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在大理寺後堂書房中獨自踱步,認真思索所有疑點。身邊的桌上,筆墨紙硯整齊擺放,燭火平靜的閃閃跳動,忽然一陣涼風吹開窗戶,房中燭火隨即熄滅。
林澈停下腳步細細感受,並未發現一樣,轉身過去關起窗戶。只一瞬間,燭臺上燈火重新亮起,桌邊一位俊朗英氣的輕健公子放下手中火摺子,安靜落座。
待林澈轉身時,二人四目相對,各自神色凌厲、鎮定,快速互相審視一番,林澈率先開口道:
“你是什麼人?”
“聽聞大理寺卿林大人,睿智卓絕,能以貌取人、準而無誤,你不妨猜猜我是誰。”
李敬芳神色清冷、平靜的淡然迴應,臉上不經意的幾分孤傲,林澈不以爲然。
“我本不想知你身份,但也不容你放肆,我究竟如何,輪不到你一宵小晚輩評說。”
“這麼說是大人無能嗎?”
“收起你的狂傲,激將法對我無用。但此刻,我已對你的來歷瞭如指掌。”
李敬芳嗓中輕輕一聲哼笑。
“大理寺卿林澈,字清遠,晉陽人,大唐高宗皇帝時科舉入仕,宦海沉浮屢次起落,位高權重,萬人敬仰,大人可不要跟我這一介晚輩扯謊。”
林澈略微皺了皺眉頭,看着面前孤傲冷峻的年輕人,眉宇間英氣清冽偏執,想起此前林立的一句玩笑話,通緝令上畫像容貌在腦中一閃而過。
“呵呵,很好,我欣賞你的膽識和勇氣;那我就好好扯謊一番說與你聽。”
李敬芳端坐於林澈面前,目光冷靜堅定,全無半分閃躲怯意。
“你深夜來大理寺,謹慎小心不予被人發現行蹤,說明你不想暴露身份,你在潛逃?未驚動任何衙差、身手利落行止規整,並不像江湖武夫,你是在籍軍士?官話說的不錯,字正腔圓,應是北方人;一個逃自北方的年輕在籍軍士,你是涼州參將李敬芳。”
李敬芳心中一陣驚歎,眸光清明坦然許多,起身恭敬的向林澈施以拜禮。
“林大人果真高明,卑職李敬芳拜見林大人,請恕卑職無禮。”
“你比畫像上更平和內斂幾分,怎麼,是做賊心虛,還是一身傷痛?”
“卑職的確有傷,卻無做賊,何談心虛。”
“李敬芳,你劫奪軍餉四處逃亡,卻敢來大理寺見我,要不是自投羅網,就是有話要說,你想怎樣?”
一切全被洞穿,李敬芳站在林澈面前就如同透明一般無可遮掩,心中歡喜和敬意油然而生,頓時全身戒備放鬆下來,暗自激起無限希望。
“大人,卑職沒有劫奪軍餉,更沒有殘害同僚,不知爲何會被人怨陷,無奈只能一路躲逃回洛陽,卑職能來大理寺見你,是堅信大人與平庸之輩不同,定能還我公道。”
林澈收斂心神,端正神色,暗自揣度判斷着。
“你不必如此恭維,陛下命我徹查此案,我只想弄明白其間發生了什麼,替涼州衛大營數萬將士討回軍餉,而並非相信你是否清白。”
“這就足夠了,卑職多謝大人。”
林澈起身走到李敬芳身旁環視打量一番,腦中回想起兵部卷宗裡對李敬芳的記錄,淺淺的眯起眼神仔細琢磨,認真觀察面前這個一身謎題的年輕小將,心中升起許多悵然迷惘。
“你的隨身兵刃可否讓我一看?”
“可以,大人請過目。”
李敬芳謹慎恭敬的從背後衣袍腰間取出自己的短刀,雙手奉於林澈面前。林澈接過短刀握在手中左右感受一番,不足兩尺的鏨鋼短刀精巧厚重,樸實無華,鋒利的刀刃細窄而深,掂量起來分量十足,隨手揮舞起來罡風勁力。
“這把冷刃上,沾染了多少你同袍兄弟的鮮血?”
“這把刀隨卑職征戰多年,卻從未沾染過一滴無辜者的鮮血,何況是兄弟。”
“好,既然如此,把你知道的一切細細說來。”
李敬芳接過林澈遞迴的短刀重新收到腰間放好,一身肅穆再向林澈淺施一禮。
“大人,三個月前朝廷派發給涼州衛大營的軍餉,由羽林衛中郎將汪皖將軍及其屬下一路押送去涼州,卑職奉大將軍之命率僚屬與汪皖將軍交接餉銀清點之後,拜別羽林衛一路小心護持不敢絲毫怠慢,直奔涼州駐軍大營;忽然途中風沙驟起,天昏地暗前所未有,卑職等奮力與風沙抗衡,護送餉銀緩慢前行,一片迷茫中突遭大批黑衣殺手偷襲,他們訓練有素下手狠絕堪比鐵騎征戰,瞬間與卑職等人展開惡鬥,爲首之人更是頂尖高手,招招致命滴水不漏,逼的卑職自顧不暇,一片慌亂中只聽得倒地哀嚎聲四起,情急之下又中他長劍偷襲重傷倒地失取知覺,再次醒來時,身邊沙漠上只留卑職所有僚屬的屍身和殘損兵刃,運載餉銀的馬車已無蹤影,風沙停後四周靜的像一切沒有發生過一般;想起當時那一幕,卑職到現在還覺得心有餘悸。”
林澈仔細傾聽李敬芳的訴說,心中快速聯想分辨,事發當時李敬芳到底經歷了什麼,他的話語有幾分真假可信?
“你說餉銀被劫奪時,你所有僚屬全部被殺害,那他們爲什麼不殺你,而要留活口?”
“之前卑職也不明白,現在總算知道了,他們是要將劫奪軍餉的罪名嫁禍給我,好讓自己逍遙法外。”
“你爲何不將發生的一切稟告涼州衛大將軍?”
“事發第一時間,卑職匆忙趕回涼州大營向大將軍稟報,一五一十將此事發生的所有經過細述一遍,誰知大將軍一口咬定是我劫奪餉銀,再以苦肉計賊喊捉賊,下令將卑職就地正法,我無奈只好拼死逃走;待我逃走之後,大將軍一封塘報發到兵部,讓我成了民間大街小巷懸賞通緝的欽犯。無論我逃到哪裡,總有人窮追猛打;所有人都想置我於死地,逼得我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冒險來洛陽大理寺見你,無論如何,卑職只想讓此事真相大白於天下。”
此刻,李敬芳心中淒涼、無奈無處言說,再看林澈,官場複雜,人心到底是太深沉;林澈已然在訴說的整段事件中尋找一點和破綻。
“你到哪裡都能被找到,說明有人一直跟着你。”
“卑職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卑職發現,跟蹤我的人多次找到我痛下殺手,卻不真的取我性命,我不明白這是爲何。”
“五十萬兩餉銀,數目巨大,你不可能帶在身上,殺了你,他們找誰去要餉銀。”
“若說他們一直跟蹤我,自然該清楚,我並不知餉銀去向。”
“這就要問你自己,也許你對他們而言,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價值。”
二人在桌邊相對而坐,細細述說案發所有經過,整座大理寺後院在清冷夜色中靜靜佇立。黑夜的掩護下屋外一片靜謐,一股細碎的異動驚得樹上棲息的鳥雀展開羽翼匆忙飛走。
一羣輕快的黑影飄然略過院牆飛向書房外的屋脊上隱匿不見,林澈正想再問什麼,忽然側頭眉目一頓;李敬芳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警惕,悄然握緊自己腰間短刀,下意識向屋頂上方冷瞟一眼。二人再次對視片刻,眼底泛起森寒凌厲的殺氣。
林澈瞬間挺身而起,憤怒的用力一掌拍在李敬芳面前桌案上,隨手猛然將桌上茶盞掃落在地摔的粉碎。
“李敬芳!你這宵小之徒,夜闖大理寺帶人來埋伏,叫我如何信你?收起你的滿口荒誕,隨我去陛下面前謝罪!”
“林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本以爲大理寺卿名聲在外,識人辨人、深謀遠慮,卻不過是浪得虛名,與其他昏官一副嘴臉,真是枉居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