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就像原本用積木精心搭好的樓閣忽然間被推了一把,轟然倒塌下去,一切都在頃刻間混亂崩潰!所有費盡心血想要隱瞞的事情,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甚至沒有任何緩衝的時間。

從那天的傍晚到深夜,尹澄呆呆地坐在病牀上,不吃飯也不說話,好像聾了一樣,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好像瞎了一樣,什麼都不再能夠看得見。

他彷彿沒聽到珍恩悔恨哭泣的聲音,沒聽到尹夏沫的任何解釋,也彷彿沒看到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身體高燒般的顫抖。

整整一個夜晚。

尹澄就這樣坐在病牀上,無論醫生護士如何勸他休息,無論尹夏沫如何溫柔或嚴厲地求他睡一會兒,無論珍恩哭着說那些都是她在說謊,無論歐辰沉聲說些什麼,他好像全都聽不到。

從漆黑的深夜。

到破曉的陽光透出黎明的天空。

尹澄的面容越來越蒼白,他異常地沉默着,始終保持着同一個姿勢,靜靜地坐在病牀上。

當第二天清晨鄭醫生進來時,吃驚地發現他竟異常的虛弱!而更讓鄭醫生吃驚的是,他告訴她——

他拒絕做今天的換腎手術。

病房的角落裡,尹夏沫耳邊“轟”地一聲!

她腦中一片又冷又熱撕裂翻絞的疼痛,虛弱的雙腿在聽到他拒絕手術的那一刻,忽然無法支撐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

珍恩驚慌失措地喊着,一夜的不眠和哭泣使得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她撲到尹澄的病牀邊,泣不成聲地說:

“那些都是我在亂說!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手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可以這時候放棄!你必須做手術!求求你!那些都是我亂說的,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那樣的……”

“那歐辰現在在哪裡?”尹澄木然地說,“如果他不是正躺在手術室裡等待爲我摘下那顆腎,就請他出現在我的面前。”

珍恩猛地僵住!

是的,歐辰已經進入了手術室,即將等待麻醉。都是她害的,是她闖了禍,是她使得事情變得一團糟,爲什麼生病的不是她,她該怎麼來彌補這一切!!

“鄭醫生……”

尹夏沫臉色蒼白地慢慢從角落裡走出來,聲音細弱卻鎮定:“……手術一切照舊,今天就拜託您了。”

“我拒絕。”

尹澄斬釘截鐵地說。

鄭醫生擔憂地看向病牀上異常固執執拗的尹澄,又看向面前的尹夏沫,見她蒼白如紙的面頰上透出好像發燒般的潮紅,不禁擔心地皺眉。

“夏沫,你……”

“我是家屬,有權替他做出正確的判斷。”尹夏沫定定地望着鄭醫生,眼中的執拗甚至超過了尹澄,“手術同意書上,我會簽字,所以,請您照常安排今天的手術。”

“我說了,我拒絕!”

尹澄抿緊嘴脣,語氣裡帶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他霍然擡起頭,盯着尹夏沫,說:“就算立刻死掉,我也決不接受這個手術!我本人不答應,沒有人有權替我同意!即使是你——也不行!”

尹夏沫呆住了。

從小到大,她沒有聽過小澄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緩慢地,她扭頭看向他,病牀上的他蒼白虛弱,平日小鹿般溫順的眼睛裡竟然透露出對她的怒意,她的心驟然一痛!

“你……”

她閉了閉眼睛。

良久,她面無表情地說:

“除非,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承認我是你的姐姐……否則,今天的手術就必須進行!”

“夏沫——”

珍恩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望着突然變得冷酷起來的夏沫。

“哪怕是以你的幸福爲代價嗎……”

尹澄的聲音輕若無聲。

“姐……你說……我爲什麼會出生呢……”清冷的陽光照耀在病牀上,尹澄怔怔地凝視着尹夏沫,“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爲了拖累你,對嗎……”

“……從很小開始……你爲了照顧我……沒有時間和其他孩子們一起玩……在孤兒院……爲了保護我……你好多次被那些壞孩子們打……”

“爲了保護我……你傷了人被關起來……出來的時候滿身都是傷……卻不肯說在裡面發生了什麼……”

“你照顧我……爲了我治病……爲了我上學……每天拼命去打工……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爲了賺到更多的錢……你進入那麼複雜的娛樂圈……”

“姐……我知道……你愛我……”

“可是……如今你要爲了我……連一生的幸福都捨棄了嗎……我究竟是什麼……是將你的全部人生和幸福都吸走的吸血蟲嗎……”

“如果是你的弟弟,就必須一直傷害你……”尹澄恍惚地說,“那麼……那麼……我寧可……”

“不是因爲你!”

如同在冰窟和火爐中掙扎,尹夏沫的頭已經痛得彷彿快要裂開,眼前一陣一陣的眩暈,理智也在漸漸消散。剋制住身體的痛苦,她臉色蒼白地走近病牀,慢慢對尹澄露出一抹微笑,輕聲說:

“不是因爲那顆腎而選擇和歐辰結婚……是因爲我喜歡他……即使沒有手術……我也會和他結婚的……”

“你喜歡的是洛熙哥哥!”

尹澄悲傷地說。將所有的事情和發生的時間聯繫在一起,事實已經是那樣的清晰殘酷。

“你是爲了我,才和洛熙哥哥分手……是歐辰脅迫你,是他用那顆腎逼你和他結婚!”

“不……我喜歡的是歐辰……”

尹夏沫固執地搖頭,腦中不斷閃現出的卻是洛熙毫無生息地躺在病牀上的幻影,對,那是幻影,洛熙沒有自殺,是她做了一個噩夢,她不可以把現實和噩夢混淆起來!

“求求你……小澄……姐姐求求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是因爲你……真的不是因爲你……”

怔怔地看着始終默不出聲的小澄,那種再也無法說服他的感覺讓她一下子慌亂起來!

小澄……

不相信她了……

“小澄……求求你……接受手術吧……就算是爲了姐姐好不好……姐姐想和小澄永遠在一起……姐姐不能失去你……”

淚水無聲地從她眼中滑落。

一滴一滴。

落在雪白的牀單上。

“……是……都是姐姐錯了……你原諒姐姐……姐姐答應你……姐姐一定會很努力活得幸福……可是如果沒有小澄……姐姐要那些幸福又有什麼用呢……”

病房裡靜得出奇。

珍恩望着夏沫眼中的淚水,那是夏沫嗎,是那個即使流血也不會流淚的夏沫嗎,她又是驚愕又是心碎,淚水不由得也嘩嘩地流淌下臉頰。

見慣了生死離別的鄭醫生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深知尹家姐弟彼此間的感情深厚,可是……

清寒的陽光中,看着脆弱晶瑩的淚水緩緩淌下她蒼白的面頰,尹澄心痛如絞,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爲她拭去淚痕。然而,他猛吸一口氣,手指又緊緊握起,眼神清醒地看着她,說:

“……爲了我,姐,你已經犧牲太多了,現在,還要犧牲掉你一輩子的幸福,我寧可死……”

“胡說!什麼死不死的!”

尹夏沫猛地站起身,她踉蹌着後退幾步,身子開始剋制不住地顫抖,面容也從蒼白變成異樣的潮紅,彷彿有瘋狂的情緒控制住了她,她眼神混亂,拼命地搖着頭,低喊說:

“你不要整天胡思亂想!做手術!只要做完手術你就好了!聽姐姐的話,乖,手術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一次聽姐姐的,就聽姐姐這一次好不好?!”

鄭醫生黯然地望着情緒失控的夏沫。只有她和她知道,就算小澄這次手術成功,因爲其它器官併發衰竭的原因,也很有可能……

“姐,我也想活着……”

“我想好好照顧你,哪怕只有半年,哪怕只有一個月……不讓你再擔心我,換我好好地照顧你……”尹澄微笑,淚水卻悄悄流淌下來,“……所以得知可以有合適的腎移植給我,我很開心……哪怕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時間……我也要陪在你的身邊……”

“可是……”

“……這些要用你的幸福來交換嗎……還有洛熙哥哥……他是那麼愛你……你和洛熙哥哥彼此喜歡……卻要爲了我……全都犧牲掉嗎……”

“我不在乎!”

腦袋轟轟地裂開,尹夏沫的全身彷彿是在惡魔的冰窟和火爐中被反覆的煎熬,疼痛和顫抖讓她最後的理智粉碎,再也顧不得許多,淚水瘋狂地流淌在她的臉上。

“我只有你了,小澄!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活着!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死了,我還活着幹什麼!那些全都沒有意義!小澄!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

尹澄痛心地低喊,淚水迷濛了他的眼睛,他不可以被姐姐嚇到,他不可以讓姐姐一錯到底。

“洛熙哥哥已經因爲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搶救!我是你的弟弟,你愛我,可是你就一點也不在乎他嗎?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恍若是一道冰冷的閃電!

尹夏沫被僵硬地凝固住,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蒼白的嘴脣無聲地開合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洛熙……

……

雪洞般冰冷的病房……

如幻影般靜靜躺着的人影,手腕處密密厚厚的白色紗布,蒼白的面容,緊閉的眼睛……

彷彿他早已死去……

幽黑的睫毛甚至連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

……

“還有歐辰哥哥……爲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影響到他往後一生的健康……爲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歐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那些將她身體撕裂的,如惡魔利爪般的疼痛,讓她腦中渾渾噩噩,無法聽清時斷時續的將她的心錐出血來的話語……

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爲她嗎……

所有的痛苦……

“姐……”

“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她早就知道……

她會有報應的……

漫天的白霧,一陣陣眩暈讓她想要嘔吐,地面在瘋狂地旋轉!背脊被滾燙又冰冷的汗水浸得溼透,如同在海水中,一波一波的浪頭終於將她淹沒!她是如此渺小,如此無能,即使用盡所有自私的手段,背棄了洛熙,傷害了歐辰,可是,依舊無法將一切扭轉……

再也沒有希望……

小澄是那樣的堅決,毫無迴旋的餘地……

茫茫霧氣中,隱約有聲音在呼喊她,恍若是在夢中,一直,一直無法醒來的噩夢,門把冰冷的金屬感,輕輕打個寒顫,門外是長長的走廊,腳步僵硬遲緩地走着,不知該走到哪裡,不知還要走多久才能停下來喘口氣……

“夏沫——!”

當珍恩打開病房的門擔心地追出去的時候,卻看到長長的走廊裡,那個單薄的身影正慢慢昏倒在冰涼的地面上。

*

這一場病來得洶涌而突然,彷彿體內有一把絕望的火焰在猛烈地焚燒,將尹夏沫所有堅強的意志徹底燒成灰燼。她驟然發燒到將近40度,嘴脣蒼白乾裂,皮膚滾燙火熱,無論醫生們採取怎樣的方法爲她退燒都沒有絲毫效果,似乎她已經放棄了,她寧可陷入高燒的昏迷中永不醒來。

“夏沫……”

沙啞的聲音中混合着驚痛的顫抖,歐辰僵硬地站在病牀前,不敢相信在他進入手術準備室前還好好的她,竟然一下子就倒下了!

雪白的病牀上。

她的眼睛緊緊地閉着,面容異常的潮紅,就像正深深地陷入一場噩夢,不時囈語掙扎,她的身體不停地不停地顫抖着,像孩子般虛弱恐懼地顫抖着。

“……”

腦袋在枕頭上不安地搖動,她的神情是那樣痛苦,好像那噩夢是無比的可怕,她想要醒過來,努力地想要醒過來……

“夏沫……”

握住她滾燙的手,那掌心的灼熱像烙鐵般使得歐辰霍然驚駭,疼痛將他的心臟攫緊得透不過氣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

猛然回頭,歐辰暗怒地瞪向病房角落裡蒼白虛弱的尹澄,他知道,只有尹澄纔會如此深痛地傷害打擊到她,因爲只有尹澄纔是她最在意的人。

而他……

什麼都不是……

當他沉默地躺在手術準備室的手術牀上,等待手術開始時,忽然發覺,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寂寞。

他是獨自走進手術室,沒有人陪伴。他簽下手術同意書時,也沒有一個人在身邊。而他躺在手術牀上時,除了麻醉師和醫生,手術室外並沒有一個人在擔心。

也許……

她甚至沒有留意到他的離開。

她愛的只是她的弟弟。

他只不過是因爲她對弟弟那份濃烈的愛,才變得重要起來,有了跟她交換的籌碼。如果不是由於那顆腎,她連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吧。

那一刻。

他的心中一片苦澀,而矛盾和掙扎快要將他逼瘋了。用一顆腎去脅迫她,是怎樣卑劣的行爲,可是,他只有這一個辦法,只是留住她的唯一辦法!然而,當尹澄知道了這一切,是不是,就連這最後一抹希望也要熄滅了呢……

當醫生告訴他手術已經被取消時,他沉默地從手術牀上坐起來,心中的寂寞就像冬天的雪,一層一層覆蓋下來。

他以爲心可以漸漸冷掉。

然而,看到病牀上高燒昏迷的她,他才知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寂寞和冰冷全都可以承受,但是她蒼白的病容和痛楚的顫抖,卻像利刃割痛着他的心,讓他寧可承受百倍的寂寞和冰冷,也無法忍受看着她痛苦。

“你又對她做了些什麼?!”

尹澄低聲反問歐辰。

他面容雪白,眼珠透出執拗固執的火芒,完全不似平日裡那個溫順乖巧的小澄,彷彿他已經拿定了主意,誰也無法讓他更改。

“……”

歐辰抿緊嘴脣,對於那句反問竟無語可對,良久,他望着病牀上高燒昏迷的她,沙啞地說:

“就算是爲了她,你也應該接受手術。”

小澄幾乎是她的一切,她可以爲小澄做任何事情,只要小澄可以健康快樂地活着。應該是小澄的拒絕手術使她的希望破滅了,她纔會突然地崩潰倒下。

“我不會要你的腎,不會讓她因爲那顆腎而失去幸福的機會。”

尹澄緩緩地站起身,他的目光擔憂地凝注在夏沫的身上,卻不敢讓自己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秒鐘她的病容,他的心就好像在滾燙的鐵板上被煎熬一秒鐘。

緩慢地走出病房。

尹澄呆呆地站在醫院的走廊中,空曠的寂靜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姐姐的身體一向都是健康的,她會好起來的,他不可以因爲一時的害怕而妥協,姐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病房中,角落裡的珍恩早已被所有的人遺忘。她呆呆地望着尹澄消失的方向,又呆呆地望着站在夏沫病牀前的歐辰,她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乾淨,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兩天來發生的事情已經將她的腦子完全亂掉,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這世上彷彿根本沒有什麼是對的或是錯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悲傷使她的淚水不時忍不住地流下來。

久久地。

歐辰異常沉默地站立着。

如同是在漆黑的深夜,眼底寂暗無光,背脊僵硬地挺直着,彷彿在對他自己說,他沒有做錯,他不會後悔!然而,掌中她虛弱滾燙的手指由於高燒微微顫抖着,就像河邊被風吹動的蘆葦,摧毀着他最後一根強硬的神經……

*

這場高燒始終沒有退掉。

儘管歐辰連夜就請來了國內最好的大夫爲她診治,儘管醫生們想盡了各種方法,嘗試了各種針劑,試圖用各種物理的方法讓尹夏沫的體溫降下來,然而她的體溫竟幾次衝破了四十度,昏迷中整個人在高燒的折磨下迅速變得蒼白憔悴得可怕。

到了第三天。

醫生們無奈地告訴歐辰,尹夏沫由於受寒引起的感冒發熱,已經惡化成爲了急性肺炎。

雪白的枕頭。

手腕上扎着輸液的軟管,尹夏沫無意識地掙扎夢囈着,眉心不安地緊皺在一起,黑漆漆的睫毛緊緊顫抖在蒼白的面容上,顴骨卻異樣潮紅彷彿有痛苦的烈焰要將她焚燒成灰燼!

…………

……

“……必須儘快做換腎手術,否則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很難支撐三個月以上……無法找到合適的腎源……血型是很特殊的B型RH陰性,以往的血漿來源就很困難,要找到不僅血型相配其他指標也相配的腎就更加困難……”

……

“找到了一個各方面都很合適的腎源,不過那個人還沒有決定是否同意將腎移植給小澄……”

……

“那個人叫歐辰。”

……

…………

紅彤彤漫天的大火,恍如每一寸肌膚都被燒裂,看不到路在哪裡,前面是濃重翻滾的黑煙……

…………

……

“嫁給我,我把腎捐給小澄。”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你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吧……”

……

…………

痛苦地掙扎着,熾熱焚燒的烈火將她緊緊包圍,做錯了嗎,從始至終就是她做錯了吧,緊閉的眼睛,如同被噩夢緊緊扼住喉嚨,她乾裂的嘴脣不斷痛楚囈語着模糊的字句,身體痙攣般地顫抖着……

…………

……

“……即使做了換腎手術……體內各器官的併發症……你需要有心理準備……”

……

“你得意了嗎?……他居然會爲你自殺……居然用刀片割開動脈……”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洛熙哥哥已經因爲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搶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

“還有歐辰哥哥……爲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爲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

“……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

…………

從清晨到夜晚,高燒昏迷中的尹夏沫囈語顫抖着,蒼白的面容,漆黑的睫毛,她如孩子般無助地顫抖掙扎着,彷彿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彷彿絕望已經讓她完全放棄……

“媽媽……”

“媽媽……”

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的歐辰突然聽清楚了這一句話,他窒息地握住她灼熱顫抖的手,眼底黯然深痛,望着她痛楚囈語的模樣,那種彷彿她的生命隨時會終止的恐懼,有如海嘯般一波強似一波地將他的胸口翻絞得劇烈疼痛起來!

“我答應你……”

“夏沫……”

“只要你好起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緊緊握着她的手,歐辰將臉埋進她滾燙虛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傍晚的光線中寂寞地聳起,有不易察覺的輕輕顫抖。

*

*

尹澄卻無法守在姐姐的病房中,他無法繼續眼睜睜地看着姐姐高燒不退昏迷痛苦的模樣,那種折磨會讓他寧可接受了換腎手術,只求姐姐能夠快快好起來!

只是,那同飲鴆止渴有什麼區別……

或許那樣能夠使得姐姐的病情暫時好起來,然後呢,卻讓姐姐失去了幸福的資格……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而姐姐高燒昏迷的模樣卻彷彿在撕扯着他所有的理智,內心的天人交戰讓他片刻也無法再留在姐姐的病房。他拜託珍恩從沈薔那裡打聽到了洛熙哥哥所在的醫院,聽說到洛熙哥哥竟然仍舊昏迷沒有醒來,他便來到了這裡。

“洛熙哥哥……”

尹澄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病牀上渾身插滿各種管子的蒼白的人影。

那是洛熙哥哥嗎?

無論是在小時候的記憶裡,還是長大後見到的洛熙哥哥,都是那樣的溫柔灑脫。洛熙哥哥總是微笑着的,彷彿什麼都不會在意,完美得就像是天使,即使受到無辜的傷害,也會笑一笑就雲淡風清地過去。

可是……

洛熙哥哥竟然會選擇自殺……

“對不起……”

尹澄低聲對昏迷中的洛熙說。他是深愛着姐姐的吧,所以纔會在姐姐離開之後萬念俱灰地選擇自殺,雖然這種自殺的行爲害得姐姐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可是在選擇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絕望也必定是難以承受的。

“……請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錯……都是爲了我……姐姐纔會選擇那麼做……”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忽然聽到從裡面傳來的聲音,潔妮的手怔在門把上,聽着聽着,她吃驚地擡起頭,望向沈薔同樣驚愕的面容。

“……是因爲我……姐姐纔要嫁給歐辰……歐辰用他的腎臟交換……只有姐姐和他結婚……他才同意將他的那顆腎移植給我……”

“……所以……那場婚姻只是一筆交易……”

門口處的沈薔驚呆地聽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頓時轟地一聲,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想……”

“……姐姐是愛着你的……否則她不會常常那樣地對你微笑……不會在後來每次見到你的時候……都黯然神傷……洛熙哥哥……姐姐總是習慣把情緒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她總是什麼話都不說……”

尹澄心中澀痛。

看着病牀上同姐姐一般毫無生氣的洛熙,看着洛熙手腕上重重疊疊包紮的白色紗布,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洛熙哥哥……如果你仍舊愛着姐姐……就快點好起來……你知道嗎……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現在一樣的昏迷不醒……”

“嘀——”

“嘀——”

心電圖監護器發出單調的聲響,曲曲折折的線條跳動着。洛熙靜靜地躺在病牀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脣是淡色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夠喚醒他的公主卻始終沒有再來。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着……雖然她總是堅強得像一顆大樹……可是她也會累……也需要休息……”

“也許我不能夠陪她很久了……”

“洛熙哥哥……請你快些好起來……以後的日子裡……拜託你替我去照顧她……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緩慢站起身,他最後再凝視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轉過身,向病房門口走去。

門口處。

潔妮呆呆地站着,望着尹澄從她面前走過。她張了張嘴,想要問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蒼白痛楚讓她終於沒有真的去問。

沈薔僵硬地走到洛熙的病牀前。

一時間,她竟無法消化理解剛纔聽到的那些話,那些話聽起來是那麼的不可思議,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

而洛熙呢……

他聽到了嗎……

*

深夜。

歐辰依舊守在尹夏沫的病牀旁,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經冒出了暗青色的鬍鬚痕跡。拒絕了護士的幫助,他親手將冰枕放在她的額頭,高燒的昏迷中她無意識地掙扎囈語着,混亂地喊着些什麼,他緊張地按住冰枕,不讓它從額頭滑下來。

她的體溫還是滾燙滾燙。

就像一場在永無止境燃燒的大火。

“夏沫……”

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輕輕撫摸上她蒼白又潮紅的面頰,那滾燙的感覺彷彿是她體內充滿了絕望的氣息,而這種絕望,又從他的手指一點一點透入他的心底,將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開。

終究還是輸了……

歐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面前,他都輸的一塌糊塗,就算幸福已經在垂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還是輸了。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永遠陪在她的身邊,照顧她,讓她幸福,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將他和她分開!

但是……

看着她昏迷痛苦的模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徹底地輸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不擇手段辛辛苦苦得來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啊……”

“啊——!”

病牀上,昏迷中的她輾轉反側,隨着一陣急促火熱的囈語,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睛!

“夏沫!”

歐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交加地俯身過去,幾天來她從沒有片刻清醒過,即使在高燒偶爾有所減退的時候也是昏昏沉沉地昏迷着。

“媽媽……”

眼神渙散地望着天花板,冰枕在她剛纔的掙扎中被甩到了一邊,她拼命地喘着氣,額頭開始一陣一陣地冒汗,如同是從可怕的夢魘中醒過來,她的神智仍舊是混沌而凌亂的。

“你……”

胸口的激動使得歐辰的喉嚨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讓自己從狂喜中鎮靜下來,沙啞地問:

“你還好嗎?我馬上喊醫生過來!”

“媽媽!!”

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彷彿是在某種狂亂的情緒中,尹夏沫不安地在空氣中試圖抓着什麼,他急忙握住她的手,於是,她渙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呆呆地望着他。

兩行淚水靜靜地從她的眼角滑落,眼淚越流越急,她忽然開始哭了起來,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媽媽……”

“媽媽……”

“夏沫!夏沫!”

歐辰心痛極了,她的哭泣讓他難以承受,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換,只要可以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

“媽媽……”

“小澄……就要死了……”

嗆咳地哭着,她哭得渾身顫抖,大顆大顆滾落的淚水中,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恐懼地放聲哭着:

“救救小澄……媽媽……求求你……救救小澄……沒有小澄該怎麼辦……你們全都走了……只丟下我一個人……我好害怕……媽媽……求求你……救救小澄……

“小澄不會死。”

被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彷彿是瀕死的人緊緊地抓着他,歐辰黯然地望着她混亂哭泣的面容,啞聲說:

“我向你保證!小澄不會死。”

“爲什麼要懲罰小澄……是我的錯……所有的錯事都是我做的!……”

淚水在她的臉上蔓延,蒼白的面頰,潮紅的顴骨,她的眼睛混亂而沒有焦距,漫天燃燒的大火,白茫茫的霧氣,媽媽的身影若隱若現,她拼命地抓住媽媽,不要走,只有媽媽,只有媽媽能救她!

“……媽媽……我做錯了好多好多事情……如果當初堅決不讓尹爸爸收留洛熙……不……如果那時候我留住洛熙……小澄就不會生病……就不用去醫院……就不會發生車禍……”

“……如果我沒有遷怒歐辰……如果我沒有拼命地想去傷害他……就不會被抓起來……就不會讓小澄被雨淋……讓他的身體變得那麼糟糕……”

“你看……媽媽……都是我的錯……可是爲什麼……懲罰到的是小澄……而不是我……是他們弄錯了……媽媽……求求你……你在天國……你去告訴他們……死的應該是我!……不是小澄……不是小澄……”

“夏沫,醒一醒!”

歐辰驚痛地扶住她狂亂顫抖的肩膀,想要將她喚醒,她整個人如同被夢魘着,從她臉上瘋狂流下的淚水將他的手背濡溼了一片。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夏沫,高燒的肆虐下,她已經全然崩潰,冰雪般淡靜鎮定的面具碎裂之後,她脆弱得就像一個孩子……

“小澄不會死!你聽到了嗎?我向你保證,小澄不會死!”

他緊緊擁着她的肩膀,連聲低喊,她的身體滾燙如火,臉頰上的淚水一直流淌進他的脖頸,冰冰涼涼,她依舊不停地顫抖着,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

“你……”

在他的肩頭,忽然,她怔怔地顫慄地說:

“你也死了嗎……”

輕輕推開他,她恍惚地望着他,目光癡呆呆的,眼底卻有異常的亮光,好像穿透他的身體,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自殺……我以爲……你會恨我……然後……就會忘了我……”

“洛熙……”

“你死了對不對……所以……來看我最後一眼……不疼嗎……就算恨我……可是那樣去做……一定很疼對不對……”

淚水靜靜地流淌。

在她蒼白的面頰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會選擇用死亡來懲罰我……爲什麼這麼殘忍……”

她啞聲地笑起來。

“所以……洛熙……這是我的懲罰……對嗎……我因爲小澄傷害了你……所以上天要奪走小澄……來懲罰我……”

淚水嗆咳了她的喉嚨,她閉上眼睛,漆黑的睫毛被眼淚染得晶亮潮溼,蒼白的面頰上詭異的潮紅,她開始劇烈地咳嗽,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淚水依舊不停地滾落。

“那麼,你是在懲罰我嗎?!”

歐辰沉痛地低喊,心底奔涌的痛楚和酸澀讓他忘記了她是在高燒的囈語中,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睜開眼睛,他的聲音痛得如同瀕死動物的最後掙扎。

“是因爲我用結婚來要挾你!不肯直接將腎捐獻給小澄!所以纔有這一切的發生!洛熙的自殺,小澄的拒絕手術,都是因爲我的自私!所以你在懲罰我嗎?!”

近在耳邊的聲音使得她的身子漸漸僵住,就像一根針,在漫天的大火和白霧中,紮了進來,在夢魘和現實中有了一個縫隙。

她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沉痛的一聲聲低喊中,她混亂渙散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了一點焦距,呆呆地望着他,身體一陣熱一陣冷,腦中嗡嗡的轟鳴,如無法醒來的夢中,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是他眼睛中那驚心動魄的痛楚卻燙傷了她。

“自私……”

淚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呆呆地凝視着他,嘴脣乾裂地動了動,很輕很輕地說:

“還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嗎……爲了小澄……可以把其他人全都犧牲掉……明知會傷害到洛熙……明知那樣的婚姻……帶給你的只有痛苦……明知即使做了手術……小澄可能依舊會離去……仍然要拿走你的腎……”

“我不在乎……”

歐辰抿緊嘴脣,定定地看着她臉上的淚水。此刻,她的淚水是爲了他而流嗎?即使她在高燒中,心底也還是有他的一點點位置,是嗎?

那樣……

也就是可以回味一生的幸福了……

“你沒有錯……錯的一直都是我……夏沫,是我太想擁有你……是我握得太緊了……所以才讓你這麼痛……”

病房中。

深深的夜色將病牀上的兩個人籠罩着。

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然後,輕輕地將她擁進懷中,他沒有像以往一樣緊緊地抱住她,而是輕輕的,輕到她只要一掙扎就可以自由地離開。

只是她沒有力氣了,高燒中的她虛弱地靠在他的肩頭,身體忽熱忽冷,彷彿有瀰漫的霧氣充滿在她的身體,又彷彿有灼熱的火焰焚燒着她,身體脆弱無力,只有腦中反覆閃回着那些小澄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嗎……洛熙哥哥已經因爲那場婚禮而自殺了!他就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搶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嗎?!”

……

“還有歐辰哥哥……爲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顆腎……爲了我……真的要犧牲那麼多人嗎……”

……

“……可是……我不會同意接受手術的……姐……無論你說些什麼……我都……絕不會……接受手術的……”

……

…………

也許……

那樣也好……

小澄不會孤單……

媽媽不會孤單……

洛熙也不會孤單……

在歐辰的肩頭,尹夏沫又昏迷了過去,她緊緊地閉着眼睛,臉色依舊蒼白,顴骨上的潮紅益發驚人,好像是全身的生命裡都在那裡燃燒,當燃燒殆盡時,也許她的生命就會如灰燼般輕飄飄地被吹散……

只要她也死掉……

就會永遠陪在他們身邊……

只是……

歐辰呢……

他一個人……

*

病房的門被輕輕關上,腳步聲空蕩蕩地迴響在走廊中,歐辰沉默地走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嘴脣緊緊地抿着,眼睛幽深而黯然。

長椅中。

有一個孤獨的身影。

尹澄呆呆地望着地面,雙手無力地拉扯着自己的頭髮。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好像上天在給他開一個很大的玩笑,要他必須在姐姐的高燒不退和姐姐今後的幸福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可是,究竟怎樣的選擇纔是正確的……

腳步停在尹澄的面前。

“請替我照顧她幾個小時。”歐辰低聲說。

尹澄微怔,他緩緩地擡起頭,不是詫異歐辰在幾天的寸步不離之後終於要離開,而是吃驚歐辰居然會拜託他去照顧自己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就算歐辰不說,他也會……

忽然,心中一片苦澀。

是他忘了,歐辰如今已經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最親近”的人……

“好。”

尹澄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的苦澀越染越濃。這幾天以來歐辰日夜守在姐姐的病房,迅速削瘦憔悴起來,歐辰對姐姐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執着,從很小開始他就知道。

如果不是用換腎手術交換婚姻,他會祝福歐辰和姐姐,也會欣慰歐辰多年來對姐姐的愛終於有了幸福的結局。

可是……

望着歐辰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那黯然寂寞的背影使得尹澄彷彿透不過氣般的難過。

病房裡。

尹夏沫依舊深深地昏迷着,高燒讓她不時地輾轉反側,嘴裡模糊地囈語着一些話語。但是,她顫抖的掙扎少了很多,好像已經放棄了什麼,臉上有依稀的淚痕。

尹澄怔怔地坐在病牀邊。

“姐……”

用手指怔怔地拭去她眼角殘留的淚水,然後,淚水從他的面頰無聲地滑落。

“……究竟該怎麼做……”

同樣的深夜。

液體從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來。

洛熙靜靜地躺着,蒼白的手指虛弱地放在雪白的牀單上,如同已經死去般,只是因爲倚靠着呼吸機,他的胸口才有了淺淺的起伏。

“今天尹夏沫的弟弟來看你了……”沈薔凝視着他,“……他說了些什麼你一定也都聽到了……那你爲什麼還不醒過來……”

“他說尹夏沫愛的是你……”

“他說那場結婚只不過是尹夏沫和歐辰做的一項交易……”

“他說拜託你以後照顧他的姐姐……”

蒼白安靜地躺着。

洛熙恍若聽不見外界的所有聲音,只有輸液管中液體一滴一滴靜靜地流淌。

“……或者,你不醒過來也好……”沈薔淡淡地說,“……聽說尹夏沫也生病了,高燒好幾天都沒有退燒……也許她是因爲你的自殺而歉疚吧……如果你一直無法醒來……她的病也許就永遠不會好……”

“我想……你是恨她的……”

“那就讓她陪着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吧……”

夜色深沉。

尹夏沫昏迷在滾燙的高燒中,尹澄用冰毛巾輕柔細心地擦拭着她的額頭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

睏乏已久的沈薔漸漸趴在病牀邊睡去。

雪白的牀單上。

彷彿被夜風吹過,洛熙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一下。

*

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

歐辰回到了醫院。

“你不同意做換腎手術,只是因爲不想用夏沫的婚姻來作爲交換,對嗎?”彷彿又是一夜沒睡,歐辰下巴上青色的鬍鬚痕跡更加濃重了些,他深深望着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這是我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現在尹澄面前,黑色墨水的簽名在上午的陽光中隱隱反光,尹澄驚愕地霍然擡起頭,空氣中歐辰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術,這份離婚協議書就從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隨時可以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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