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幾頭公狼叼走岩羊的屍體，土狼站在崖壁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喘了口氣，它感覺到有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用說，一定是那頭白毛母狼。
這頭母狼真是奇怪，從來不會主動跟它交流，也幾乎不會拿正眼瞧它。可是等它帶着公狼們狩獵的時候，白毛母狼又會一直偷偷觀察着它。
不光是狩獵。
當它輕鬆的按住一頭挑釁它的公狼時；當它在距離狼羣不遠的山坳背風處睡着時；當狼羣看它的目光不再充滿警惕與威脅時；當狼羣裡的幾頭幼崽子吃飽喝足湊到它的腿邊角力打鬧時；當它的目光偶爾掠過正在餵奶的母狼鼓鼓囊囊的乳｜房時；當公狼們第一次跟隨着它，去圍獵那羣藏在懸崖上的岩羊羣時……
白毛母狼都在注意着它。
狼會把最好的食物留給族羣裡的幼崽，不過第一口滾熱的血，一定是要留給頭狼的。土狼不知道爲什麼白毛母狼會成爲頭狼，按照常識來說，只有最強壯的公狼才能成爲頭狼，母狼雖然也能捕獵，但母狼不夠狠，不夠殘忍。
不管怎樣，這羣狼是它的同類，在潛意識裡，土狼也願意把它們當成自己的同族，甚至家人。它希望冰冷和飢餓能夠遠離它們，只有這樣，它們纔不會把主意打到主人領地裡的那些戰馬身上。
那樣的話，這個狼羣恐怕會遭到滅頂之災。
它看了一眼岩羊羣逃走的方向，獸羣活動的半山崖，越往裡走，山勢越陡險，人跡罕至。
狼羣從不會往那個方向去，只要它稍微有往那裡走的念頭，就會有幾頭狼輕吼着提醒他，阻止他，就連岩羊羣，也只是在遠處的山崖邊徘徊着，進也不敢進，退更不能退。
禁區……
迷亂之地……
死亡之地……
狼羣傳來各種雜亂的信息，所有的信息都指向那個黑暗的方向。
叢林很廣茂，山谷也縱橫交錯，誰都不知道山的盡頭在哪裡。
主人也不允許它再往深處走了，靈魂的鏈接有距離的限制，再過去就是灰濛濛的感知，是那種很讓人不安的，沒有邊界的灰霧。
“這裡並不適合狼羣。”它看了一眼白毛母狼。
“重要的是先活下去。”白毛母狼迴應它，“我們無法穿越兩腳族的領地，回到森林。”
它們原本就是森林裡的狼，但現在山谷的出口，已經被巨大的石山阻擋。
石山……
土狼花了好長時間，才明白白毛母狼說的石山，就是主人領地的那座巨大的城牆。
“我可以幫你們離開這裡，安全的離開。”土狼搖了搖尾巴。
白毛母狼豎起了耳朵，敏銳的目光盯着土狼，似乎要穿透它的靈魂，看清它心裡在打着什麼主意。
“我們不信任你，陌生的傢伙。”它轉頭往回走，“你的靈魂屬於兩腳族，不屬於森林。”
“但你別無選擇……”土狼在它身後輕輕吼了一聲。
白毛母狼站住腳步，但並沒有回頭。
記憶裡……
一個騎着熊的兩腳族，飛快的穿過叢林，大聲的喊叫着。
更多的兩腳族出現，身上帶着血腥，殺戮，與黑暗。
死亡席捲了整座叢林。
哭泣的獸羣四散奔逃，狼羣也在其中。不少狼隨它奔逃，但也有很多掉隊的。
一路上，遍地都是死亡的兩腳族，還有被死亡波及到的獸羣，好在這讓它們有了足夠的食物，但它們不能停留，直覺告訴它，死亡還在身後。
森林不再是盎然與生機勃勃，而是灰暗，冰冷，越來越遠。
它們穿越了山谷，在暗夜中穿過兩腳族的領地，那時的石山，只是些堆在一起的石頭，它們花了一點時間翻越，還有一頭公狼摔斷了腿，但所有的狼都沒有丟下它，而是帶着它一起，一直往山谷的深處……
已經過去了幾百個日夜，它心裡的那種不安又開始出現。
它能從渾濁的空氣之中，聞到很多不同的味道。
有兩腳族的氣息，最近幾十個日夜，越來越多的兩腳族出現了。
有飄蕩的獵物的氣息，血腥氣，還有死亡的味道。
以及，某種靈魂深處的氣息。
它無法確定，那種氣息來自於何方，但氣息是真實存在的。
嚴冬已經過去，這個季節，確實是訓練小狼們學習狩獵的時候。
那頭土狼說的沒錯，它們應該回到森林。
它們是森林狼……
自由的叢林戰士……
“不必經過兩腳族的領地，我可以帶你們沿着山麓過去。”
白毛母狼輕輕擺動了一下耳朵，擡起頭來，注視着不遠處還在試圖說服它的土狼。
有些看不懂它。
但能感覺到它看似弱小的身軀裡，隱藏的強大力量。
“你到底是誰？”白毛母狼站起身來。
“你可以叫我……”土狼轉了轉耳朵，“狼族之王。”
“狼族之王？就憑你？”白毛母狼有些鄙視的看着它， “一隻眼更適合你。”
“狼族之王！”土狼眨了眨獨眼，有種被冒犯的感覺，它再次強調了一遍。
“一隻眼！”白毛母狼依然堅持自己的決定，沒有絲毫的動搖。
“……狼族之王，一隻眼。”土狼覺得在母狼面前，可以適當的妥協妥協，就像主人在水流大人面前常常表現的示弱的姿態一樣，即便如此，主人依然是至高無上的領主大人。
白毛母狼不置可否。它有些納悶，原本是很謹慎的想摸清對方的底細，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公狼和母狼之間的……打情罵俏？
這頭土狼，左眼似乎受傷了，緊緊閉着，右眼則呈現出奇異的藍。尖尖的下巴，面頰上還有幾道不知是傷疤還是泥垢的東西，初次看上去，會有些醜惡的感覺，可時間久了，會發現它似乎還蠻有趣的。
至少，它和所有的公狼都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
它看上去無比的孤單，但小小的軀體，又充滿力量。
“給我一個理由。”白毛母狼安靜的看着土狼，“一隻眼，你爲什麼要幫我們？”
“不，我不是在幫你們。”狼族之王深藍的獨眼，裡面藏着某種白毛母狼看不出來的情緒，“而是在幫我自己，還有主人。”
“什麼意思？”白毛母狼沒有聽明白。
土狼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山谷外的方向——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