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心情,是在坐上地鐵後纔得到緩解的。
嶽長山在人潮中低着頭,沉默不語,在沒有成績和獎狀的包裹下,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
省三好學生、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銅獎、校學生會**……
自己擁有的榮譽只能取悅長輩和招生辦的老師。
“你看那個書呆子,只知道讀書……”
“學習再好有什麼用,以後還不是要去給別人打工。”
“當個學生會**給你狂的,一天到晚就指指點點,比比劃劃的,他以爲他是誰啊,擱那指揮交通呢。”
從初中到現在,這些來自同學的非議持續纏繞在自己耳邊,但他始終相信,自己的努力與奮鬥是可以改變命運的。
只是今天,他的信念有些動搖了……拼搏帶來的榮譽,在有些時候,顯得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嶽長山拖着沉重的身軀回到家,行屍走肉地開門,回房間,這已經是他的肌肉記憶了,回家就做作業學習,吃飯的時間才能喘口氣。
“長山,今天不是叫你早點回來嗎?我和你媽都等你半天了。”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稍嚴厲地對嶽長山說道,他是一所小駕校的老闆——嶽海。
嶽長山一看,爸媽都穿好衣服準備出門了。在記憶中,老爹很少嚴厲地對自己說話,畢竟他爹是一箇中專畢業生,打拼多年才創辦出一家勉強餬口的駕校,對於成績優秀的兒子,一直都抱有望子成龍的美夢。
“嗯,知道了。”嶽長山趕緊回臥室放下東西,跟在爸媽後面出門了。
今天是要去自己姨家吃飯,嶽長山也沒問原因,畢竟因爲兩家關係好的緣故,走動也是非常頻繁,表哥常年不回家,姨媽都是把自己當親兒子對待。坐上車,老媽中年婦女的毛病又犯了,嘰嘰喳喳地扯起家長裡短。
“長山啊,你等會看看你表哥,他才從看守所裡出來。”老媽語重心長地叮囑自己,但自己這位表哥進看守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嶽長山也沒有放在心上。
“長山啊,還要不要什麼學習資料啊。等會我們回來的時候可以去買。”嶽海就關心這個,經常從外面買一些嶽長山用不到的資料回來,但他還是樂此不疲。
“萬一高考考到一道題就值了。”嶽海是這樣向兒子解釋的。
忙着做題的嶽長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高考不可能考原題。”
可惜仍是對牛彈琴,家裡的資料都要把嶽長山的房間堆滿了。
“不用。”嶽長山在家裡的話很少,他和嶽海的對話很難超過三句。
上次自己看新聞發射衛星,自己提了一嘴想看看月亮的環形山,沒想到過了段時間老爹真的搬了個天文望遠鏡回來。
嶽長山本來還有點感動,沒想到嶽海的第一句話就是:“能幫助你學習就好。”
嶽長山立馬就失望了。恐怕自己想要月亮,只要能幫到自己學校,嶽海也會給自己摘下來吧……
一家人又沉默下來,只有嶽長山老媽還在碎碎唸白菜又漲價了,生活又變困難了,嶽長山聽得惱火,把頭扭向窗戶,戴上了耳機。
手機放着歌,隔絕外界的煩惱。
是今年一月大熱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的主題曲,他不能將自己帶入電影中,所以並不喜歡這部電影,只是單純地喜歡這首歌。
“長山,在聽聽力嗎?”老媽看見他戴上了耳機,平日裡她只允許嶽長山看新聞,要是知道嶽長山聽的是所謂的靡靡之音的話,不知道會氣成啥樣。
“嗯。”
嶽長山隨口答應,頭也不回。
……
姨媽家的房屋是幾十年前修的家屬樓,很是老舊,連物業都沒有,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不肯搬走的老頭老太。
姨媽在表哥幾歲時就和姨夫離婚了,後來姨夫跑廣東打工去,沒有了消息。姨媽就一個人把表哥拉扯大了。
小時候嶽長山和表哥關係不錯,一起玩過泥巴爬過樹,後來搬家了,兩人也大了,聯繫也漸漸斷了。
更別說現在表哥一年也回不了家幾次,嶽長山腦子裡對錶哥的印象還停留在初中。
這棟樓很是背光,大白天樓道里也漆黑一片,樓道燈也叫不應,走廊上擺滿了垃圾,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
過關似的到了姨媽家,熱情的姨媽已經把門打開,在門口迎接自己了。
和嶽海夫婦寒暄了兩句後,姨媽火熱的目光就投向了嶽長山。
“哎喲,幺兒,快進來,又瘦了,學習累了吧。”
姨媽半摟半推地把嶽長山帶進屋子,搞得有些社恐的嶽長山很是害羞。
換好拖鞋的嶽長山手足無措,嶽海夫婦都進廚房幫忙了,自己就坐在沙發上發呆。
“長山啊,你表哥在房間裡,進去找他玩吧。”姨媽發現了無聊的嶽長山,連忙招呼他。
姨媽也有小心思,她知道自己的侄兒成績非常優秀,在老一輩的眼中,嶽長山未來肯定有大成就,希望他能提攜自己兒子一把。
嶽長山唯唯諾諾地點頭,敲了敲表哥房間的門。
“誰?”表哥的聲音他都要聽不出來了,因爲長期吸菸導致的煙嗓,很是沙啞。
“是我,嶽長山。表哥。”嶽長山老實回答。
裡面沉默了一會,隨即門打開了,一雙有力的手把嶽長山拉了進去。
“表哥好。”房間裡一大股煙味,嶽長山忍住咳嗽像短小精幹的青年打了招呼。
青年坐在牀上,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眯着打量着眼前的人,眼中彷彿射出兩道精光,要把嶽長山看個通透。
“山娃?”青年用方言叫出了小時候給嶽長山取的外號。
“嗯。”
“你高三了吧。”表哥大咧咧的坐在牀上,嘮家常式地拉話。
就算沒有開燈,嶽長山還是瞟到了表哥身上的紋身,奇異的圖案在肌肉的運動中扭曲着,頗有幾分陰森。
“嗯。”嶽長山摸了摸鼻子,又不充了一句“明年高考了。”
“挺好的,抽菸不?”表哥從兜裡掏出一包煙,自己點燃一根抽了起來,還遞了一根給岳雲山。
岳雲山有點不喜歡煙味,因爲學校的廁所每節課都有抽菸的人,他甚至上廁所都挑沒人的時間去。
“不用了,謝謝哥。”嶽長山尷尬地笑了笑,把煙推了回去。
表哥噗噗地吃着煙,像個剛乾完活的老頭子,黝黑的臉被火光照的紅彤彤的,像塊燒紅的鐵。
倆人就這樣沉默半天。
按照嶽長山的性格,就是在這坐一百年也不會主動說話,所以最後還是表哥先開口。
“學校沒人欺負你吧。”表哥吧嗒着煙,倒很有長輩的樣子。
嶽長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沒有,沒有。”
他們班也不都是善男信女,小摩擦還是不少的,他不想破壞自己在老師面前的光輝形象,因此每次衝突都忍耐,吃了暗虧。
“有人欺負你,就打回去,明白嗎?還能白被欺負了。”表哥眼尖,一眼就看出了嶽長山說了慌。
“嗯。”嶽長山點頭答應下來,當耳邊風聽了。都高三了,萬一吃到處分怎麼辦?
表哥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生氣。
“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字。”
“曹正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