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環繞的蒼暮洲中心,有一片高聳入雲的陡峭山羣,名曰“浮山”,山間多巨石峭壁,草木稀疏,生靈寥寥,卻常有白霧環繞,白鶴棲息。
據傳,這裡是仙人下到凡間的必經之處。
而在這浮山的羣山擁簇間,有一方可以稱作是“世外桃源”的低窪林地,與草木絕跡的衆石頭山相比,這林地間草木繁盛,多生白樺樹,是以,此地得名白華村。
時常有膽大之人盼得能一窺神仙真容而尋至“浮山”,卻往往一無所獲。
可自打百年前一道開天闢地的白色雷球擊中了這浮山後,白華村便被如柱般的參天巨石封的嚴嚴實實,村民在也無法進出,而再登頂這浮山之人也無一不從山間跌落。
運氣差的撞到石頭當場殞命,運氣好的跌落至白樺村附近,被林地間蓬鬆茂密的草木護住一命,卻也只能困在這如牢籠般的白華村了此殘生。
如此數百年,浮山“有去無回”的昭著名聲便遠揚了整個蒼暮洲大陸,凡人若非癡傻,絕不敢再邁入浮山地界半步。
歷經百年間的生老病死,白華村如今也只剩下了寥寥十幾戶人家。
午後。
白華村。
村東頭最爲茂盛的白樺樹下,蒲央央正百無聊賴的擺弄着手上的狗尾巴草,今日中午吃的太飽,人一飽啊,就愛犯困,更何況,旁邊還有人在念經似的絮絮叨叨。
“一個……一個老頭吹牛皮,兩個……老頭……兩個……老頭……嗯……哦……來下棋,三個老頭……耍賴皮,一個老頭……”
一旁的阿竹正口齒不清的在旁嘟囔着,邊唸叨邊來回掰弄着手指。
阿竹比蒲央央小一歲,今年九歲,他模樣俊秀,小小年紀便有些超凡脫俗的氣質,與此頗不相符的是他呆滯的目光,這首村裡其他小娃兒都會念的童謠,唯他念起來格外費力!
只因爲他是個癡兒!
聽到他再一次唸錯,蒲央央有些惱了,點着阿竹的額頭頗爲無奈道:“笨阿竹傻阿竹,你又數錯了,我都教了你五回了,三後面應該是四!”
阿竹摸着額頭,瞟了蒲央央一眼,很是難爲情的低下了頭。
“央央,別管阿竹了!他數一天都數不會的!”
一旁的白樺樹後竄出三個男孩,皆是約莫八九歲年紀,眉眼間滿是嘲弄。
爲首最高的那男孩一把拉住蒲央央的手腕,往與白樺樹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吧,央央,跟我們去湖邊摘果子去!”
“我……”蒲央央看了那男孩鉗住她的髒手,心裡有些不悅,可她又覺得摘果子比教傻子數數兒有趣兒的多,她回頭看了看阿竹一眼,有些猶豫。
“別……別……不……不要……”阿竹急了,驀地站起身來扯了扯央央的衣袖,卻笨拙的扯到了她的褲帶。
蒲央央臉一紅,羞憤不已,心中尚未熄滅的火騰的一下就點着了,急忙捂住褲腰後,一把打開阿竹的手,大聲呼喝道:“你幹什麼!”
“我……我……別……別走……央央!”阿竹心知自己做錯了事,急忙將手縮回背後,睜着如寶石般澄澈的眸子看着央央。
爲首的高個子男孩走到二人中間,指着阿竹的鼻子嗤笑道:“傻阿竹,你別整天纏着央央,央央早就不想和你玩兒了!”
“就是,就是,什麼都不會,話都說不清楚,央央纔不想跟你玩兒呢!”
“對啊,央央,還是跟我們摘果子去,別管這傻子了!”
一胖一瘦的兩個男孩在旁附和道,且邊說還邊朝阿竹扮鬼臉。
阿竹嘴角一顫,又往後縮了縮,卻仍是咬着牙執拗的盯着央央的臉。
蒲央央心中還未消氣,她抿了抿脣,別過臉去,一語不發。
三個男孩更是得意:“你看吧,早就說過了,央央不想理你!”
“走咯,摘果子去了!”
在似是慶祝勝利的歡呼聲中,蒲央央被三個男孩簇擁着轉過身去,離阿竹越來越遠。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阿竹噘着嘴,正擡起手摳了摳還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扳着溼濡的手指頭繼續數:“一個老頭……兩個老頭……”
心裡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傻瓜。
不遠處的一個大樹墩子旁,正圍坐着一個白鬍子老頭和一個黑鬍子老頭,兩人守着一盤被磨得有些褪色的棋子,正運籌帷幄。
“這幫兔崽子,盡知道欺負阿竹!”黑鬍子老頭回頭看了看白樺樹下坐着的傻孫子,搖着頭嘆了口氣:“也不知我尹家是造了什麼孽,竟生出這麼一個癡兒。傻也就罷了,還忒沒骨氣!日日跟着蒲央央那丫頭,怎麼說都不聽。”
白鬍子老頭聞言笑了笑,兩根入鬢白眉頓時舒展開來:“尹老頭啊,你可別這樣說,我看你家阿竹一點都不傻,精明着呢,你想想,爲何全村這麼多孩子,你家阿竹誰都不跟,單單就跟着這央央。”
尹老頭搖了搖頭,關於這蒲央央的身世,尹老頭也隱約聽到過,只不過彼時並未曾放在心上。
“你可知這央央自哪裡來?”
“不就是老羅家的老婆子從樹林裡撿回來的嗎?”尹老頭揉了揉鼻子嘟囔道。
白鬍子老頭環顧四周,確保四周沒人後,才示意尹老頭靠近些,隨後低聲道:“那是老羅家對外的說法!當年老羅那老婆子撿央央時,我恰好也在場,那央央啊,是我親眼見她從蒲柳樹裡抱出來的。”
尹老頭手中的棋子哐當落地,瞠目結舌的望着老李頭:“你說的可是這白華村獨一株的蒲柳樹,十年前枯死的那株?”
白鬍子老頭點點頭:“正是!你且聽我說,那日我遠遠聽見有小孩子的啼哭聲,我循聲望去,便瞧見羅家婆子從那裂開的蒲柳樹中央抱出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兒,這纔給她取名爲蒲央央,生於蒲柳中央。”
尹老頭聞言手一抖,不慎攪亂了整個棋局:“竟有如此奇事……莫非……莫非這央央還真的是個什麼精怪?”
“呵,精怪?”白鬍子老頭一臉高深莫測:“那你可就錯了,央央可是從這蒲柳樹裡生出的,而這白華村獨一株的蒲柳樹從何而來你可知?聽我的爺爺說,乃是百年前的那浮山那一場雷劫過後突然出現的。而央央從這蒲柳樹裡出來後,這蒲柳樹便枯死了!”
“這……”尹老頭呆住了,一時思緒有些紛亂。
白華村的男女老幼皆知,百年前的那場雷劫過後,白華村通往外界的達到小路便被參天石柱堵死,便再也出不去了。
“咳咳。”李老頭托腮看着發白的天空,揉了揉太陽穴道:“咱白華村的年輕人整天拼死累活的伐木搭天梯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走出這裡!可數百年來進展緩慢,天梯總是在半路折斷,這說明,這老天根本就不想讓我們搭這天梯。依我看,這蒲央央纔是能帶我們走出這白華村的關鍵!”
尹老頭撈起幾顆棋子在指尖摩挲:“聽起來倒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白鬍子李老頭打了個哈欠,拄着拐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朝着樹墩旁的矮木屋走去,邊走邊道:“我是看在你日日陪我下棋,才與你說這些,你切記要保密!”
尹老頭回過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阿竹,若有所思,莫非他家阿竹真的是個大智若愚的?
白樺樹下,阿竹正來回的掰着手指,口中唸唸有詞。
“一個老頭吹牛皮……兩個老頭來下棋……”
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片片灑落在阿竹清俊的小臉上,忽明忽暗。
“三個老頭耍賴皮……四個……四個……”
阿竹忽的擡起頭,興奮的大喊起來:“央央!央央!我會數到四了!”他興奮的站起身,卻不料情急之下踩到了自己的衣襬,一個撲棱下來摔了個狗啃泥!
尹老頭瞧着阿竹這笨模笨樣不禁有些氣惱:“哼,這李老頭果然還是在誑我,哪有什麼大智若愚,哪有什麼心如明鏡,阿竹他……唉……就是笨!”
此時,蒲央央正抱着兩個剛摘的紅果子急匆匆往回趕,卻見阿竹正趴在地上,吃痛的摸着自己的額頭。
她今日穿了一雙白色的繡鞋,藏在碧色的裙襬後若隱若現,傻阿竹看着她的裙襬兀自樂了起來:“白菜,像白菜,白菜來了!”
蒲央央哭笑不得,頗爲無奈,語氣裡卻很是輕柔:“笨阿竹,不是白菜,是我!”
阿竹擡起頭,見到蒲央央手裡捧着兩個紅果子蹲在他身前,整個身後都籠罩在陽光下,恍如光輝萬丈。
“仙女……央央是仙女……”阿竹呆了呆,拍拍手站了起來。
蒲央央哭笑不得的將手中的紅果子塞進阿竹嘴裡:“你看,我還是惦記你的吧,摘了果子就趕緊給你送過來了。”
阿竹咬着果子啊啊嗚嗚了一陣,眼裡滿是笑意。
蒲央央忍俊不禁,想起方纔自己兇了阿竹,心中很是愧疚:“那我方纔……方纔……兇你……你……能不生我氣嗎?”
阿竹眼睛亮了起來,他猛地搖了搖頭,三兩下將嘴裡的果子啃完後,拍了拍胸脯,一臉信誓旦旦道:“阿竹……不生央央氣……永遠!”
“永遠嗎?”蒲央央的心似是被什麼戳中了,有些恍神,怔愣了半晌後,纔看着正吃果子的阿竹問道:“我給你的果子甜嗎?”
阿竹這纔回過神來,擰着眉頭捂着腮幫子一臉痛苦道:“酸!”
“你果真是不會說謊的!哈哈”見他這副模樣,蒲央央這纔開懷笑了起來。
“嘿嘿!”阿竹只會傻笑。
兩人眉眼彎彎,如天上新月。
此時,不遠處的白樺林間傳來一陣喧鬧聲。
蒲央央回頭一看,方纔那摘果子的同伴們正聲嘶力竭的對着他們喊道:
“央央!央央!快叫人來!有人從浮山上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