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珝回頭,便看見一個身穿灰布僧袍,面容稚嫩的沙彌站在一旁,雙手合十,朝着自己點頭示意。
他正憂心自家親人狀況,而這古槐中的精靈又不識擡舉,滿肚子怒火無處可發,見這年紀幼小的小沙彌送上門來,當即冷笑出聲:
“誰是你的施主了?我一不是佛教信衆,二沒給你們施與衣食,你這小和尚也敢叫我施主?”
“阿彌陀佛,是貧僧錯了。那這位道兄還請罷手,”小和尚從善如流,“道兄若是爲此戶人家而來,便不必緊張,王施主他們安然無恙。道兄若是欲知其中內情,還請過來一敘。”
王珝一見到這僧人,便敏銳察覺到他和自家有着扯不開的關係,因此才能強壓下心頭怒火,“心平氣和”地與其搭話,見這和尚果然知道些什麼,他收起桃木劍,跟着小沙彌三拐兩拐,到了城內一間寺廟中來。
一路無話,進了禪房,二人面對而坐,小沙彌給王珝斟上茶,少年不客氣地接過去,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這才問道:
“小和尚,你是這間寺廟的僧人?”
“非也,貧僧乃是成實道場弟子,只是暫且在此處掛單。”
“哦?”王珝眯起眼睛,“原來是法門高徒,不在山野清修,來這紅塵之地有何貴幹?”
少年擺出一副主人家模樣,開始盤問起小和尚來。這並非王珝多疑,實在是法門寺來頭太大,由不得他不小心。
法門寺,亦作成實道場,位於雍州城西二百里的一個小縣城附近,乃是關中之地的塔廟始祖。雍州之內,各地佛寺無論大小,皆以此寺爲尊,這不爲別的,就爲其中供奉的那一顆世尊指骨舍利。
如果說以前王珝還對其沒有明確概念的話,但在六道輪迴空間走了一遭,知道了自己身處話本小說中後,他就對類似傳承的宗門抱着極大的警惕。
這些玄門三宗、佛門古寺,甚至武當、太白之類的宗門,那可都是起碼造化,甚至彼岸境界的大人物留下的道統。雖然可能只是祂們一個他我投影所立,但誰知有沒有被本尊關注過呢?
王珝心下盤算,面上神色不改,仍然是那副盤問可疑之人的樣子,等待小和尚回答。
那沙彌轉動手腕上的念珠,誠實答道:“小僧在此,只爲看護道兄家人。”
“你知道我的身份?”
“十六年前之事,當時也算是鬧得沸沸揚揚,當那件東西有主之後,正道各大門派都收到了相關消息。按照處理類似事件的慣例,本來應當由道兄拜入的宗門派人照顧道兄的宗族親人。
“但是道兄你並沒有拜入某一宗門,只是被吳山張主祭收養,而本地宗派之中,太白劍宗向來對這等凡塵俗事不太上心,那也只好由我們法門寺擔起這幅架子來了。”
小和尚年紀雖小,但話語卻條理分明,不過少年敏銳察覺到了沙彌話中的一處疑點:
“類似事件?聽你這麼說,我這樣的例子很多了?”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不知爲何,這沙彌對王珝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千年前絕地天通,但凡修爲超出某個限度,都會被強行排斥出本界。
“一些大能修士來不及收拾家當,便被強行逼離,自家的神兵法寶就擱在洞府無人問津。歷經時光沖刷後,一些法寶自生靈智,它們害怕在時間打磨中寶軀損毀,便會在護洞法陣破敗時衝出洞府,或自尋明主,或投胎轉世,從而掀起了不少風波。
“再加上一些前輩高人故意留下來的傳承機緣,這千年下來,類似事件時不時就會出現那麼一兩起,直到近些年才少了下來,或許是剩餘法寶已經全部出現的緣故。貧僧猜想,道兄所遇可能就是最後幾次了。”
王珝聽得津津有味,山上關於此類事件的記載可沒有那麼詳細,也沒有把一些事情的原因結果寫得太分明,許多隱秘他都是第一次聽說,因此全神貫注之下,不知不覺中便放下了心中那份警惕。
他笑問道:“我看你年歲也不大,不過八九歲模樣,正是打坐用功的時候,竟然知道這麼多奇聞異事,還能接過看護他人的任務,不知你在寺中又是什麼地位啊?”
少年原以爲這小沙彌只是天生聰慧、少年老成罷了,但誰知從其口中冒出來的一句話卻讓他驚得連連咳嗽,手上的茶水都灑了出來。
“貧僧並非年紀幼小,只是天生臉嫩。兩年前貧僧就已經是應法沙彌了,再過三年,便要受具足戒,成爲比丘了。”
王珝委實被嚇到了,他手忙腳亂地擱下手中茶杯,驚問道:“這麼說來,你已經是十六了?那你還叫我道兄?”
原來,《僧祇律》中有載,凡受了十戒,年紀在七歲以上,未滿二十歲時出家的男子都可稱爲沙彌。七至十三歲的,稱爲驅烏沙彌,十四至十九歲的,稱爲應法沙彌,應法沙彌經過五年學習,到了二十歲,又受了具足戒的,才能叫比丘。
這麼算來,這個小沙彌不,沙彌竟然和王珝差不多大,但外表只是剛剛夠上驅烏沙彌的邊,也難怪少年會認錯。
沙彌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正了正身子,自我介紹道:“貧僧法號法海,法門寺僧人,與道兄乃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正因此等因緣,才接下了保護道兄家人的任務。”
“法海......”王珝喃喃自語,“七佛藥師的典故?”
“正是,貧僧受善住寶海淨土傳承,因以爲號。”
“原來是法海勝慧遊戲神通如來的傳承,我還以爲是法海雷音如來。”少年緩緩頷首,心中卻想到了那個與白蛇糾纏不清的高僧,以及主世界的青帝。
無暇去思考夢中所見所聞和高高在上的大神通者,少年問道:“既然如此,那你也該告訴我,那個槐樹精怪是怎麼一回事了。”
“此事說來話長。”法海低頭給二人續了杯茶,卻不料王珝忽然來了句:“那便長話短說。”
沙彌有些納悶地擡起頭,才發現少年一臉得意笑容,知道他是在爲先前被自己面容矇騙之事而報復。
心中想到少年接下來將會有的反應,便不以爲意,年輕的僧人輕輕笑了笑,悠然開口:
“道兄可知道你那幼弟有天命在身?”
啪!茶盞碎裂的聲音響起,法海擡頭看去,意料之中地發現少年呆愣當場。
“還真是什麼事都讓我撞上了?恐怕連再怎麼荒誕的戲劇話本都不敢這麼寫!”
少年站起身子,看着沙彌,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見僧人已經作出承諾,王珝才冷靜下來,奪過茶壺,給自己灌了一口茶壓壓驚,接着沒好氣道:“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