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Chapter 132

“我們省公安廳辦公室負責對這次事件進行調查, 關於恭州前禁毒支隊長江停,你必須給我們最真實最詳細的信息。現在我們可以確定,你的問題很大, 市公安局的問題也很大!這些問題需要我們一層層抽絲剝繭, 絕不容許任何欺騙和隱瞞!……”

三名負責人坐在病牀前, 每個人手裡都拿着筆記本和錄音設備。爲首的是個副主任, 自稱姓趙, 嚴峫以前辦案的時候遠遠見過一眼,似乎是專門搞風紀督查的。

嚴峫面無表情地靠着病牀頭,右手上還扎着針頭在輸液, 只聽趙副主任冷冷道:“雖然我們已經掌握了你所有的違紀證據,其實不再用問你任何東西了, 但經各位領導研究, 決定看在你好歹當了這麼多年警察的份上, 給你最後一次自我挽救的機會,看錶現決定你是否可以獲得組織的寬大處理!……”

“呂局呢?”突然嚴峫打斷了他激情澎湃的演講。

趙副主任的審訊技巧果然爲負, 明顯愣了下,才皺起眉頭:“我說了,你們市公安局也有問題,現在不是你發問的時候。”

嚴峫說:“我要見呂局。”

“你想見呂局幹什麼?搞串聯,還是對口供?不行!”

嚴峫淡淡一哂, “那我要見劉廳。”

趙主任的臉登時風雲突變, 那個拿筆記本電腦的負責人慾言又止, 伸手攔了一下, 想勸但沒勸住, 只聽他砰地重重一拍牀頭櫃。

“嚴副支隊!”趙主任怒道:“你一直是組織眼裡桀驁不馴的頑固分子,到現在還想負隅頑抗嗎?!我可不管你有什麼背景, 有什麼來頭,我們這次過來是給你最後活命的機會!你不主動把握這個機會的話,就別怪組織不客氣了!”

另兩個人坐不住了:“老趙,哎,老趙快坐下!”

“話不是這麼問的,好好說好好說……”

趙副主任大怒指着嚴峫的鼻子:“一會要見這個一會要見那個,你以爲你是誰?在所有問題搞清楚之前,你最好給我認清自己的身份!你——”

噗呲!

嚴峫突然拔出輸液針頭,在血星飛濺中,劈手將牀頭櫃上所有東西甩到了地上,巨響讓所有人一震!

“我是什麼身份?我家去年光省裡定點扶貧出了一個億!我貪污腐敗了還是偷稅漏稅了,你他媽什麼都沒搞清楚就把我當犯人審!”

趙副主任一呆,霎時病房死寂,只聽嚴峫歇斯底里的怒吼響徹耳鼓:“老子要見呂局!呂局不見見劉廳!劉廳也不見老子就去省委!他媽的,老子到底犯了什麼罪,去省委說清楚!!”

砰!

輸液瓶被嚴峫一把奪下來狠砸在地,碎玻璃片葡萄糖滿室迸濺,所有人都僵住了。

·

半小時後。

同一家醫院,同一棟住院樓,病房樓上。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穿着淡藍色病號服的呂局坐在牀頭,放下大茶缸,緩緩道:“第二個原因,他承認了自己就是紅心Q。”

趙副主任徑自氣沖沖回省廳告狀,另兩個負責人跟省廳和市局兩方面協調好之後,也滿臉複雜地跟呂局告辭走了。空曠寬敞的高幹病房裡只有呂局和嚴峫兩個人,房門緊閉着,透過一小塊玻璃窗,可以看見高盼青馬翔等人憂心忡忡守在門外的身影。

霧霾矇住了白日,空氣中漂浮着消毒水味,連肺裡都灌滿了這嗆人的味道。

“我立刻告辭從你家離開,這時候差不多是晚上九點,外面雨已經下得非常大了。我急急忙忙出了小區,正準備立刻打車回市局彙報這個情況,卻沒想到江停一直跟在後面,在短暫的對峙後突然一刀向我刺來。我受傷倒地,失去了意識,等醒來已經被送進了醫院。整個過程差不多就是這樣,更多細節因爲還在調查的原因,就不能再一一告訴你了。”

呂局扶了扶老花鏡,正色望向嚴峫。

後者一言不發。

“他還是喜歡你的,嚴峫。他之所以沒在你家動手,而是選擇跟蹤到小區外偏僻處再行兇,應該是想盡力撇清你在這件事當中的干係。如果不是爲了救你,要抓秦川,導致他在我面前露了面,估計他還會隱姓埋名地在你身邊多待兩年。”呂局感慨地搖頭道:“事已至此,可見是天意啊。”

剛纔對趙副主任驚心動魄的爆發,就像篝火熄滅前的迴光返照,呼然爆起然後就消失了,只餘滿地狼藉灰燼。

嚴峫沉默着,伸手想摸煙,但摸了個空。

呂局倒從人家來探望他帶的禮品盒中抽出一包雲煙,連火拋給了他:“喏,將就着抽吧。”

喀嚓輕響,嚴峫就着淡藍色的火苗點着了煙,尼古丁的芬芳迅速滲透了每一寸神經。他英俊硬朗的臉在煙霧中模糊不清,許久終於看不出意味地一笑:“——天意。”

然後他擡眼問:“天意讓您派楊媚帶着個紅外線發射器,跑去元龍峽救我的?”

呂局瞅着他哼笑起來:“你小子倒懷疑上我了?——老實說吧,楊媚那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不過她自己倒跟調查組交代了個底朝天。江停離開前帶上她,是怕留她在建寧,將來對警方說出更多不利的東西。但在永康村發現你被金傑等人圍捕之後,江停揹着‘草花A’吳吞的人,把楊媚支使了出去,讓她有機會的話想辦法救你。”

“他作爲紅心Q爲吳吞辦事,後來走投無路投靠黑桃K,這些都是真的。但不論如何都不想殺你這點也是真的。”呂局擺擺手,說:“人心幽微、複雜叵測,同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來看,會呈現出各種矛盾的實情。總之你這小子能活下來,真是福大命大了!”

——真是這樣?

嚴峫眯起眼睛,目光深處隱約浮現出銳利的懷疑。

呂局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懶得跟他多囉嗦:“別僥倖了,要是我知道江停和黑桃K在哪,我能不通知省委省廳,派大批特警武警去滅了這個大毒梟?我一個公安局長,有可能派一個編外女線人跑去深山野嶺,執行難度那麼高危險性那麼大的任務?嚴峫,我看你這一跤是把基本的邏輯都給摔忘了!”

的確,如果江停是跟呂局串通好的,那他身後應該跟着大批刑警,而絕不該僅僅只有楊媚一個。

嚴峫夾着煙的手停頓在半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我明白你的想法,嚴峫。”呂局大概也覺得自己過於嚴厲了,略微緩和口氣道:“但江停這個人的本性是這樣,你得學會接受現實。”

香菸迷住了嚴峫的視線,不久前江停的話再次從耳邊響起:“這條征程漫長艱難而無止境,一旦踏上就難以回頭……能身披國旗走到生命盡頭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中途就離開了,走散了,或者迷路踏進岔道,再也無法並肩戰鬥……”

“嚴峫,”那天江停在車裡看着他,眼眶中似乎帶着不明顯的微光,輕輕說:“你必須學會接受。”

嚴峫慢慢抽着煙,此刻在病房中,他終於明白了江停眼底那複雜而又不動聲色的光芒是什麼。

——那是憐憫。

不是同情他剛剛經歷了秦川的背叛,而是憐憫他一個三十多歲男人,卻還抱着這樣致命的天真。

“我明白了,”嚴峫終於嘶啞地道,摁熄菸頭站起身,“您安心養傷吧,我會配合省廳那幾個傻……那幾個‘調查組’的。”

呂局點點頭,爲終於勸服他而鬆了口氣。

“江停的問題沒說清楚之前,你暫時被排除在市局工作之外——別多心,這也是正常程序。嚴格照規定來的話你應該被暫時拘留,但你母親……”呂局捂着嘴咳了一聲:“畢竟愛子心切,於是就……暫時走了個特批……讓你停職在家了。”

呂局這話可算相當含蓄,但嚴峫能想象出曾翠翠女士手提金箍棒大鬧天宮的場景。幾年前這明明是他最心煩最唯恐避之不及的,現在卻突然從心底裡油然萌生出一絲感激和溫暖。

生了我這麼一個既不省心也不孝順的兒子,他們其實是不幸的吧——他突然想道。

嚴峫壓下傷感,最後向呂局點點頭,轉身要往病房外走。就在掉頭那瞬間,香菸的白霧被散開,露出他曾經英俊逼人又桀驁不馴的側臉,只見眼梢下不知何時已多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像是歲月穿透肉體,在靈魂深處沉澱出的累累傷痕。

“……嚴峫,”呂局突然從背後道。

嚴峫站住了。

“楊媚說她離得遠,只看見恭州支隊長齊思浩死了,但沒看清是被誰槍殺的。”呂局沉沉的聲音傳來:“——你看清了嗎?”

嚴峫一動不動,彷彿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可能是江停吧。”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被砂紙磨礪過的聲音響了起來,說:“當時太快了,其實我也……”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應該是吧。”

呂局沉默着點了點頭,嚴峫推開門,彷彿逃避什麼似的,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從那天之後,就是無休無止的問話和審訊。

元龍峽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出現過什麼人,分別說了哪些話,逐字逐句都要複述出來,連最細微的語氣和神態變化都不能放過。在這樣高強度的密集審訊之下,要隱瞞或扭曲某件特定的事情是很困難的,海量的重複性敘述會讓人思維混亂,從而出現破綻。

那天趙副主任雖然是個急躁的新手,但後續前來的卻都是審訊專家,他們的技巧比嚴峫這樣長期一線的刑警還要系統化、理論化。在這些身經百戰的老頭面前,哪怕露出一丁點破綻,都會成爲全盤潰敗的契機。

“鉚釘”聞劭就是黑桃K,這件事傳回恭州,震動了整個西南公安系統。聞劭被社招進來那一年的所有相關人員全部被拿下,不久後傳回消息,錄用系統內的相關負責人被處理了整整一批。

齊思浩聯合恭州市公證處、有害廢棄物銷燬公司等相關人員,調包、偷竊、販賣緝獲毒品的重大犯罪事實被立案調查,案情很快水落石出。通過這些人的手流向社會的待銷毒品有高純度海洛|因1.6公斤、甲基苯|丙胺6.2公斤、另帶有少量各類苯|丙胺類衍生物,不論從性質還是社會危害來說都堪稱重案。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還賣出了起碼300g左右的“藍金”,但因爲公證處主任在恭州KTV葬身火海、齊思浩不明不白死在元龍峽,其他販毒拆家也或早或晚都被滅口的關係,這種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難以追蹤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轟動西南警方的事:三年前的1009塑料廠爆炸案被再次翻出,現任市長親自牽頭,專案組重立,準備進行全方位的審查和復勘。

這次的專案組和三年前不同,他們雷厲風行,再無顧忌,不僅雅志園小區701室,連江停這個人的所有生平都被徹底揭開在了日光下,被人拿着放大鏡逐字逐句地翻檢。當年曾和草花A有聯繫的、被黑桃K買通過的,更是該查的查該抓的抓,一夜之間就有數個企業老總被拉下了馬。

但其實還不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販毒集團還活躍着,這些被揭露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更多、更深、更復雜的利益牽扯被掩蓋在深水之下,在沒有深喉的情況下,不知何時才能等到被曝光的那一天。

·

不過這些都跟嚴峫沒關係了。

整整大半個月後,所有審訊宣告結束,他終於恢復了暫時的人身自由。

他離開建寧還是初冬,回家那天卻已入九。嚴父嚴母親自來到醫院門口接他,看見憔悴的兒子獨自緩緩從大門出來,連一貫潑辣的曾翠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嚴峫沒吭聲,上前給了父母一人一個緊緊的擁抱。

“回家吧。”曾翠用力拍拍嚴峫堅實的肩膀,說:“回家就好了。”

很多年前她拍兒子的頭頂就跟拍球似的輕鬆,現在卻要探身,才能拍到嚴峫的肩頭了。

聖誕節快到了,湖濱小區大門口的盆栽上纏了一圈圈紅綠彩燈,遠遠望去非常漂亮,每個單元樓道口都被物業掛了一個忍冬青花藤,還裝飾着金色的鈴鐺。嚴峫從父母車上下來,獨自進電梯登上頂層,開門的時候猶豫了片刻,還是對門鎖按下了指紋。

啪。

橙黃燈光灑亮客廳,映在奶白色的大沙發上。

窗外千里銀河,萬家燈火。廚房裡咕嚕咕嚕煲着骨頭湯,滿屋子都蒸騰着鮮美的熱氣,在落地玻璃窗上泛起白霧;江停光腳倚靠在沙發上的枕頭堆,抱着熱騰騰的茶杯,從線上象棋中擡起頭,微笑問:“怎麼這麼晚回來?”

嚴峫靜靜站在門口。

“湯都冷了,”江停擡腳點點廚房的方向,笑着吩咐:“洗手去盛飯,把料碟給我拿來。”

廚房水龍頭的嘩嘩聲,碗筷勺碟的碰撞聲,衣料摩擦和親吻的細碎聲響,都從虛空中一一響起。嚴峫聽見自己的笑聲從玄關一路傳進廚房,他關上門,夢遊般走到沙發前注視着茶几。

江停說:“往碗裡倒三勺醬油兩勺醋,切點蒜蓉拌一會。我那碗你沒加辣吧?”

嚴峫張開口,嘴脣微微發抖。

“嚴峫!”江停從沙發上翻了個身,向着廚房問,“聽見了沒!”

“……”

嚴峫看着沙發前的茶几,尾音帶着奇怪的戰慄,說:“……聽見了。”

唰然夢境褪去,猶如灰白的潮汐,將聲色觸覺都席捲帶走。

客廳裡只有嚴峫一人孤零零站着,沙發空空蕩蕩,廚房昏暗安靜,落地玻璃窗面冰冷清晰;他面前只有半杯殘茶,早已涼得透了。

他的十指深深插進頭髮裡,掌心捂着眼睛,半晌才深吸一口氣仰起頭。

那個人不在。

那個曾經與他渡過耳鬢廝磨日日夜夜,爲他信誓旦旦許下未來,最後在一系列詭譎驚變之後,用槍聲劃下句號的名叫江停的人。

他已經離開了。

嚴峫彷彿喪失了對寒冷和飢餓的感覺,他就像遊魂一般按部就班地,脫下外套,換了拖鞋,走過家裡每個房間,逐一開燈,然後又逐一關上。他彷彿在確認這座堡壘是安全的、獨立的、與世隔絕的;就像空曠的殼包裹住自己,嚴絲合縫,八風不動,將外面千家萬戶的過節氣氛與歡聲笑語都牢牢抵禦在寒風之外。

然後他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望着黑暗中緩緩飄蕩的浮塵,不說話也不動。

其實他應該感到很累,但卻奇異般完全沒有疲憊,只是從精神到肉體都進入了近乎於空白的,虛無的狀態。

燈火從窗外映照進來,光帶從顴骨跨過高挺的鼻樑,他眼睛無意識地睜着,下半張臉都深深隱沒在濃郁的黑暗裡。

十點半,牆上掛鐘指針發出幽幽的綠光。

該洗漱了。

嚴峫向身側伸出手,指尖卻從空氣中滑落,聲音輕得彷彿是錯覺:“晚安,江停。”

然後他彷彿早已與黑夜融爲一體的身影終於站起來,走進了浴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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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拉——

冷水沖刷洗臉池,旋即戛然而止。嚴峫眼眶鼻頭髮紅,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從自動加熱的不鏽鋼架上抽出洗臉巾,把滿是水珠的臉深深埋在裡面。

水滴從他手肘蜿蜒而下,一滴滴打在大理石的流理臺上。

不管多麼孤獨,漫漫長夜總會降臨。

嚴峫在毛巾中吸了口氣,擡眼望向鏡中頹唐的自己。他就那麼站了幾秒,然後突然遲鈍地感覺到什麼,抽了抽鼻子,望向手裡那條洗臉巾。

“……?”

嚴峫把毛巾又湊到鼻端前聞了聞,這次確定了不是錯覺,布料沾水後分明有股極其淺淡、但仔細聞又有點刺鼻的……氯水氣味。

這麼淡的氣味擱其他人肯定是發現不了的,但嚴峫當這麼多年刑警,跑製毒現場跑多了,對甲基苯|丙胺還原過程中產生的氨、氯等氣味特別敏感,哪怕一點點都足以勾起他的職業病,甚至在此刻魂不守舍的情況下也不例外。

他把毛巾徹底打溼,又仔細聞了幾下,內心陡然升起狐疑——不是那個味道,但非常類似,應該是……

漂白劑?

嚴峫轉身走進廁所,從櫃子裡拿出那瓶家用次氯酸鈉漂白劑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液麪矮了半寸。

但還是不對,這瓶漂白劑是專門清洗廁所馬桶用的,怎麼會沾在洗臉毛巾上?江停行事再出人意表也不可能好端端拿他的洗臉巾去刷馬桶啊。

嚴峫盯着手裡這瓶漂白劑,猛地想起什麼,心中突然微微一動。

一般人看到次氯酸鈉,只會想到漂白劑。但此刻就像冥冥中註定的那樣,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絲線繞成邏輯鏈,將次氯酸鈉與某個更專業、更敏感的行爲聯繫在了一起。

“也許……”他突然想,“也許有可能是……”

嚴峫猛地起身,衝出廁所來到書房,連肩膀撞上了門框都毫無感覺。他打開抽屜翻了幾下,找出放大鏡,轉身回到浴室,跪在流理臺前的空地上,用放大鏡沿瓷磚縫隙仔細觀察,連每一個水泥顆粒都不放過,心臟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只要能找到痕跡,哪怕只有一丁點痕跡,都能證實他腦中那個越來越瘋狂的猜測——

突然嚴峫的動作頓住了。

他以一個非常扭曲的姿勢跪趴在流理臺側面角落裡,透過放大鏡面,櫃子和地磚的夾角處,縫隙中隱約顯出一絲跟頭髮直徑差不多細的暗紅。

——那是血。

嚴峫緊抿着嘴,心臟把咽喉擠得發痛,一開口就要從嘴裡蹦出來。但這個時候他沒有遲疑,攥着放大鏡立刻退出浴室,找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同一時刻,建寧市中心,穿着高跟鞋踉踉蹌蹌隨人羣擠出電影院的韓小梅手機響了。

“喂,嚴隊!”韓小梅衝相親男連連比劃抱歉的口型,實則內心如釋重負,只恨不能立刻飛回市局加班,連語氣都充滿了迎接工作的激情:“嗯嗯我在呢,沒事沒事,有什麼吩咐您說,您儘管說!”

電話裡傳來嚴峫壓抑不住的喘息:“韓小梅,立刻給我從市局偷個勘驗箱帶來湖濱小區,你哥的命現就在你手上了。”

韓小梅:“……”

韓小梅的第一個反應是男性上司大半夜叫單身女下屬上門去他家?!第二個反應纔是臥了個槽,你真是我親哥,讓我去市公安局偷東西?!

“嚴嚴嚴嚴哥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你讓我偷偷偷……偷那個什麼?”

嚴峫站在浴室門外,望着流理臺下的一大片瓷磚地面,終於啞聲道:

“魯米諾反應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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