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嫣目光直直看向身側的墨離軒,他烏黑如瀑的髮絲,粗黑的劍眉緩緩在額間擠成一個“川”字,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只知道他似是不願意直接面對自己,墨離軒一雙平日裡無比深邃的眸眼此時像是可以的躲閃着什麼。
瞧見這一切,尹雪嫣只覺自己心中惴惴不安感如此強烈,她從不知道一想自信無比的墨離軒,竟會有一日如同現在這般惶恐,更不知道若是她無法將宸兒的真實身份解釋明白,她和墨離軒之間又會出現多大不可跨越的隔閡。
思及此,她只覺自己胸口似是被塊石頭堵着,心口透不過氣來,伸出另一隻手來撫了撫,卻見芸娘一雙嫵媚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那表情疑惑的很,似是在默默地求證些什麼。
目光觸及芸娘一雙視線,她卻絲毫沒有任何的閃躲,反倒是心中坦蕩蕩,光明磊落般的仰起頭去迎上芸孃的目光,她知道此時的芸娘同墨離軒一樣,都在懷疑自己,懷疑宸兒的身份,甚至懷疑她的心中究竟還有沒有一個墨離軒的存在。
在這些人心中,他們目光之所見是她尹雪嫣爲了躲避墨離軒而去往了遙遠的陳國,是她成爲了烈宸風的皇貴妃,在陳國後宮有着不可小覷的一席之地,他們耳中所聽是她尹雪嫣在陳國擁有其他女子無比羨慕嫉妒的皇寵,是她與烈宸風誕下一個容貌俊美的小皇子,是烈宸風要封小皇子爲太子的莫大消息。
尹雪嫣忽而覺得可笑,他們所見所聞便都當真,她的解釋似是都變得不再重要,即使如此,他們又爲何要費盡心機將她從陳國戒備森嚴的後宮裡劫走,若是墨離軒一門心思認準宸兒便是她與烈宸風的孩子,又爲何將宸兒一併從陳國接回?
腦中忽然一轉,墨離軒既是如此關注陳國的一切,暗中派人調查瞭解到關於宸兒的一些事情,暗中瞭解到她尹雪嫣宿在陳國,又怎麼會沒聽過那陳國舉國上下皆被傳遍了的傳言?
她眸光一轉,一雙視線從芸娘身上挪開,卻並不去看身側的墨離軒,她不知道墨離軒此刻究竟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來望着自己,她能感覺到他轉頭的動作,他寬闊的肩膀向她的位置挪動幾寸,但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裡煩躁的很,倔強的不允許自己去看一眼墨離軒,她視線只溫柔的去看一側躺在牀榻上的宸兒,那小小的身軀,倔強如她的眉眼。
聲音輕緩,似是在傾訴,尹雪嫣默默道:“若是你們曾如此關注過陳國的消息,若是你們也曾暗中調查過關於宸兒的一切,我想你們在調查中一定聽過這樣一個傳言。”
“什麼傳言?”芸娘匆忙接上一句,她原本是十分喜愛小孩子的,奈何一想到這孩子若是尹雪嫣同烈宸風的孩子,她的心就絞痛不已,別說是去抱抱,就是湊上前去看上一眼那孩子的模樣,都叫她覺得甚是煎熬。
尹雪嫣視線依舊沒動,目光依舊戀戀不捨的不肯從宸兒身上挪開,她翕動下脣角,櫻紅的薄脣不知何時已然失去了不少血色,此時只顯的無限蒼白,她伸出手去溫柔撫摸孩子嫩嫩的肉肉的臉蛋,繼而轉過身來,視線瞧向墨離軒,她不相信他身爲秦越王朝的君主,卻從來沒聽過關於陳國子嗣的重大消息?
“陳國舉國上下都在傳宸兒並非烈宸風的親生兒子,這些難道你們都沒有聽說過麼?”尹雪嫣視線凜冽,她只直直的看着墨離軒,見他似是暗中默默攥了攥拳頭,似是在努力隱忍着什麼,更像是在極力抑制着什麼的爆發,她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淡淡道:“你真的沒聽說過?”
墨離軒半晌才肯開口,他心中是有着責怪的,他雖然深愛着尹雪嫣,他雖也曾和尹雪嫣經歷過那麼多蜿蜒曲折,卻也還在意他的雪嫣是不是真的嫁給了別人,正是因爲知道烈宸風是個可以用來託付終身的好男人,墨離軒纔會如此惶恐不安的擔心自己即將失去尹雪嫣。
“聽過,這傳言在陳國的確如此盛傳,烈宸風似是極力闢謠,雖然將冊封太子的時日向後推了推,卻不顧大臣們的極力反對,最終還是決定要立小皇子爲太子,這些……我自然聽過。”墨離軒心口憋悶,臉色沉重,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證明尹雪嫣的清白,他雖然心裡有意相信尹雪嫣和烈宸風是清清白白的,心裡卻似是還有無形無影的芥蒂,讓他內心頗受煎熬。
“離軒,你怎麼從沒和我提起過?”芸娘似是有些埋怨,她表情略帶驚詫,伸手便去拍墨離軒一側肩膀,墨離軒正自精神渙散,哪裡來得及躲避,安靜無比的房間內驀的響起劇烈的“啪——”的一聲響,幾乎嚇壞了隱藏在暗處的暗衛。
“皇上,出什麼事情了麼?”暗衛的聲音從房頂飄下來,墨離軒一隻手去揉自己痠疼的胳膊,另一隻手
忙向着房頂的方向擺一擺,“沒事。”
聽罷墨離軒的話,暗衛這才轉移了視線。午後陽光稍顯刺眼,他一身黑色緊身衣,藏在無人能看到的地方,一雙眸光似是鷹眸一般警惕的俯視着一切。
尹雪嫣並未因爲這突發狀況而轉移注意力,她依舊死死地盯着墨離軒的眸眼,眼角中光芒堅定無比,她輕咬下嘴脣,繼續說道:“那並非是傳言,而是事實,我同烈宸風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這些日子,若不是因爲有他的照顧,我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次了。”
“真的麼?”墨離軒表情明顯有些激動,他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此時此刻卻難以抑制自己心裡的欣喜,然而這欣喜與懷疑都是參半的,他既相信尹雪嫣口中所說都是事實,卻有害怕這些不過是她編造出來哄騙自己的故事。
畢竟人心隔肚皮,愛久見人心,他不知他的雪嫣是不是還是從前那個雪嫣,更不知她的心在同烈宸風相處過這麼久的時間之後,心中的天平是不是已然傾斜到了烈宸風的那一邊?越是這麼想着,他心裡便越是擔驚受怕的厲害,他不敢想象若是尹雪嫣不愛他了,他要怎麼辦,於他來說,那簡直就是九幽地獄。
“你……”尹雪嫣原本想說你不相信我麼?但是話到嘴邊卻有嚥下,她知道這種情況,若是換做她自己,換位思考,也未必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徹底相信,萬事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她掙扎片刻,最終還是選擇緘默不語,只是視線一直望向墨離軒,她眸光堅定的鄭重點頭。
芸娘雖未說話,卻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半晌,見房間裡如此寂靜無聲,芸娘終是再也坐不住,她淡黃色小衫還罩在身上,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再慢慢踱步到尹雪嫣的面前來,尹雪嫣似是有些詫異,她不知芸娘究竟要做些什麼,記憶裡芸娘雖是極其溫婉賢淑的,她此時卻不知從哪涌上來的大片大片的恐懼感,滿滿的佔據了她一整顆心。
“芸娘……你……”話還未說出口,尹雪嫣卻怔愣在了原地,只見芸娘笑意盈盈的將她狠狠擁在懷裡,芸娘身上有着淡淡的杏花香味,一瞬間,尹雪嫣似是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杏花齊齊開放,那暖色調幾乎讓她眼中熱淚滾燙落下。
芸孃的懷抱是那樣溫暖,她忽而就想起在陳國的時候,那些妃子們的冷嘲熱諷,她們總嫌棄她礙眼,不過是嫉妒她現在沒了極美的長相,卻還霸着烈宸風不肯放,甚至還每每嘲笑她半邊毀了的容顏,她心中倍感苦澀,沒人知道,她其實從不在意烈宸風對她的好,相反地,他越是對她好,她便越是有負罪感,那罪感常常讓她在午夜難以入眠,身形沉重,步履乏倦。
芸娘久久未鬆開尹雪嫣,“離軒,娘相信雪嫣說的都是都是真的,你看她眼神之中那純樸流露出來的情感,娘與她同爲女人,這些實在是再清楚不過。”
芸娘說罷便鬆開尹雪嫣,伸出手來緊緊拉住她一雙冰涼的手,走幾步,又將她的手緩緩覆在墨離軒的大掌上,囑咐道:“離軒,既然雪嫣這孩子從未背叛過你,這孩子便是你的孩子,從今後再不許隨意懷疑。”
墨離軒雖未發一言,卻緊緊握住了尹雪嫣一雙冰冷的手,他的大掌傳來瑩瑩暖意,尹雪嫣只覺自己手心微熱,纔不一會的工夫,竟生出微微一層細密的薄汗。
墨離軒視線炙熱的盯着她看了良久,直看到芸娘都覺得焦躁難耐,她假意“咳咳……”兩聲,正要說什麼,便聽墨離軒開口問:“這孩子爲何叫做宸兒?”
尹雪嫣原本想笑,她只覺此刻墨離軒像極了一個可愛調皮的孩子,他吃醋的表情凝在帥氣的臉頰上久久未退,但她卻並未真的笑出來,她也知道此時她若是笑了,實在是太不合時宜,強忍着笑意,尹雪嫣認真解釋着。
“離軒,你也知烈宸風對我是情真意切,你也知道這輩子是我尹雪嫣辜負了他,孩子雖然是在陳國誕下的,他雖然知道這孩子是你的,卻依舊疼愛的不行,我不知道能夠彌補他些什麼,思來想去,他既然那麼喜愛這個孩子,作爲答謝,我便給孩子取名爲宸兒,全名是墨宸,也算是能讓我的心裡好過一些。”
說着說着,尹雪嫣便突然想起烈宸風陪伴着她的日日夜夜,那些日子是她個人覺得最爲難熬的日子,而那時她的身邊除了悉心照顧,無微不至關懷的烈宸風,再無其他人了,思及此,她便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烈宸風,他一整個陳國後宮,佳麗芸芸,明明知道自己無論付出多少,都不會從她那裡得到哪怕一絲的迴應,烈宸風卻還執拗的堅持着,從不肯放棄。
也正是因此,尹雪嫣才越發覺得對不起陳國後宮的那些個美人兒們,更覺得對
不起一直真心真意,苦苦等待着烈宸風的吳妃梓茜,縱覽一整個陳國後宮,三宮六院,若是一定要找出一個能夠擔任皇后身份的妃子,怕是隻有一個吳妃梓茜了,至於麗妃,人若是心腸歹毒,容不下人,就算給了她皇后的位子,她怕是也坐不長遠。
“只是這樣?”墨離軒將尹雪嫣擁進懷中,將頭擱在她的脖頸,呼出的吸氣弄的她脖頸癢癢的,卻還不敢用手去搔,一張剛纔還無比蒼白的臉頰瞬間便紅了起來。
鄭重點點頭,她應道:“是,就是這樣了,不過……”她話語忽而停下,一雙眸子轉了轉,心中有些苦澀,她雖然是因爲太過對不起烈宸風纔會給自己的兒子起了這樣的名字,但那時,她還從未想過要同孩子的生父墨離軒好好地商量一番,此時此景,她真擔心墨離軒會不同意。
她不是沒有見過墨離軒憤怒的樣子,他冰冷的臉頰,冷漠的氣息幾乎將她一整個人都冰凍起來,瞬間,她便似是直接墜入了千年冰窟,一整個人都怔住,一整顆心都碎裂開來。是以,她纔會如此忌憚墨離軒的憤怒,纔會如此擔心若是墨離軒不喜歡她這麼做怎麼辦。
似是感覺到尹雪嫣周身不自知的顫抖,墨離軒用力抱緊她顫慄不停的身子,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似是一種無聲的鼓勵,尹雪嫣頓時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似乎一下子舊愛充滿了力氣,她正自覺得歡欣,便聽耳邊墨離軒聲音傳過來,一時之間她雙頰緋紅,心中更覺萬分感動。
墨離軒將頭偏向尹雪嫣肩膀,她肩膀明顯比之前瘦弱的多,似是在陳國也過的並不安生,他不知她究竟是受了什麼委屈,卻也知道她有朝一日若是肯說,一定會通通告知給他,而現在若是他一心想要知道的不停詢問,怕只會令尹雪嫣心生煩意吧?!
“我相信你,雪嫣,這孩子自此後便叫做墨宸,朕知道你覺得對不起烈宸風,朕也不是小氣之人。”說着便用力抱緊尹雪嫣的身子,直看得一旁的芸娘羞紅了臉。
芸娘捂着嘴笑了半晌,一雙嫵媚的眸眼眯成了一條線,她緩步走近宸兒所在位置,伸手抱住孩子,一邊向外走去,一邊淡笑道:“你們慢慢聊,我帶着孫子去外面走走。”
“誒,芸娘——”尹雪嫣慌忙推開墨離軒的懷抱,仰頭去尋芸孃的身影,入眼處便見芸娘懷中抱着她的宸兒,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樣,尹雪嫣面露笑意,心中忽然想起什麼,猝然道:“帶我去看看杏樹林吧,已經好久沒去那裡了。”
說着便要起身,墨離軒伸手攔住她,嗔怪着說道:“你身子還不好,剛纔我給你把過脈,你身體似是剛剛受到什麼重大傷害,身體還未完全調理過來,不信你現在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臉色有多麼蒼白?”
對於墨離軒口中所說的事情,尹雪嫣自是心知肚明的很,但她不願意將自己被維麗下毒的事情說出來,以免墨離軒同芸娘一起爲她擔心,她雖然現在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毒卻徹底解掉了,無論怎麼說,現在的她已然沒有了生命危險,既是如此,她便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向上仰着頭,尹雪嫣嘴角一抹淡淡笑意,她伸出纖細素白的手指點在墨離軒英挺的鼻子上,掩住滿是寵溺的笑意,“離軒,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呢嘛。”
邊說邊笑,尹雪嫣盈盈眸光望向正暗自皺眉望向她的墨離軒,她不知墨離軒適才趁她昏迷時給她把脈的時候有多麼擔心,她身體現在是極其弱的,想到這裡,墨離軒更是堅定了不允許走出去的想法。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墨離軒將一隻大掌負在背後,堅定道:“你不能出去。”
一直默不作聲的芸娘看到此時情境,卻不知是該笑還是擔心,她明白墨離軒爲何會給尹雪嫣下了“禁足令”,無非是愛與擔心,尹雪嫣身體不好,他實在是害怕她萬一出去遇到什麼事情,身體若是太差,一場風,一場雨便會讓她頃刻倒下。
只是看到尹雪嫣望向自己的求助眼神,芸娘心中也翻涌着層層波瀾,她嘆口氣,目光轉移到懷中宸兒身上,細着聲音問:“宸兒,你孃親要去杏花林,你說她該不該去啊,若是你覺得她該去,便給祖母笑一個好不好?”
原本只是拖延時間的小把戲,卻不想襁褓中的宸兒似是能夠聽到芸孃的話,更似是能夠感知到尹雪嫣的想法,剛纔還毫無表情的宸兒,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竟“咯咯……”的笑出了聲音。
滿室皆響起宸兒的笑聲,那笑聲無比燦爛,芸娘怔愣了片刻,便見尹雪嫣從墨離軒那裡掙脫開手,眯眼笑着走過來抱住孩子,“還是我的宸兒知道心疼孃親,走嘍,我們去杏花林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