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懸殊
這所謂的“道途之爭”眼下才初現了一星半點的苗頭。
至於這場爭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猶未可知。
不提阿綾能否活着渡過這一關,就算她活下來了,未來能走多長遠,又是一道如天塹的路了。
而所謂道途之爭,有大有小,有可爲有可不爲。
譬如小至一場意氣之爭,中至能夠左右生死的機緣之爭,大到一脈一界道統之爭,都算,亦都是。
然而,有時候,就是最小的一場意氣之爭,都關乎着道心的圓缺,關乎着個人生死,是以,這種爭途上的大多時候,多是以一方敗亡收場。
這種敗與亡,有時候指的是身死,有的時候指的是——心死,道心死。
眼前的一大一小作爲大道之敵,看似對傅梨不公平,然世上和曾有真正的公平呢?
再者,有時,年紀並不代表實力。
傅梨看似年幼,看似弱小,但她重瞳天生天賜,根骨悟性意志又皆是頂尖,數年時間,這頭幼虎對與生俱來的天賦之領悟,早就達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高度。
阿綾呢,根骨重量即便不錯,意志也一天天在增長,然悟性不過爾爾,起步又晚了十餘年,覺醒的稀薄血脈,很難抗衡,也就是說,這頭豹子看着健壯,實則先天不足。
前世被陸青山師徒徹底遺棄在世俗百草門,也正說明了她沒有太高價值。
也許在阿綾眼中,這場意氣之爭關乎生死存亡,但在傅梨眼中,她甚至不屑於與這一塊墊腳石計較。
說句令九成九修士都要爲之憤慨的話,傅梨天生就站在了半山腰山,她前路上的一切磨難不過是墊腳石,她終有抵達山巔的那一天,而她真正的敵人,早就註定是山巔另一端的存在。
至於阿綾。
也許看着就要走到半山腰,可也許一輩子都跨不過那一毫釐的屏障。
正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她不知此間差別,既是可憐,和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呢?
寧無心收回了匕首,已經不需要了。
一時間。
阿綾似都忘記了方纔升起的恨意,神情忽然就凝重起來,某種詭異的念頭又一次出現——一旦有機會,就將這小瞎子徹底捻殺在泥潭裡,決不能讓她有越過自己的機會!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傅梨身上,而這一刻,那明晃晃的殺心莫說是嗅覺敏銳的寧無心了,就是瞎子,也能察覺到。高大少年見此不爲所動,遠處的碧眼黑貓則目露不屑。
夜色下,骨瘦如柴,則閉着眼的小孩,似是不知,腦袋一動,突然擡起頭,剎那間天邊一道巨大的電弧劃破天穹,繼而巨大的雷鳴聲響徹天地雲霄。
這時,天穹上的烏雲似乎動了,山間沉悶的熱流也彷彿動了——天雨欲來。
其實不只是阿綾,高大少年跟傅梨進一個時辰前就已碰面,或者說,不止如此,在九曲巷的這幾年裡,這位黃家的少年,不止一次注意過傅家的小瞎子。
作爲黃家這一代的當家人,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與兩個弟弟有別,因此瞭解一些小鎮上的,隻言片語的內幕。
他黃家那位老祖宗還吊着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很多年了,這個很多年,就連他死去的祖父都說不清楚了,只說是他祖父的祖父那一輩就已經存在了。而這位老祖宗,偶爾能在某些特殊的時間節點,行一些樑上君子之事,也算清楚一星半點傅家的事,曾一臉遺憾一臉嫌棄的看着他,示意若未來有機會,最好能將這瘦的跟豆芽似的丫頭娶回家,說不定能叫他們這一支脈起死回生。
自他記事以來,家裡那位老祖宗便一直是有些瘋癲的,但那一次,他能夠察覺到老祖宗的認真。可惜,不是他嫌棄傅梨是個瞎子,而是各人都有各自的劫數,他們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他沒將這些話當一回事,卻並非不將這小瞎子放在眼裡,由於老祖宗的欲言又止,他反倒時常會注意到傅梨,逐漸認識到這個表面上認人揉搓的小瞎子,其實骨子裡有一種令人爲之震撼的堅韌意志。
她彷彿是天生就知道某些事情,是以,別人對她再惡,她也從未有過一次討饒,骨子裡似有一股韌勁支撐着她,寧折不彎,說的更妖孽一些——她在一點點學着不在意這些“惡”。
也正是因此,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就更是加倍地欺負她。
寶通巷擡水那一次,他其實就在不遠處,也有暗中出手,否則,這小丫頭跟元家那小孩,根本撐不到牟家那個趾高氣昂的小少爺的到來。
那一次鬧劇險些打死人,元家的小孩被打的一次次爬不起來,死死護住她,她從頭至尾都咬着牙承受着,半聲不吭,也正是從那一天,他對這個小瞎子徹底有了另一種認知——也許,並非是她不反抗,相反她時時刻刻都在反抗着,只是對象並非是那些無知的市井孩童。
是老天爺!是命運!
反過來說,她所經受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只是一次次不值得她爲之在意的小磨難!
也是那一次以後,他逐漸減少了對傅家小瞎子的注視,一個是清楚,這個瘦弱可憐的小孩,無需任何人同情,其二他總算明白了祖父那番話,不是空穴來風,是真有一番來歷。
他沒有見到阿綾與傅梨碰撞那一次,故而,眼前這一幕,令他有些疑惑,他還沒來得及知道“大道之爭”一詞,但不妨礙他從中看出了某些貓膩,當然,高大少年目光一直也不曾因此而離開寧無心,餘光時刻關注,到底,這個詭譎怪誕的少女,纔是今夜的主角。
少女揣着他能否與青石巷範家撇清干係的籌碼!如果能以另外的方式還了範家的恩情,他絕不願意入贅,不想這一世都桎梏在這小鎮的一隅,同他祖父一般,爲了這一支脈的傳承直至老死!
漆黑一片的山野老廟前,氣氛詭異無比,直至這種詭異氣氛到了某一個臨界點時,被其餘三人爲之忌憚的寧家少女,突然跳下了馬車。
沉寂在自我意識世界中的阿綾頓時驚醒,她內心首先是驚濤駭浪——爲自己剛纔荒誕的念頭;其次被波瀾打散的怨恨,又一次被點燃——她到底是已經生了殺念,若不殺,她沒辦法跨過心中“自尊心”那一道檻。
當然,這時候的她已經沒有了方纔的衝動,只恨意不改,甚至大有增加的趨勢,她心中是有不滿和不忿的,可還沒等她開口,就聽寧無心淡淡道:“世上難事太多了,其中一件,叫做懸崖勒馬,今日,你做到了一半,而我,也做到了一半,也許如今論‘快’,我不如你,但你也切記一點,論殺人,你,不如我——”
剩下的話,她沒有繼續說,而是轉眼就看向了風雲捲動的天穹。
黑夜中,少女側着一張臉,笑眯眯的,似人畜無害。
阿綾卻因方纔那一番話頓住了。
寧無心嗓音似有淡淡笑意,說的輕描淡寫,就像蜻蜓點水,掀動一絲漣漪,可細細一品,那一縷漣漪竟然逐漸在她心湖中掀起波瀾,最終捲起驚濤駭浪!!
她頓時就意會到了某種直面生死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