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塵僕僕,趙家雖幾代豪奢,但這個時代講究的從來都是財不露白,即便這具身體是趙家的嫡長子,註定要繼承家業的人物,衣食住行雖精細但也是不太過分的,於是一路上便頗有些受罪。
好在葉斯年穿過來的時候已經距離清河鎮不是太遠,即便是馬車簡陋顛簸難耐,但忍忍也就過去了。
趙家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只不過幾代之前出了位有名的寧折不彎兩袖清風的正直人物,經常在大殿之上便十分不給聖上面子,聖上雖然嘴上不說,甚至還要誇讚一句趙愛卿實乃寡人之鏡,但心底裡早就被他不會說話不給面子的行爲煩透了,等他到年齡告老還鄉的時候,便旁敲側擊地要把他打發走。
趙老爺子當然也不是個傻的,他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一旁還有老妻幼子啊!聖上能忍他這麼多年已經是他趙家福大命大了,於是果斷地就帶着家人僕從回到了清河鎮。
滿心舒爽的聖上心情十分之好,不僅大大獎賞了一番,還親自揮毫潑墨,製成牌匾送到了清河鎮。
於是,在這小小的清河鎮中,曾經得到過聖寵的趙家也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
葉斯年在馬車旁站定,擡眸瞄了眼那龍飛鳳舞的“趙府”二字。
進得門內,和父母閒話一番,大致說了下查賬的結果,葉斯年便被愛子心切的趙夫人趕着回去洗漱休息了。
趙家的生意做得還是挺大的,產業遍及全國,即便原主從年關未至便出發,也是直到現在上元節已過纔回來。
年都沒有在家裡過,趙父趙母自然是無比心疼,加上這具身體相比以往又清減了幾分,坐馬車沒有休息好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他們哪裡還忍心再看他強撐着回答自己的問題?
回到原主熟悉的地方,接收了身體的葉斯年也沒有多大的陌生感,他好好泡了個舒爽的熱水澡,又吃了些滋味十足的熱飯熱菜,便倒在牀上矇頭大睡了起來。
至於那個妹妹?
等他睡飽了再說。
趙二小姐閨名菲曉,天生麗質恬靜嫺雅,因自幼體弱多病,一直被養在深閨之中,父母兄長皆全心愛護,未讓她見過一絲風雨。
因被名醫斷言活不過二十歲,註定無法享受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一直以來趙父趙母和趙凌秋對她的要求都是不甚嚴格的,不用學女則女誡,也不用操心什麼女紅家事,甚至對她閒來無事看那些話本雜談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家人心中,只要她乖乖待在家中,平安長大就好。
因身體原因,趙菲曉雖已長到二八年華,卻至今尚未定親,家人也從不在她面前說這方面的事,甚至,爲了不引起她不好的想法,趙凌秋現今已快要弱冠,但也是沒有近身之人的。
家人寵愛呵護備至,趙菲曉心中雖時常對自己這不爭氣的身子感到愁苦哀傷,但從小到大還是沒有什麼煩惱的。
直到……遇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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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接觸的男子除了爹爹就是兄長,趙菲曉甚至連家中的小廝都沒有近距離地接觸過,哪裡曾想到會被一個陌生的男子摟進懷中?
尤其,這男子身材高大面容俊朗,那雙專注深情的眼,簡直要直直望進她的心扉深處。
想到當時的場景,趙菲曉忍不住羞紅了一張臉。
與她從小一塊長大情同姐妹的丫鬟給她披上一層外衣,看她面目含情的模樣,忍不住出聲打趣道:“小姐可是又在想那李公子?”
趙菲曉面上更紅,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嗔道:“碧玉!不許胡說!”
“我的好小姐!”碧玉親暱地趴在趙菲曉的肩膀,指着面前的銅鏡道:“您就不要否認了!李公子相貌堂堂風流倜儻,小姐更是難得的美人,正所謂才子配佳人,照我看呀,您二人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趙菲曉耳尖紅得都要滴出血來,她輕咬着下脣,看着銅鏡中如花似玉的羞紅臉蛋,道:“可是爹孃不會同意的……”
“小姐您就放心吧!老爺和夫人如此疼愛小姐,怎會像話本里那些惡人一樣棒打鴛鴦?”碧玉索性在一旁坐了下來,一雙眼睛亮閃閃的,道:“小姐和李公子的相遇不正像話本中寫的一樣嗎?英雄救美以身相許!李公子對小姐如此溫柔,只要小姐和老爺夫人說清楚,還怕他們不答應?”
趙菲曉眼睛一亮,父母對自己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的,李公子也確實是良配,如果自己真的和他們說了……
想到昨日自己偷偷外出和他私會時,那人對自己說的,要娶自己過門的話,趙菲曉心如小鹿亂撞,砰砰直響,她俏臉一紅,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羞澀地低下了頭。
但只是一瞬,她便覺得心口一陣脹痛。
染上紅暈的臉頰瞬間便失了血色,一雙飽滿紅潤的朱脣也變得慘白,趙菲曉攥緊帕子按在心口,急促地喘着氣。
碧玉大驚失色,忙起身從一旁錦盒內取出珍珠大小的烏丸,小心就水給趙菲曉送了下去。
“我沒事了……”趙菲曉擺了擺手,額際冷汗淋漓,臉色也蒼白了許多,但那一陣快要窒息的感覺終於過去,她只覺得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
一旁提心吊膽給她順着氣的碧玉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收回了手,神色間卻有些遲疑。
趙菲曉鬆開帕子,低頭看了眼掌心指甲留下的月牙形白痕,忽地慘然一笑,道:“就我這樣的身子,即便父母答應又如何?到頭來……我又何必耽誤李公子?”
碧玉一怔,心中倏地一嘆。
這幾天一直激動地爲小姐和李公子的相遇相愛而打掩護,她卻是忘了,自家小姐的身子……
閨房之內,一時之間陷入了讓人窒息的沉默。
這具身體體形修長面容俊雅,氣質更是溫潤如玉,換上一套繡有墨竹的白袍,看上去簡直要迷倒一衆妙齡女子。
睡飽了的葉斯年心情甚好,對旁邊偷偷拿眼瞧他的侍女也不在意,洗漱完畢連早飯也沒吃,提着禮物便往後院而去。
好在這個世界禮法並沒有太過森嚴,男女大防雖然也有,但身爲親哥哥,他倒還是可以去看看趙菲曉的。
好吧,其實他是對那女主有些好奇。
畢竟,在原主的記憶中,趙菲曉一直是一個溫柔嫺靜的女子,雖然不怎麼懂得人情世故處世方法,但一直以來對親人還是頗爲依賴的,而且原主一直對她都很好,按理來說的話,她怎麼也不可能對原主的死毫無芥蒂啊!
難道真的一碰上所謂的感情問題就昏了頭?
好奇之下,他自然想要去瞧瞧她的真面目,也順便想要看看男女主已經發展到什麼地步了,他好再做計劃。
湖邊的涼亭內,趙菲曉正滿面愁容地看着湖面,目光憂傷愁苦,神色掙扎不捨。
雖然心知自己這個狀況是不可能和李公子有好結果的,但人生第一次嚐到愛情滋味的她,卻怎麼也狠不下心與他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
李公子那麼好,風度翩翩深情溫柔,雖然每隔幾日才能見上一面,但他卻爲了遷就自己硬生生地忍住了脾氣,不僅從不抱怨怪罪,還總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父母發現,這樣一個體貼的好郎君,她怎麼捨得傷害?
老天爺爲什麼要如此折磨她?
難道,有情人真的是難成眷屬的嗎?
葉斯年遠遠便瞧見了趙菲曉暗自傷神垂淚的場景,眼角一抽,他輕咳一聲,在原地停了片刻才緩步走了過去。
聽到別人的聲音,趙菲曉慌忙擦淨了眼淚,蹙眉扭頭一看,發現來人竟是終於歸來的兄長。
驚喜地站起身,趙菲曉捏緊了帕子往前走了走了幾步,睜大了眼睛道:“哥哥!你回來了!”
“嗯。”葉斯年神色柔和麪帶笑意,就像沒有看見她通紅的眼眶一樣,將手中提了一路的檀木盒子遞了過去,道:“近來身體可好?”
剛剛還在爲自己的身體問題感到愁苦不已,葉斯年的話甫一出口,被刺中要害的趙菲曉神色頓時一僵。
不願意被兄長看出異樣,趙菲曉強自按捺住心中的痛苦,強顏歡笑道:“一切都好,勞煩哥哥掛念。”
“這是說的什麼話?”打定主意對女主的破綻視而不見,葉斯年笑着在一旁坐下,道:“知道你喜歡看那些話本雜談,我給你帶了一些回來,回頭讓人給你送去。”
“哥哥?”趙菲曉面色一紅,雖然家中人都對她出格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之前卻是從沒有當面提起過的,現在乍一聽到葉斯年的話,她只覺滿心羞意。
葉斯年眉梢微挑,道:“不用不好意思,這次我去了那南海之濱,發現那處的人和我們差異極大,各行各業,竟都是以女子爲主,男子只在家中操持家務,可見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妹妹不必受世俗拘束!”
“世上竟有那樣的所在?”趙菲曉睜圓了一雙眼,滿臉驚異,她的生活圈子一直侷限在後宅之內,最多也只是透過話本推測外面的世界,何曾想過還能有那樣的地方?
“不只如此!”看到她暫時忘記了暗自傷懷,葉斯年眼底閃過一絲暗芒,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纔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繼續道:“你可能想象大海之遼闊壯美?波濤洶涌一望無際,比咱們家宅子還要大的船,飄在上面就好比一葉浮萍,到了晚上就更美了,星光映在海面,耳中只能聽到海浪起伏的聲音,直讓人分不清是夢是醒……”
葉斯年直直盯着趙菲曉的雙眼,聲音越來越低,低沉又飄渺,像是要將人拉進他所營造的夢裡。
耳邊迴盪着哥哥的低沉嗓音,趙菲曉只覺得彷彿有一幅美麗到讓人窒息的畫面在眼前緩緩展開,一碧如洗的天空下,一艘巨大的船隻從遠方歸來,雪白的巨大船帆在風中鼓起,健壯的男子高聲吆喝着什麼,海岸上,笑容爽朗的美麗婦人裙襬在海風中飛揚。
趙菲曉一雙佈滿好奇的眼眸漸漸染上了嚮往的神色,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在她面前緩緩打開,她彷彿感受到了鹹溼的海風拂面而過,彷彿聽到了那充滿收穫喜悅的爽朗笑聲,彷彿感受到了那種無邊無際的遼闊……
從懂事起便多愁善感的愁苦內心彷彿裂開了一條縫,清新的風輕輕吹來,心中鬱氣緩緩消散,一時之間,竟是癡了。
脣角緩緩勾起一個得意的弧度,葉斯年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目光投向了平靜的湖面。
拆姻緣而已,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