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裡芬少校本來正在詢問參謀後面351團的位置,突然從上佩尼耶村傳來奇怪的聲音。
因爲距離很遠,這聲音非常的微弱,但是少校耳朵很好,還是聽清楚是很多人在齊聲喊“烏拉”。
“敵人的士氣很高啊。”他說。
通訊參謀沒反應過來:“什麼?說351團嗎?”
“我說的敵人。”史裡芬少校看着上佩尼耶村方向。
參謀長建議道:“可以讓迫擊炮進行一波急速射,後面有351團的步兵炮代替迫擊炮的火力。”
“不。”史裡芬擺了擺手,“勝利者有權力在慶祝勝利的時候不被打擾。反正他們最終的結果都是被我們擊潰,現在先讓他們生活在幻覺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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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羅科索夫伯爵身邊。
蘇芳聽得眼淚汪汪的,一個勁的拽旁邊柳德米拉的衣服——主要現在放眼望去就柳德米拉一個女性,她也沒有別人的衣服可拽。
柳德米拉則是一臉錯愕,她甚至顧不上管自己被狂拽的衣袖,而是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卡車上的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耶維奇·羅科索夫。
柳德米拉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這還是那個阿廖沙嗎?”
這話被葉戈羅夫聽到了,歷戰老兵來了句:“男人在戰場上會蛻變的,可能向好的方向,也可能變得更糟。伯爵顯然是向好的方向變了。”
柳德米拉還是皺着眉頭:“可我和他一起在聖葉卡捷琳堡的普希金公學讀書,他作文一直拿零分。而且他還喜歡寫一些狗屁不通的順口溜,當成詩送給大公爵家的千金。”
葉戈羅夫:“可能在他看來這些都是有感而發的大白話,只是經過了戰火洗禮所以特別能打動人心。”
柳德米拉還想說什麼,但羅科索夫從卡車上下來了。
他還發着燒,所以步伐不穩,柳德米拉果斷上去扶了他一把。
而且,少女做好了會被揩油的準備,甚至挺起胸膛。
然而羅科索夫只是說了句謝謝,就沿着街道邁步向前。
士兵們還在對着伯爵喊“烏拉”。
葉戈羅夫咋舌:“內戰的時候米哈伊諾維奇元帥享受的待遇也不過如此!”
柳德米拉則疑惑的看着發小那有些陌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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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壓根沒察覺女孩的心思。
可能換一個情況他會多看看女孩的臉蛋,或者藉着剛剛的肢體接觸沾點便宜。
但現在,他根本沒那個心思。
現在女人只會影響他拔劍的速度——不對,這個說法太復古了,應該說只會影響機槍掃射的精度。
當然另一大原因是現在他還沒完全退燒。
對於王忠這種已經發燒的人,抗生素不會那麼快起作用,完全退燒可能得明天甚至後天。
但現在的局勢讓他不能躺在病牀上休息。
敵人就在兩公里不到的背坡上,而且他們隨時可能會得到增員。
反過來講,自己這邊別說增員了,甚至和上級的通訊都斷了。
安特軍主要的遠距離通訊依靠電報,但安特軍的電臺只配屬到了步兵師一級。
再加上原來公爵閣下的通訊部隊被艦炮報銷了,王忠現在一臺電臺沒有——就算有也沒法通訊,因爲沒有人會譯碼。
總之現在王忠這支小部隊,完全和上級斷聯了。
上級可能還以爲是第四坦克軍31團二營在這裡守着呢。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王忠怎麼可能放下心來休息。
當然,還有一個選擇是不守這裡,直接開潤,畢竟命令是下給第四坦克軍31團二營的,和王忠所部沒有任何關係。
然而這個選項已經被王忠排除了。
這個時候,王忠的目的已經嚴重偏離了最開始的“保命”這一條,但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
他只是一門心思的思考着怎麼完成任務,怎麼痛毆該死的普洛森軍。
至於爲什麼要完成任務,爲什麼要痛毆普洛森軍,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
他甚至對現在要幹什麼,都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他想去看看住在村子最西邊的伊麗尼奇娜老太太一家。
那是促使他跳上坦克發動孤膽一擊的表面原因。
王忠走到了酒廠和機械磨坊之間的岔路口。
一輛T28坦克殘骸停在酒廠圍牆邊上。
一匹白馬站在坦克旁邊,用鼻子輕輕蹭着坦克炮塔。
王忠停下來,看着白馬。
他想起那個喜歡騎白馬的路博科夫大尉。
這應該就是那匹白馬,畢竟那輛坦克就是路博科夫的座車。
王忠回頭問葉戈羅夫:“路博科夫大尉呢?”
葉戈羅夫:“還在坦克裡,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掩埋戰死的同胞。”
王忠回憶起戰鬥時路博科夫的表現,道:“他很勇敢,可惜缺乏足夠的經驗。”
其實王忠還想加一句“沒聽清楚我的命令”的,但是仔細想想,自己躺在酒廠的司令部裡,卻能告訴直接開坦克的人敵人有沒有被擊毀,這細究起來太奇怪了。
於是沒說後面那一段。
說實話,四輛坦克的車長裡,也就路博科夫能堪大用,其他要麼莽夫要麼傻卵慫蛋。
王忠:“今晚如果敵人沒打過來,就讓後勤部門把路博科夫的屍體拿出來,找個地方安葬了吧。”
“是。”葉戈羅夫點頭道。
王忠看向那匹白馬。
他擡起沒有受傷的左手,對馬兒做了個手勢:“來。”
馬盯着王忠看了一秒,這才轉過身,用鼻子輕輕聞着王忠的頭髮。
王忠沒騎過馬,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馬打交道,他只記得玩《荒野大鏢客2》的時候,安撫新獲得的馬都要輕輕拍拍馬脖子那一塊。
所以他照着記憶裡的做法,輕拍白馬的脖子。
馬兒很溫馴,用鼻子蹭了下王忠的臉頰。
王忠擼馬擼夠了,抓住繮繩,交給葉戈羅夫:“讓後勤好生照顧,我可能明天晚上撤退的時候要騎。”
“好的。”
王忠最後看了眼燒成廢鐵的坦克,輕輕吸了口氣。
上午的戰鬥犧牲的不止路博科夫一人,沒有時間爲這位年輕的大尉悲傷。
王忠繼續沿着路向西走。
一路上士兵們繼續向他歡呼,直到葉戈羅夫大喊:“別歡呼了!繼續加固工事!跑起來,你們這幫豬玀!”
士兵們這才一鬨而散。
王忠終於看到了伊麗尼奇娜老太太一家的房子——房子在整個村子的最西側,是敵人進攻的必經之路。
站在房子門口,能看見山坡上普洛森人的指揮坦克。
那位獨眼龍就在那裡。
王忠盯着山頂看了幾秒,收回目光,推開木門。
他直接下了地下室。
伊麗尼奇娜老太太一家還在地下室,維持着被虐殺時的姿態。
蒼蠅很煞風景的在地下室亂飛。
王忠緩步向前,發現老太太還在死死的護着她的外孫,可是孩子已經被罪惡的子彈奪去了生命。
王忠又想起了夢中的父母。
緊接着他想起剛上大學那一年暑假去金陵玩,在侵華日軍金陵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中看到的情景。
在進入遇難同胞紀念館之前,王忠覺得不過就是一些圖片和展品罷了,後來他發現他錯了。
遇難同胞紀念館從門口的雕像開始,就用非常藝術的手法,來營造肅殺和悲涼的氣氛,進入館內後,那些照片經過佈置,散發出驚人的殺傷力。
從館裡出來,王忠默默的買了一束白花,放在和平紀念碑前。
因爲近代史,中國人天然會同情被侵略一方,天然會仇恨作出暴行的侵略者。
這是一百五十年的苦難根植在基因裡的東西。
在這裡,在這個地下室裡,王忠完成了自己最後的思想轉變。
是的,我不是安特帝國的人,我對帝制也沒有任何的好感,我覺得貴族都應該被吊死。
但是我不能容忍獸行在我面前發生。
讓我袖手旁觀,做不到好嗎!
王忠一用力,稍微咬破了一點舌尖,於是鮮血的鹹腥味在嘴中擴散。
如果說上午他跳上坦克,只是無意識下選擇了最高效、也最有可能完成計劃的途徑,那現在,王忠就是在清醒、並且能夠權衡利弊的情況下,主動選擇和侵略者死磕到底。
作出這樣決定的瞬間,王忠內心充滿了自豪。
他一直很佩服西班牙內戰中的國際縱隊。
而現在,他也是一名國際主義戰士了。
爲了正義!
爲了保護弱者!
爲了消滅邪惡!
王忠決定以阿列克謝·康斯坦丁諾維奇·羅科索夫伯爵的身份,戰鬥到最後一刻。
帶着昂揚的心境,王忠轉過身,對葉戈羅夫說:“現在立刻埋葬他們。另外,在鎮上徵集願意和我們一起戰鬥的青壯年,讓他們把鎮上敵人的屍體堆在村口。
“就這棟屋子門口。”
葉戈羅夫皺着眉頭問:“您要做什麼?”
王忠咬牙切齒的說:“我要讓普洛森人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