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陳勝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李老先生還說了,教化天下,以三老爲主,以官吏爲師,官員任免,以舉薦爲之。這種做法,是朝廷目前正在推行的政策,當在下以爲,此舉可行之一時,卻非長久之策。”
聽着陳勝把自己的計策批判得體無完膚,卻振振有詞,老先生已經氣得渾身發抖,若不是他涵養過人,加上旁邊的男人不懂聲色,他早掀翻桌子,給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
中年男人聽陳勝如是說,豪爽一笑,說道:“依先生所言,朝廷該如何處置,纔是長久之策?”陳勝並沒有注意到,這男人對他的稱呼已經發生了變化,從小兄弟變成了先生了。
“開學堂,設書院,從蒙童開始施行教化,開啓民智;開科舉,博取人才,爲朝廷輸入鮮血,方是上上之策。”
“何爲開學堂,科舉?”中年男人但覺這幾個字詞陌生新穎,便仔細盤問起來。
“學堂乃教育機構,科舉則是取士之道。”陳勝簡單地把自己的一些設想和自己所知道的科舉取士方法說了一遍,除了參照古代考科舉的法子,更多還是參照了後世考公務員的法子。
這中年男子聽得甚是仔細,不時還插了幾句,對陳勝所想的方法,甚以爲然。最後,陳勝總結陳詞道:“若朝廷以此法爲之,天下英才,盡入彀中矣,何愁天下不安?”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說道:“不錯,此法深得我意,先生胸中有丞相之才也。”
那老先生聽中年男此言,臉上歲不動聲色,但心裡卻是悶然不樂。他怪聲道:“我大秦以律法治,行的是法家大道,而世間士子,以儒生居多,若依照此法擇取官吏,那我法家大道豈不是被一羣腐儒所替代?此法萬萬不可!”
“老先生說差矣!”陳勝見這這老頑固執迷不悟,不由反駁道:“儒、墨、法、道,諸子百家,皆有可取之處,亦有糟粕酸腐之處,治國者,不應只固守一家,當應博取百家之長,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爲我所用,方能長久。而且隨着時間推移,順勢而變,才能夠適應時代變化,這便是商君所言‘三代不同禮,五霸不同法’的精髓也。”
“好。”中年男人“呵呵”大笑,說道:“小先生高見,不知如何稱呼?”中年男人問道。
“在下姓陳,單字勝,字涉。”陳勝答道:“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鄙人秦川,這是我家帳房先生,李通古先生。”中年男人大咧咧說道:“陳勝,這個名字甚是熟悉,想來也是個少年英才。”秦川站了起來,說道:“酒足飯飽,又聽小先生一番高論,今日收穫匪淺。聽先生高論,無以爲報,今日小先生的飯錢,秦某便代付了吧。哈哈。”
陳勝淡淡一笑,也不託辭,說道:“如此便多謝秦先生,他日若有閒暇,在下再當請回。”
“好說,好說。”秦川笑眯眯地看了陳勝兩眼,帶着李通古,下樓去了。
“大人,這兩人身上的氣場好大啊!”靈珠兒一直在旁邊傾聽着三人的對話,卻聽得不甚明白,但而且迫於;兩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場,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
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陳勝籲出了一口濁氣,說道:“氣場當然足了,若是你知道兩人的身份,你這餐飯就不會吃得那麼歡快了。”
“他們是誰?”靈珠兒微微愕然,想不明白陳勝爲何會出此言。
“那李通古老先生,是當今廷尉大人李斯,而那秦川,則是當今的皇帝陛下!”陳勝壓低着聲音,悄聲說道。
“什麼!”靈珠兒失聲叫了起來,但聲音還沒有喊出的時候,她卻已經伸出手來,把自己的嘴巴給捂住。好一會,靈珠兒才鬆開嘴巴,壓低着聲音說道:“剛纔,是皇帝請我們吃飯啊?!”
陳勝點了點頭。皇帝請吃飯,這個說法他很是喜歡。
“可是,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的身份的呢?皇帝不是還在外面巡狩,還沒有回來嗎?”靈珠兒表示懷疑。
陳勝淡淡一笑,說道:“巡狩的車馬、隊已經回到了武關,皇帝若是想快些回咸陽,也不是沒有辦法,自然可以比車隊走得快一些。這一點不成問題。你有注意看秦川身上的衣服沒有,身上的料子雖然看上去普通,但裡面的襯衣卻是上好的貢綢,這隻有皇家才用得上,衣袖卷處,那條金絲鏤空的騰龍,更足以說明了他的身份。”陳勝的觀察很仔細,對於秦川的衣着打扮,很是留意。
“那你怎麼斷定,那老先生是李斯呢?”靈珠兒不解道。
“因爲我知道,李斯的字是李通古啊!”陳勝拜了擺手,說道:“更何況,你又不是沒有看到,那個樣子,跟李申是不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經由陳勝這麼一說,靈珠兒還真發現,李通古和李申的眼神很像,若不是父子,應該沒理由這麼高的相似度吧?
這一下,靈珠兒可謂是心悅誠服,說道:“大人,你真厲害。”
“厲害個屁。你家大人我,今天可是徹底把李斯給得罪了啊,尤其是皇帝說的那一句話,便夠李斯有足夠的理由想滅我了。”陳勝又是籲出了一口濁氣。
陳勝所指的那一句話,便是皇帝稱讚陳勝有“丞相之才”。衆所周知,李斯會在這一次的巡狩之後,再次晉升爲大秦帝國的丞相,而皇帝眼裡突然又多了一個所謂的丞相之才,李斯不以陳勝爲敵人,纔是天大的怪事。以李斯的胸襟,連同門的師兄弟韓非都容不了,陳勝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今天陳勝在皇帝面前,把他的論述反駁得體無完膚,就算沒有皇帝口中的那一句所謂的丞相之才,也一樣會被李斯當爲眼中釘。這隻怪陳勝自己說話之前,只顧着聽兩人的交談,卻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身份,等發現兩人的真實身份之後, 卻是有些遲了。
不過後悔卻是無用。而且說出這一番話,陳勝並不後悔,能夠讓皇帝以第三者身份傾聽他這樣的說法,機會非常難得,若是皇帝能夠聽進去他幾句,那麼這秦國的前途,那可是一片光明啊!
當天晚上,回到國尉府,陳勝便被老師傳去問話:“今天做什麼去了?”
陳勝不敢隱瞞,把今日在山海樓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並且把自己所推測兩人的身份也說了出來。
尉繚笑眯眯聽着陳勝述說,聽完之後,不溫不火地說道:“你可知道,今天捅了一個多大的簍子?”
陳勝不解地看着老師,連連搖頭。
尉繚說道:“皇帝和李斯下午的時候,到了黑水閣。皇帝精神甚是不錯,但李斯那張臉卻是陰沉得可怕,說話也陰陽怪氣的,我也是聽了皇帝的述說,才知道你把李斯氣得半死。”
“那是他個人氣量問題。”陳勝笑了笑:“我就是對他的政見有不同意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看着學生一臉的無所謂,尉繚嘆了一口氣,說道:“在咸陽,走路說話,都得小心的,爲師教過你多少次,爲人需有些許城府。尤其是李斯那種睚眥必報之人,你得罪於他,有何好處,他在朝中勢力極大,你以後在朝廷裡,難過的日子可就多了。”
“我不得罪他,也沒什麼好處。”陳勝坦然說道:“光是我和李申結下的仇怨,便已經不少,我斷然不可能站在李斯那一邊去,他也自然不可能會願意和我化敵爲友。”
尉繚冷冷一笑,說道:“你小子是不吃虧不長記性。本來皇帝有意把你派到丞相府裡當長史歷練一番;但你這小子卻因爲這一番話,把李斯給得罪了,死活不願意放你進他的地盤裡。”
陳勝眉頭微微一蹙。長史乃丞相的副官之一,官職可着實不小,等同九卿,自己可沒想到,皇帝竟然會有這麼大的手筆,竟然願意把自己安置在這個位置上,想來老師爲此也下了不少功夫。
“然後呢?”陳勝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波動。即使皇帝有意如此,陳勝也不願意在李斯的手下打雜,有着這麼一個礙手礙腳的上司,陳勝根本無法有所作爲。所以聽到李斯反對,陳勝心裡隱隱還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馮劫倒是願意要你去他那裡。”尉繚笑了笑,說道:“或許你小子因禍得福吧,他那邊有着一個御史中丞的位置是空缺的,願意放你進去。不過你資歷尚淺,怕御史府那邊的人不同意。”
“這個只需皇帝同意了,其他人還能不同意嗎?”陳勝笑了。御史中丞,恰好是蕭何所預測的一般。看來蕭何的眼光,可謂真是名不虛傳啊。
“也不一定,御史府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樣,裡面的老人多,而且個個毒舌,發起輿論來,皇帝都未必撐得住。”尉繚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