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寂夜如水。
我再一次從夢中驚醒。
夢裡翻涌着紅的悱惻的浪海,一望無際。映襯着天空也是無窮的鐵鏽紅。擁有灰白羽毛的海鳥飛過海面,迎向穿透雲層的慘淡日光。可是沒有人。一個都沒有。就好像,搭建完好的舞臺上,主角卻始終不肯出場。這裡也沒有觀衆,這裡只有我。我看不到自己,但知道自己是一個過客。心裡並不驚慌,因爲我相信,彩色的夢,象徵總歸不會太差。
摸索着打開牀頭的檯燈,喉嚨彷彿被吸空的海綿般乾澀而炙灼。正準備起身去客廳尋一杯水,眼光卻不經意間掃見擱置在枕邊的離婚協議書。房間在此時突兀的冷卻下來,彷彿有一種無形無影的寒涼氣息鑽進這無邊的寂靜與黑暗之中。
他終究還是離開了。
僅僅帶走幾件換洗的襯衣,以及那些泛着生冷光澤的粉末。他把一切留給了我,然後在第二天,寄來一張餘留墨香的文件。
右下角是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吳世勳。
隨從的律師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從他鄉土氣息十足的話語中我得知他和趙本山來自同一個地方。
“葉小姐。”他羞澀的扶了扶鏡框,“關於財產和房產問題,吳先生說全部歸您所有,他淨身出戶。您如果對此沒有意見,就把名字簽了吧。”
“你回去告訴他,我是不會離婚的。”我抱胸靠向椅背,語氣堅決的說,“除非我死了。”
“我也是拿人錢財,職責所在,您別讓我爲難。”
我輕笑,伸手夠到茶几旁的揹包,“多少錢,我加倍付你。”
中年律師已然亂了陣腳,他用紙巾擦拭不停冒出汗珠的鼻樑,雙眼左搖右擺避開我的視線,“葉小姐,我……”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起身走到玄關處,隨即將房門打開,“我一個單身女子,不方便留您吃飯。”
明顯的逐客令使得男人的自尊受到極大挫敗,他氣勢洶洶的走向門口,片刻又返身一字一句的對我說道:“強扭的瓜是不會甜的!”
這個笨蛋。
他懂什麼。
體腔內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酥麻,彷彿有千萬只螞蟻在噬咬我的神經。巨大的空虛感蜂擁而至,我踉蹌着爬到牀邊,知道自己此刻必須抓住點兒什麼。手指一寸寸移至牀櫃,裡面還剩下半包遺留的□□,迫不及待的把它們悉數吸進口中,□□的錯覺逐漸覆蓋了之前無法言說的疼痛。我感到自己終於從海底浮出了水面,死裡逃生之後,我哭的不能自已。
我又開始想念鹿涼,想念那個未曾謀面便芳魂早逝的果敢女子。我想我是像她的,不只是容顏,還有那份敢愛敢恨的倔強。她可以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不顧一切的生下我,我也可以在雖生猶死的混沌中度日如年的等待吳世勳。我不要輕易放棄,也不能再放棄了,清晨白色試紙中央鮮紅的兩道直線給予了我夾縫求生的奮發鬥志。
它是黎明賜給我的曙光。
它是誤落人間的小天使。
它是我的救命稻草。
它是我和他的愛情。
我懷孕了。
因爲腹中小生命的意外降臨,我開始決心戒毒。
但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於登天。如果意志力真有那麼強大,想必世界上也無需戒毒機構的存在了。不過我應該是個例外。第一,我沒有錢買白麪,就算有錢也不曉得到哪裡去買;第二,所有母親都是無敵而偉大的神袛。每當癮頭髮作時,我便蜷縮起身體匍匐在地板中央,用手掌輕輕蓋上小腹。我命令自己堅持下去,這是一場鬥爭,開闢新生的道路,我必須掃清路面的一切障礙,神清氣爽的迎接希望的到來。
這應該是我活下去的最大意義。
當然思念吳世勳,也想過去找他,可是條件不允許。理想和現實有太大的差距,僅憑意念仍舊抵擋不住從血管裡噴薄而出的慾望。我只得用小刀一寸寸劃過細嫩的肌膚,企圖讓肉體的疼痛掩蓋難耐的□□。不敢用力,怕割斷動脈,刀鋒與表皮疏離的親吻,觸目驚心的傷痕逐漸佈滿整條手臂,我清楚自己終將勝利。
從小到大,只要是我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會辦到。葉家夫婦很寵我,對我言聽計從,吳亦凡更是如此。也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他們的思想格外民主開放,跟族規繁縟的鹿家相比,我在葉家的童年無疑幸福許多。這些放任造就了我的不羈,以及骨子裡與生俱來的放浪形骸。
窗外又下起連綿的細雨,七月,這是首爾最炎熱的時期。我躲在家中,和學校請了三週的病假。因爲胳膊上有傷,也漸漸斷了出門的念頭。餓了就打電話叫外賣,隨意吞嚥幾口便感覺噁心,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鎖骨嶙峋而悽美,長髮如瀑,看起來愈發妖冶。
我發了瘋的想念吳世勳。
此時才發現,我已經毫無保留的愛上他。沒有任何預兆,愛情是不需要鋪墊的。但他的心太狠,以愛爲名棄我而去,好像之前的所有感動都是幻影。我想起一位作家寫過的話:
“至此,我終於明白,我曾經愛過的,爲愛受過的那些傷害,和生活的凡俗與華美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而所謂的生生世世的愛情,有時,不過是自己對愛情的一種臆想,不過是對所有青春的戀戀不捨。那只是一個人的愛情,與他無關,與愛情無關。”
我相信他依然愛我,可那已與我無關。
恍惚中眼淚如海,一潮剛落,一潮又起。
手機響起接收短信的提示音,署名是白堤,內容只有簡單的五個字:
“我來首爾了。”
首爾的夏天炎熱且清新。沉寂了一整個冬季的樹木在此時可以不管不顧的瘋狂滋長。公路邊滿是衣衫明豔的韓國少女,她們鮮活美麗,肆無忌憚的釋放着稍縱即逝的青春。
我坐在咖啡館昏黃的角落,出神的望着精緻瓷杯中的純牛奶。我喜歡一切純粹的顏色,黑、白,或者一覽無餘的藍,一望無際的綠。我認爲只有這樣那些原本毫無生氣的物體才能夠擁有靈魂。我清楚自己的極端,也準備繼續極端下去。
“所以,你準備留下這個孩子。”白堤穿了一件黑色露背裙,突兀的蝴蝶骨嶙峋而誘惑。她的臉龐被陽光照射的好似鍍了一層神聖的金,卻看不出絲毫外露的表情,“是這樣嗎?”
我輕輕牽起一抹笑。
“是的,我必須要他。”
白堤深深盯住我的眼,犀利眼神彷彿要把我看穿,“戒掉沒有”
我疑惑擡頭,“什麼”
“□□。”她輕描淡寫的說出這三個字,我卻從中聽出一絲咬牙切齒的味道,“你戒毒成功了?”
我垂眸,接着緩緩搖頭。
“快了,還差一點。”
“葉涼喬,你他媽就是個SB。”白堤點菸,動作流暢卻兇惡,“我什麼荒唐事都做過,唯獨□□,從不去碰。沾染上它,要比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痛苦百倍。”她又將菸蒂狠狠拋向地面,“吳世勳也是SB,你們真是天造地設,鳳凰傳奇。”
“鳳凰傳奇不是夫妻……”
“你閉嘴。”她端起咖啡杯一飲而盡,她喝東西的姿態總是很放任,有一種野性的美,“你跟姓吳的也不是,人家都給你送來了離婚協議書。”
“你明明清楚,他是不想我被牽連。”我開始輕微的哽咽,“你說過,我們會幸福的……”
“我是說過。”她回答,“但我說的是那個全心全意愛你,單純善良的大男孩;不是現在爲了一己私利而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的吳世勳。”
我胡亂攪動着杯內的湯匙,勺柄與瓷杯碰撞的清脆響聲引得周圍衆人頻頻回頭。有一隻蓄勢待發的小獸正在一點一點緩緩啃噬着我的理智,只剩下滿腔哀憤,“他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他是爲了我,爲了不讓我跟着他受苦,爲了能讓我過上好日子。他看見我吸毒,很生氣,要跟我離婚,可他卻把家留給了我。他什麼都沒帶走,什麼都沒帶走!一個人,身無分文,吃什麼,住在哪裡,我通通不知道,他一直想要個寶寶,我做到了,他卻不見了。白堤,你幫我生下這個孩子,算我求你,好嗎?”
白堤仍然平靜的看着我,看着我抽刀斷水的歇斯底里。然後她掏出手帕,輕柔的拭去我眼角的淚珠。
“涼喬,你想過嗎,這個胎兒也許不健康。”
“你也說是‘也許’,所以還有機會,我把好運氣都給他,他一定沒事的!”
“傻瓜。”白堤將和暖的掌心覆蓋在我冰涼徹骨的左手背上,不同於男子有力霸道的觸感,她的手心柔軟而冰涼,讓我有種久違的強烈的安寧。這是我需要的,至少此刻,我感到無比的滿足,“無論怎樣,我陪你。”
“小喬!”
熟悉的甜美嗓音自身後響起,我僵在原地,顫抖着不敢回頭。在一陣尖銳的高跟鞋聲中,我看見了三個久違的故人。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評論,有青春宴的粉絲從貼吧追到了晉江,仙仙很感動,謝謝寶貝們,爲了你們,也會給青春宴一個完美的落幕!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