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吹來一絲熟悉的氣味。
土狼在黑暗中仰起頭,鼻子微微抽動着,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這是新的世界的味道,裡面有和主人一樣的人的氣息,也有某些野獸的氣味,但聞上去都是些食草獸,比如兔子、岩羊、雄鹿,是活生生的氣息,不是那些領地裡狩獵隊捕到的獵物。
但此刻,土狼聞到了同族的氣味。
這個世界的狼,而且是一支狼羣。
它的內心有些躁動,猶豫了一下,在靈魂鏈接裡小心翼翼的發出請求。
“去吧。”主人很快就回復了它。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小心點兒,別離開我的感知範圍。”
知道了,主人。它點了點頭,即便主人看不到它的動作。
這種被關懷、有靠山的感覺,讓它無比的眷戀,它甚至替那些還留在水深火熱裡的同族感到惋惜,以及些許的不安,好像是它拋棄了它們似的,獨享太平的狼生。所以當它聞到這個世界狼羣的味道時,它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它身上的傷恢復的很快,嘴角、後背的傷口都已經結痂,除了睜不開的那隻眼睛之外,剩下的都恢復了很多。才兩天的功夫,棕灰色的皮毛,就已經泛起光澤了。它再度仰起頭嗅了嗅,空氣中有腐爛的氣息,更多的是新生,樹的新生,草的新生,獸羣到了產仔的季節,更多的新生正在到來。
它向山谷深處一路奔跑。
穿過了蜿蜒曲折的峽谷和一段叢林,它看到一大片平整的河套,即使是在深夜,這裡也燃燒了好多座巨大的火堆,數百人的洞穴人建築營正在蓋着一排排奇怪的房子,他們一邊工作一邊唱着歌頌主人的歌曲,聽上去雖然有些搞笑,但土狼的心裡卻感到很溫暖。
狼羣的味道,離的不遠了。
它翻過兩道低矮的山巒,在一個山包處停下腳步。從這裡往後看,依稀能看到正在蓋房子的洞穴人們,往前,則是黑暗的山坳和亂石叢林。
它沒有發出聲響,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黑暗的方向。
有仇恨的氣息。
還有恐懼和飢餓。
過了很長時間,那片黑暗之中,彷彿有一片影子動了動。
一頭森林母狼走了出來。
它的個頭要比土狼大兩個頭,看上去,土狼就像是狼羣裡還未長大的半大狼。它的額頭上有一小撮白色的毛,除此之外,整個身體都和土狼一樣,是棕灰色的皮毛。土狼注意到它的腿有些發抖,身體似乎有些虛弱。它的喉間發出低微的吼聲,像是在警告土狼這個不速之客。
更多的狼,在黑暗之中走了出來,但都落後白毛母狼一個身位。
“走開,獨眼的傢伙,你身上有兩腳族的氣味。”
白毛母狼低吼了一聲,用狼羣才能聽懂的狼語警告它。
聽到熟悉的狼語,土狼整個身體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之中。它忍不住後腿抖了抖,竟然滴落了幾滴尿出來。
後面的幾頭公狼猛的發出幾聲嘶吼,身上的毛都幾乎炸了起來。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土狼有些嫌棄自己不給力的尿包,它夾緊了屁股,試着搖了搖尾巴,向面前這幾頭狼,尤其是中間這頭看上去格外有氣質的母狼,表達了一下善意。
這支狼羣的頭狼,竟然是一頭母狼,真有意思。
“再說一遍,滾開。”白毛母狼再次警告它。
“你剛纔第一遍說的是走開,第二遍說滾開,這兩個詞是不一樣的意思。”
土狼輕輕吼了兩聲。
所有的狼都愣了愣,中間那頭白毛母狼,更是突然豎起了耳朵,脖子歪了歪。
“走開的意思,是這樣……”土狼墊着爪子,搖着尾巴,溜達了兩步。
“而滾開呢……”它仰面躺下,“是這樣。”
它在地上猛的打了個滾,前爪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尾巴猛搖。
“看懂了沒?再來一次!”它又打了一個滾兒。
“找死!”白毛母狼一聲低吼,幾頭公狼得到命令,向土狼撲過去。
只是一個擰身,土狼就躲過了幾頭公狼的撲咬,它向黑暗的山谷衝過去,幾頭狼緊追在後頭,土狼似乎聽到身後有一聲嚎叫,更多的狼被召集了出來。
飛快的奔跑。土狼心中愉悅無比,身後的那羣小傢伙,看上去體格還算健壯,但明顯食物有些不足。不過有自己的地盤,至少說明它們在這個世界,並不像它過去的世界裡那樣,總是被追殺被捕獵。它裂開嘴笑着,嘴裡呼出白色的薄霧。
它不再孤單了!
它有了關心它的主人,現在,又有了一大羣自己的同族。
它只想快活的尖叫奔跑。
土狼穿過低矮的灌木叢,爪子捲起碎石和陳年的落葉,身後已經有了喘息聲。它大概能判斷出,這支狼羣的體力能持續多久了。雄鹿奔跑速度很快,只要圍獵方法得當,還是可以抓得到;如果遇上野豬的話,有一頭更健壯的公狼可以負責當誘餌;最難搞的應該是熊,一頭森林熊,恐怕需要死掉三五頭公狼才能殺死……
但土狼更想做的,是殺人。
殺掉對主人有威脅的人。
藉助主人的虛空感知,它辨別了一下方位,向某個方向轉身,猛的加速衝過去。
追逐它的那些公狼,突然失去了目標。
感知裡,有獸羣在騷動。
樹木與裸露在地面的根系,擋不住土狼的衝刺,糾纏的藤蔓被瞬間撲開一道裂隙,土狼的身影如一把利劍刺入黑暗,樹葉亂飛。衝上斜坡,巖壁上,森林狼抵達不了的高臺,驚擾的岩羊羣四下裡逃開,可怎麼逃得過閃電的速度。
轉眼間,土狼嘴下,躺了一頭被咬斷了喉嚨的成年岩羊。
夜色如海。
黑暗的山坳裡,土狼的身影再次出現。許多雙眼睛困惑的看着土狼孤零零的身軀,拖着一頭比它的身體還大許多的岩羊,有些吃力的挪了過來。
“還愣着幹嘛?過來吃啊。”土狼低吼招呼道。
白毛母狼依然迷惑不解的看着它,沒有動身。
它不動,身邊的那些狼們,都不敢動。
可早有餓急了的幼狼開始叫了起來。
土狼往後退了好幾步,又退了退。
“活下去。”它吼道。
這一聲狼語,終於打動了白毛母狼,它邁出了一步,很小心的嗅了嗅味道,空氣裡瀰漫着濃香的血肉氣息,肚子忍不住咕嚕嚕叫了起來。它湊到岩羊屍體前,象徵性的咬下一塊肚皮上的肉。
擡起頭,土狼矮小的身影,靜靜站立在山坡上。
像是一座兩腳族的雕塑。
它低吼了一聲,狼羣有秩序的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