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柳止境還不準備鬆手,夜離輕聲一嘆:“柳家的慘案我聽說過,過去這麼多年了,你也報了仇,放下吧,算是給被宋銳鋒害過的人一條生路。”
柳家慘案,那是埋在柳止境心裡的一根刺,柳止境瞠目,半晌才遲疑地道:“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宋大小姐。”夜離平靜地看着他:“你或許好奇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也可以告訴你。”
“你說。”柳止境雖然面無表情,但是手指已經微微顫抖起來,那個活在他記憶裡的女子……
“她失了一魄,永遠無法飛昇,後來失了記憶,做了一個小世界的天道。”他不知道他聽不聽得進去,但還是認真勸道:“我在忘川做過擺渡人,見過太多魂魄不完整的,這些人不但神智不清,而且通常下場不是很好,我們已經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讓宋銳鋒投胎又如何,從一介上仙墮落凡塵,會比魂飛魄散更讓他痛苦。”
柳止境應該是聽進去了他的話,垂頭思量很久,才艱難地鬆開了手:“有點道理。”看着那魂魄如受到牽引一般直直往下墜落,夜離輕輕吁了口氣,退後半步,真摯地道謝:“謝謝你,師傅,這神器你取了罷,我先走了。”
“你……果真對這神器不感興趣?”柳止境感覺頗爲好奇,竟然真的會有對成神不感興趣的人嗎,雖然他在青蒼派只是假裝,卻也不少人對此深感懷疑,只是因爲他掩飾得好沒人察覺罷了。
“不感興趣。”夜離擺擺手:“後會有期,師傅。”
雖然他們心裡都非常清楚,此地一別,後會無期,但是柳止境卻還是微微一笑:“後會有期。”
他深深地凝視着夜離,這個男子,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和宋家大小姐的關係,真的只是認識嗎?神器飛入他掌心,發出一聲輕鳴,他慢慢收緊,握住了神器。
每個人的選擇都不同,如夜離,爲情愛寧願放棄成神,而他,與那個月華一般的女子,註定無緣,倒不如從此放下,他成他的神,她升她的仙。
夜離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只覺得整個人彷彿放下了一個最重的擔子,他離開的步伐輕快,心中無限喜悅。
明月,他可愛的小姑娘,將會飛昇上來與他重逢。
他特地挑了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安靜地等待着,日月輪迴,山川變換,他始終沒有換過地方,只要明月飛昇成仙,上來後第一眼就會看到他。
這一等,便是整整三百年,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耐心地等着,除此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明月飛昇的那天,他彷彿看到了一道霞光,明月踏着雲彩而來,走到他面前,平靜地與他對視,最後微微一笑:“夜仙友,好久不見。”
夜離緩緩站起來,衝她笑,眼裡綿綿情意:“宋仙友,別來無恙。”
沒有人知道,宋明月這三百年去了哪裡,她後來也沒有說過,但是夜離卻大概能猜到。
畢竟當年發生的事情,雖然過了那麼多年,但在記憶恢復的時
候,那種痛楚一定是格外鮮明的,並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故事的最開始,他其實只是一介鬼魂,被困在宋家的後院裡終日飄蕩,能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院門口。
後來有個小姑娘迷了路,她竟然看得到他,還以爲他是真人,陪着他說了會話就被丫鬟找了回去,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宋家大小姐,宋明月。
宋明月聰明伶俐,小小年紀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琴,才女的名聲漸漸傳了出去,待她長大後,愛慕美人者不知凡幾,媒人幾乎要踏破門檻。
但是宋家始終沒有鬆口,其中反對得最強烈的就是宋銳鋒,每每被人問起,他都是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一拖便拖到了宋明月十八歲,在他們這個朝代,十四歲訂親,十五六歲成婚的是常事,到十八歲還沒出嫁的,一般都會被人以非常詭異的目光對待,因爲宋家一直不鬆口,到後來再沒人來求親了。
這樣的情況下,最着急的當然是宋明月的母親,她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女子,相夫教子,性情溫婉,雖然受到的教育不容許她與丈夫辯駁,但是爲了女兒她終於強硬了一次,給宋明月訂下了一樁婚事。
那是與她孃家有交情的一個世家子弟,人她見過幾次,雖然長相普通,但勝在書卷氣足,而且年紀輕輕便考取了功名,前途無量。
宋銳鋒知曉後也沒說什麼,只是臉色有些難看,得知她將婚期訂在年底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柳家態度誠懇,專程登門下聘,給他倆訂了親,意外的是當看到柳公子時,宋銳鋒的態度卻一下好了起來,不但答應了婚事,還讓柳家多多來往,說以後便是親家了一類的,宋母頗感欣慰,她也沒多想,想着丈夫從前大概是捨不得女兒吧,現在見柳公子確實是個好的便放下了成見。
對發生的這一切,宋明月只是一笑了之,婚事什麼的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平時的樂趣除了琴棋書畫,最喜歡的就是去後邊的小院聽夜離講故事了,夜離總有講不完的故事,那裡有各種各樣的人兒,他們的愛恨情仇都牽動着她的情緒變化。
每次看着這個小姑娘爲了他故事裡的男男女女或開心或傷神,夜離都是非常溫柔地看着她。
她的婚事她自己不知道,他卻是聽說了,那個柳公子有時還故意路過宋府,就是想看能不能有一兩次偶遇,可惜每次都沒能碰上,他也看到過他,那個柳公子確實長得不咋地,但周身的風度卻還是不錯的。
她會嫁給他,生幾個孩子,平平靜靜的安然度過這一生。
這個結局很好,雖然每每想到,心裡就彷彿有把鈍刀子在慢慢地割。
直到宋明月十八歲生辰。
那晚月色很好,明月高懸,宋家辦了一場宴會,但宋銳鋒偶感風寒沒能參加,等衆人散去,宋明月的母親便說一起去看看他。
母女倆相攜着緩緩走去書房,自從給明月訂下婚事以來,宋銳鋒便搬到了書房,雖然他不說,但心裡肯定還是
不高興的。
就在這一晚,夜離忽然感覺到了一股不詳的氣息,那是……同類的氣息。
宋明月呆呆地站在書房門口,整個人都嚇呆了。
有黑氣從四周呼嘯而來,瘋狂地涌入這間普通的書房,她孃親有些害怕,拉着她想離開,卻不料剛一動,整個人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一般,倒飛入書房裡,然後便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嘎然而止。
她連哭泣都忘記了,渾身冷汗涔涔,她知道自己該離開,卻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着房門打開,一隻手伸出手,掐到她的脖頸。
“明月……”有人發出一聲喟嘆,似是滿足似是感慨:“萬年難遇啊……陰年陰月陰日生的處子之血……陽年陽月陽日生的童男之血……上蒼都在幫我啊!”
宋明月僵硬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嚇得整個人都呆滯了的柳止境。
她曾經見過他,那時候的他,是一個風光霽月的少年,笑容溫軟,眸光柔和,而現在,他卻用厭惡的眼光死死的盯着宋銳鋒,彷彿恨不能啃其骨噬其血。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們歡喜慶生時,柳家遭遇了慘絕人寰的滅門慘案。
柳家上下無一倖免,都葬生於宋銳鋒之手,連柳止境不足一歲的小妹都沒能倖免。
他倆被宋銳鋒架上高臺,迎着清冷的月光,宋銳鋒無風自起,飄浮在空中,然後他們便感覺腕間一涼。
很冷,有一種冰冷彷彿是從骨髓深處傳來的寒意,周身有夜風吹拂,平時只覺舒適的涼風此刻卻有如刮骨鋼刀。
夜離就是在這樣的夜色之中擡頭仰望,雙目赤紅地看着他心愛的小姑娘被束縛在半空中,腕間鮮血流淌成一道紅色絲帶,與柳止境的一起匯聚朝宋銳鋒涌去。
一聲長嘯,柳止境只覺得整個人被狠狠擊飛,甚至來不及看清究竟是誰救了他便整個砸在了山崖上,徹底昏死過去。
宋明月軟軟地倒在了夜離的懷裡,他的魂體有些透明,但是卻緊緊地擁住了她。
宋銳鋒卻已經大圓滿,用陰生女子和陽生男子的鮮血,躲過上蒼窺探,成功升入大千世界,但是因爲飛昇中途被人打斷,他只抽取了宋明月的一魄,另一名童男的魂魄還沒來及抽離,帶着憾意,他升入了上界。
月華如水,夜離伸手死死地將宋明月的魂魄緊緊地扣在她的身體裡,一連打敗了數批前來勾魂的使者。
他雖然這些年從未修煉過,但是他日夜飄蕩,吸收了無數月光精華,早已成了一介鬼修,在這夜宋銳鋒飛昇之時更是窺探了天機,順利升爲鬼仙。
雖然是沾了宋銳鋒的光,但夜離一點都不感激他,他恨不得撕碎他,所以當冥王無奈地前來讓他放開宋明月的時候,他拒絕得毫不遲疑。
他低頭看去,懷裡的宋明月早已化成了一副白骨,但是她的魂魄還是牢牢地被他扣在軀體裡,冥王奈何不了他,只能勸道:“你這樣扣着她也不是個事,要不咱們商量下,我給她找戶好人家,你放她投胎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