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騎山站在碼頭上等着這名中年男子。
這名氣質雍容的中年男子登岸,從袖中取出一枚不過拇指大小的金印,遞給呂騎山。
看着這枚金印上的紋飾,呂騎山確定了來人的身份,面色漸肅。
他恭謹的行了一禮,輕聲道:“請大人寬諒,還需軍部證明文書。”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呂大人處事謹慎小心,世所周知,否則陛下也不會讓你在此主事。”笑語間,他已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
“末將眼拙,竟不知是蕭錦先生到來。”呂騎山看着這份文書,真正震驚起來。
金印是蕭家的金印。
此時新朝,唯有皇室有資格用金印。
所以在看到文書之前,他已經知道這名中年男子來自臨川王部下。
然而他的確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會是蕭錦。
蕭錦是臨川王的義弟,而且他是臨川王的軍師。
“是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麼?”
蕭錦笑了笑,卻不等呂騎山回答,只是擺了擺手,道:“你且讓那少年到這裡來,我在這裡等他。”
呂騎山躬身行禮,稱是退下。
......
“是蕭家的人?”
林意沿着木棧道走向那名負手而立在碼頭上的中年布衣男子。
此時江面上濃霧升騰,中年男子意態恬靜,不遠處便是濃淡相間的遠山,這一切應是一副意境很好的人物山水畫。
只是他從上方吊腳樓走到這裡,這名中年男子卻還未看自己一眼。
林意便知道自己對於對方而言,只是算一樁必須要解決的事情,而對方對自己,其實並無太大興趣。
甚至可以說,像自己這樣的年輕人,對於對方而言,和別的年輕人也沒有太大差別。
“你很緊張?”
蕭錦終於轉過頭來,真正的看了林意一眼,他的目光並沒有在林意的面上有過多停留,只是注意到他溼透了的衣衫,“這麼多汗。”
出乎他的意料,林意微躬身行禮,鎮定而平和,“方纔在修煉,所以溼了衣衫。”
蕭錦淡淡一笑,“你應該猜得出我的來意?”
“因爲蕭淑霏?”林意直起身體,看着這名中年男子,道。
“你不算太笨。”蕭錦道:“但是不夠,哪怕現在你依舊是車騎大將軍的兒子,還是不夠。”
他這兩句話很跳躍。
但是林意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沒有任何被羞辱的感覺,林意很平靜。
他沉默了片刻,道:“很多事情,是自然發生的,沒有誰去刻意。”
“我聽聞你和石家的小子當年號稱齊天學院二虎,我今日見了你,承認你和那些年輕人有很大不同。然而你應該明白,這和一個人優秀不優秀無關。”蕭錦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溫和一些,“有些事情的發生不可避免,但人之一生,在遇到這些事情時,必須學會選擇。”
“什麼樣的選擇?從此徹底消失在蕭淑霏的世界?”林意道:“否則呢。”
蕭錦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看着面色依舊沒有什麼改變的林意,他確定這是一名很不好打交道的年輕人。
他看了林意一眼,沒有急着說什麼,只是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一道淡薄而強大的真元微微涌動,這份文書便落到了林意的面前。
林意接住,一眼便看清。
“關山學院的聘書,這是給我的?”
他沒有再看手中的這份聘書一眼,擡起頭來,認真的看着蕭錦的臉:“我若接受,便應該可以直接離開這裡,然後去關山學院做教習。”
蕭錦也看着他,依舊沒有回答。
他的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個謙和的少年突然變得驕傲和張狂起來。
“關山學院是齊安郡最大的學院,聽聞那裡氣候宜人,而且時常能和出海的商隊接觸,甚至有機會還能出海去見識一些奇特的小國度,有不一樣的人生。關山學院的教習的條件應該相當優厚,而且距離戰場最遠,戰火再怎麼樣也燃不到那邊。”
林意看着他,接着慢慢說道:“我若是去關山學院做教習,應該可以無憂無慮的做教習,可以很安定的度過一生。”
蕭錦笑了起來,“聽說那裡吃的也很好,的確會是很美好的一生。”
“但那不是我應該過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一生。”林意搖了搖頭,他笑了起來,笑容裡包含着很多讓人難以理解的情緒,“而且這種事情,我一個人也無法做主。”
“爲什麼?”蕭錦收斂了笑容,他也認真起來,他是的確很想聽這名少年說理由。
“因爲感情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情,若是我應承了這樣的條件,她就算不會傷心很久,也會非常失望。而對於我來說,門當戶對的身份和地位,只是你們的想法,而並不是她的想法,你們未必需要考慮她的感受,但我一定會考慮她的感受。”
林意看着他,道:“對於我而言,即便是死,也不願讓她傷心和失望。我不願意做那樣的人,也不願意這樣躲完一生。”
“你應該明白我自幼見的是什麼人。”
林意看着面色也沒有改變的蕭錦,繼續說道:“我見過太多的將士,明知必死還往上衝,我見過很多人的墳頭,很多和他們一起並肩戰鬥過的人,每年只要有可能回來,便一定會去祭奠他們。他們很傻,但是受人尊敬。”
“如果我還能讓你的父親也有機會去關山學院養老?”蕭錦淡淡的一笑。
“你都說了是如果,而不是確定。如果我答應了你,我對於你們蕭家而言便再無價值可言。”林意也笑了起來,“與其相信你,我不如相信蕭淑霏。”
“那你應該很難走得出眉山。”蕭錦側過身來,他的身材比林意略微高大一些,所以他的目光很輕易的越過林意的頭頂,落向黑暗裡的眉山深處。
“若這便是我的命運,那我只能迎接我的命運。”林意道:“因爲這是我選擇的人生。”
他此時心中還有一句話很想說,但是覺得有些肉麻,便不再提。
“若是連爲自己的命運和愛的人而戰的勇氣都沒有,那活着也沒有什麼意義。”
蕭錦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說什麼,甚至根本就未管林意手中的那份文書。
因爲既然雙方態度如此,那份文書便已經是一張廢紙。
“這個林狐狸....”
齊珠璣和兩人隔得不算近,呂騎山不想引起蕭家這名大人物的不快,所以他和齊珠璣停留在中部的一間吊腳樓裡。
只是這礦區很靜,兩人的對話並沒有刻意掩飾,所以誰都隱隱約約可以聽清對話的內容。
齊珠璣咬牙切齒,他下意識的想要罵林意白癡,然而卻是又覺得若是林意不白癡,或許自己都根本不會喜歡這個人,更不會爲他做任何事情。
“現在怎麼辦?”
等到蕭錦上傳離開,齊珠璣才終於平了呼吸,黑暗裡目光炯炯的看着呂騎山。
“林意今夜出發,編入鐵策軍。”
呂騎山搖了搖頭,道:“既已如此,我最多隻能讓你和蕭素心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