”
幾個男童的動作被這清泉出谷的嗓音,適時制止了,紛紛回頭向女子瞧。
爲首的那個稍大的男孩,突然倔強出聲,話中帶刺,“你說不扔就不扔?你算老幾?我們爲什麼要聽你的?”
女子未曾因爲他的話變了臉色,還是一往的慈柔淑雅,伸手自耳邊取下兩枚銀質耳墜子,遞給那個男孩,道:“姐姐請你們吃糖,這樣行嗎?”
男孩當下一喜,一揮手招呼起那幾名‘嘍囉’,“我們走。”
見幾個孩童漸行漸遠,鐵心憐上前一步,彎身對伏在地間的男子柔聲道:“是不是被他們打疼了?一會我讓人給你送來一些藥酒,你拿回去擦一擦。”
她的聲音柔的能撫平一切傷痛,她的話語彷彿能捂暖一切冰冷,聽在任何一個人的耳裡都不免被她感動。
豈料,那男子只不屑的吐出一句,“何必呢?爲了我這樣的一個人,值得你浪費玉口,浪費心思的對待嗎?”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如一盞美酒,散發誘人的氣息。
聞來令鐵心憐微微心悸,羞愧的掩下莫名的心緒,有些不解的望着他凌亂的發頂,低低疑聲,“哦?”
男子還是低首伏在地間,卻自嘲的笑了,“是啊,你不明白,那我就讓你看個明白!”
說話間他已揚起了他的頭,隱在亂髮下的那張臉適時露了出來,月光說明不明,說淡不淡,卻也剛好能夠照清他的臉。
那究竟是多麼駭人可怖的一張臉?
青紫交加的膿包密密麻麻的浮在整張面孔上,稍加碰觸那膿水就會破皮流出,端望上去不禁令人慾嘔。
他的臉是不堪入目的,是慎人心魄的,然而偏偏有着一副如畫的眉目,那是極俊的一雙眉眼。
長眉入鬢如漆刷,纖眸燦若星河,一眼望來,這樣的眉目鑲在他那張醜陋不堪的臉頰上極爲不相稱。
當男子對上鐵心憐略顯驚色的臉頰一剎,眸中彷彿有一股暗流在涌動,猛然間,他閃了閃密密長長的眼睫,將不明的情緒遮下了眼底,嗤笑一聲,“怎樣?嚇到你了吧!是不是很噁心,是不是很想找把刀照着這張鬼臉狠狠劃上幾道?”
話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卷着莫大的恨意,向鐵心憐襲來,適時拉回了她駭然的心緒,穩神出聲,“如果我說沒有,你會不會就不這樣自卑自輕了?”
男人突然掙扎起身,咬牙冷吼,“不會!我不需要你們這些千金貴人的憐憫!”
鐵心憐微微顰眉,急忙解釋道:“這不是憐憫。我只是不希望你因爲容貌的事情意志消沉,自賤其身。”
“你不希望,你和我什麼關係?用得着你‘好心’的不希望嗎?我不自輕自賤,難道還要幻想你這樣的千金閨秀,在看見我這副鬼樣子之後會愛不釋手,以身相許不成?”他虛晃着修長的身軀,如一棵秀美的青樹般矗立在她對面。
他眸中的惱恨,話中的自嘲感,令她揪心莫名,心緒徒然亂了,慌了,“你是不是有什麼病症在身,我可以……”
話還未說完便被他打斷了,男子的聲音冷的猶如冰河決堤,帶着咆哮感一齊涌出脣畔,“你纔有病,滾!”
最後,他踉蹌着步子離開了兀自於原地詫然的鐵心憐的視線。
夜下靜寂,月光灑向一座涼亭。
一陣清風過後,緊接着便是一道秀麗的人影,似輕塵般落入涼亭內,掌力一鬆拋下了一個沉重的黑影,伴着‘砰’的一聲悶響砸起了一地的塵埃。
昏迷的男人被這麼一摔,頃刻痛醒了。
他堵着磕過地面嘩嘩流血的鼻子,掙扎着翻過身,剛要怒罵出聲,待接觸到眼前那道冷厲如寒刀般的眸光,擠在嗓子眼的話生生嚥了回去。
哥舒無鸞負手立於亭內,低眉眯眸對向坐在地間的男人,隱在黑紗下的脣角微啓,“是不是不明白我爲什麼綁你出來?”
她的聲音冷颼颼的傳來,不禁讓男人背脊發涼,汗毛直豎,他吞了吞唾液,嗓音顫顫,“是、是的。”
與此同時卻在心中暗咒道:這他孃的還用問?之前他可是正摟着婆娘打算溫存一番,卻脖間一痛,眨眼被帶到了這裡,他當然奇怪了。除了莫名其妙,他現在還恨不得要殺人泄憤呢!
當然,這些話他可不敢在眼下說出來,這人光眼神都這麼懾人,若他一句話不對付,她對他動起手來,豈有他好果子吃?
她能神不知不鬼不覺的將他綁將出來,武功肯定是高深莫測的,他可莫不要吃這眼前虧,應小心應付爲上!
“你是提點刑獄司的獄官——陳亮,對嗎?”她淡淡問道。
男人重重的點了點頭,又鄭重其事的答了一句,“正是在下。”
哥舒無鸞冷笑出聲,“呵!那就對了。”
男人頃刻丈二摸不到頭腦。
對什麼了?什麼對了?他自問沒有與人有過什麼過節,想來也不會有誰買兇來教訓他。
她這般將他和他的名字對號入座卻是爲何?怎麼想怎麼一頭霧水。
哥舒無鸞冷冷掃了一眼莫名茫然的男人,眸光一黯,聲音突然冷寂犀利,“可你真正的名字卻喚作夏侯莽,前身是黑道有名的獵師之一,是也不是?”
抓他之前,她曾和私捕碰過面,這才從他口中瞭解到了關於此人的一些機隱之事。
男人徒然一驚,虎目圓睜,不打自招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當年,自大當家的黑風堂,被官府一鍋端了以後,他們這些獵師死的死,逃的逃,充軍的充軍,爲了生存他隱姓埋名,傾盡錢財才捐了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小獄官,有了一個正經營生。
安穩日子剛過幾年,沒想到又有人舊事重提,此人到底要幹什麼?難道是官府要趕盡殺絕?可不對啊,若是官府的人,也沒必要將他帶到私下再來處決,應當是明着將他捉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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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
又一男配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