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傻語

20傻人癡語

洛霽顏坐的車子已經開到老家的山區,已經三年沒見洛晴兒了,初一那年不知什麼原因,洛晴兒再沒聯繫過她,她也聯繫不上洛晴兒,洛霽顏從車窗向外望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傻叔,他的背越來越駝了,頭髮也白了不少,看上去老了好多。

那年洛霽顏剛到城裡上初中。剛開學的一天洛晴兒在家裡,他靠在院牆邊,手裡攥着剛從菜園子裡摘的兩把小柿子。剛下過兩場秋雨,壕溝裡的水嘩啦啦地向着西邊的小河淌去,洛家園裡的牽牛花落了一地,天氣涼嗖嗖的。別人家的煙筒已經升起了淡灰色的炊煙,沒有風,直直的向天空中散開。

洛霽顏走後,洛晴兒平時沒人看管,王芳和洛金鼎要放牛幹農活,王芳兒子外出打工,媳婦懷孕了,和洛卿兒在家。洛胖叫她小嫂,小嫂平時把自己屋的門一鎖,就在屋裡看電視,一看就是一天。洛金鼎走之前要她看着點洛晴兒,王芳走後把大門插上,洛晴兒身高還夠不到門插,他出不去。

洛晴兒經常趴在大門上,從門縫向外看,過往的行人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這可憐的孩兒,真是天養活呢。”

王芳和洛金鼎平時早晨四點就起來,他倆吃過飯,把飯菜放到鍋裡,藉着飯鍋的餘溫,飯菜還不至於太涼。王芳和洛金鼎中午不回家,飯夠洛胖兒和她兒媳婦吃兩頓的了。

洛晴兒把小柿子放到兜裡,搬出一個板凳,他踩着板凳爬上了院牆。坐在院牆上,兩腳在空中晃悠。洛晴兒吃小柿子總是先把小柿子咬出一個孔,再吸裡面的漿汁。她看到柿子架上還有更紅的小柿子,姐姐說小柿子越紅越甜,他想下去摘,可是看着自己離板凳的距離,不禁害怕起來,再看看自己和地面的距離,她嚇得有些發抖,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小嫂,小嫂,我下不去了。”洛晴兒帶着哭腔喊向屋裡喊。

小嫂屋裡傳出來電視劇裡激烈的槍戰聲音。

洛晴兒嚼着嘴裡的小柿子,小柿子又甜又涼,想起姐姐說的話,他把眼淚憋了回去。

“你在這裡坐着,不要看下面,千萬別摔着,記得要一動不動。”每次洛霽月去幫洛晴兒摘小柿子吃,她都這麼再三叮囑她。然後,快速跑到菜院子裡,她總能用最快的速度摘最多紅色的小柿子,邊摘邊回頭看着洛晴兒。摘多了,她就用衣服的前襟圍成一個兜,把小柿子放裡,小柿子貼着她的肚皮,感覺涼涼的、癢癢的。

小柿子成熟之際,總會連着幾場綿綿的秋雨,經過秋雨的拍打,柿子非常乾淨,吃之前不用洗。洛霽月一個一個拿給洛晴兒吃,洛晴兒也會用小胖手抓起幾個塞到姐姐嘴裡。

孟芙花懷孕的時候,就問洛霽月:“媽再生一個孩子你開不開心呀?”洛霽月趴在媽媽的肚子上說:“要是妹妹的話,她長大點我就天天給她梳小辮兒,要是弟弟的話我就給他做彈弓,陪他打鳥,媽你放心,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我都喜歡,不用你哄,我天天抱着他。”

洛晴兒剛學會走路時,特別愛走,洛霽月有時候會嫌妹妹不老實,她就喜歡洛晴兒乖乖地趴在自己懷裡,妹妹肉嘟嘟的全身貼着自己,她感覺特別溫暖。她不喜歡妹妹亂走,一次洛霽月抱着妹妹去同學家裡玩,洛霽月和同學嘮嗑,妹妹要走遠,洛霽月就把妹妹的一隻鞋脫下來,讓妹妹踩在上面,這樣妹妹就會伸手要洛霽月抱着。她總有辦法來看管妹妹。

記得洛晴兒剛學會走路時,孟芙花用手把着洛胖兒,洛晴兒站在炕上,突然洛晴兒掙脫了媽媽的雙手,搖搖晃晃、一步一步地向洛霽月走來,洛霽月張開手臂等着他走過來,洛晴兒也張開懷抱,當妹妹擁抱着自己時,她的心都化了,那是她感受到生命賦予的最大喜悅。

這樣一抱就是抱了四年,她和妹妹連着的是體溫,連着的是呼吸,連着的是生命,妹妹就是洛霽月的家。

洛晴兒打算就這樣坐在院牆上等到爸爸回來吧,忍耐兩個字,是洛晴兒還不會寫a o e時,就能做到的一個詞語。

洛傻子扛着一根松木從東邊走過來。

“老侄女兒,你幹啥呢?上那麼高幹啥呀,這孩子,可別摔着呀,摔一下子可不輕呀。快下來吧。”洛傻子歪歪着嘴巴子,磕磕巴巴地說。

“傻叔,我自己下不去。”

“等着老叔抱你下去啊。”

“我不用你抱,你幫我找別人”洛晴兒猛勁地搖頭。

洛傻子上面穿着一件黑色西服,那是他結婚時候買的,他天天都穿着這件外套,泥在上面已經打鐵了,裡面是粉色的七十年代的格子襯衫,下面也是常年不換的淺灰色呢絨褲子,粘了滿褲子的泥點,鞋穿的是粘了幾塊膠皮的黑色雨靴子,褲子下面塞到雨靴子裡面。他揹着一個軍用書包,裡面裝的是木把的鋸、酒壺還有煙口袋。

洛傻子駝背,走路時腦袋向前探出很遠。他右肩扛着松木,左手夾着手卷的葉煙,走一步吸一口。

“老叔剛從你麻幹姑家的蠶山回來,你上這麼高幹啥呀。萬一摔下來那,那你的小胳膊不得摔掉了。”說着,洛傻子的口水流到了衣服外套上。

洛傻子把門插打開走了進來。

“傻叔,我不用你抱,你進屋去找我小嫂。”

“老侄女兒啊,就讓老叔抱你下來吧,咋滴還嫌棄你老叔呀,我可告訴你,摔着可疼了”說完洛傻子把松木放下,把洛晴兒抱了下來,洛晴兒趕忙躲到了一旁,離洛傻子遠一點。

“這孩子你還怕老叔咋滴,老叔也姓洛,咱們……是一家人。”洛傻子坐在地上吸了一口葉煙。

“傻叔,我爸說了,你是傻子,不讓我和你說話。”洛晴兒還不懂這麼說話是不懂禮貌的。

“誰說老叔是傻子呀,你老叔可厲害了,天天能幹不少活,老叔今天我就去蠶山摘蠶去了。”說着他從軍用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蠶蛹給洛晴兒。

洛晴兒拿着蠶蛹玩了起來。

“老侄兒,你說咕咕搖頭,它就會搖頭”

洛晴兒看着蠶蛹搖了頭,開心的笑了。

洛傻子看着洛晴兒笑了,也露出焦黃的牙齒,呵呵地笑了起來。

洛傻子年輕的時候不叫洛傻子,那時他是洛金富,是洛金鼎的堂弟。

洛金富有四個姐姐,父母老來得子,特別溺愛洛金富,把錢都花在了洛金富身上,四個姐姐老早就退學了。大姐小名叫洛麻幹,嫁到了同村,其他幾個姐姐都嫁到了山外。洛金富的父母從小就不讓洛金富幹農活,農活就叫四個姑娘幹。洛麻幹從十歲就開始和父母一起上地幹農活,也吃不到什麼好吃的,所以長得面黃肌瘦的,大家都叫她“洛麻幹”。

洛金富和姐姐們的關係從小就不好,姐姐們都怨父母偏向。

洛金富不愛學習,但是也不想老早的退學回家種地,有時候拿着飯盒就去苞米地裡躺一天。那時洛金富要去鄉里讀初中,需要學費和買自行車的錢。洛金富家裡並不富裕,幾個姑娘還沒出嫁,父母整日整夜爲了他上學的事情的犯愁。

有一日吃完晚飯,洛金富的父母兩個人盤腿坐在炕上商量。

洛金富的母親一邊用針剔着牙縫一邊說:“要不然把大姑娘給董瓦匠,家庭好還能賺錢。”

洛金富父親靠在炕頭,嘆了口氣說:“哎,他能相中咱家麻幹嗎?咱家的家庭也配不上人家呀。”

“那怕啥,咱姑娘就是瘦點長得又不醜,差啥看不上,要不找人問問。萬一成了大姑娘有個好人家了,老小的學費和買自行車的錢不就有了嗎。”洛金富的母親越說越感覺靠譜。

村裡的媒婆去董家問了,董家看洛家是個正經過日子人家,麻幹又勤儉能幹,就同意相親。

相親前幾天,麻幹在家裡犯愁,她聽村裡的一個同學說,董瓦匠處過好幾個對象呢,人有點不正經。

相親那天,董瓦匠拎着從縣裡買的兩壺酒和兩條洋菸,同媒婆來到洛家。

董瓦匠長得一般人,可是人有眼裡價,看着洛家的土牆漏縫,回家取來自己的做活工具,把洛家土牆重新抹了一邊。麻幹幾個姐妹看董瓦匠幫自己家幹活,就喊他姐夫。麻幹在一旁擼着衣袖笑着不說話。

相親時,洛金富母親倒了幾碗開水放在炕沿上,董瓦匠坐在炕上,麻乾和幾個妹妹站在地上。麻乾和董瓦匠互相看了幾眼,沒說一句話,麻幹躲在幾個妹妹的後面,臉一直紅彤彤的,幾個妹妹和董瓦匠聊得很歡。後來,兩個人都跟自己父母說,相中了對方,答應了這門親事。

沒過半個月董瓦匠和麻乾結婚了。洛金富上初中的學費和自行車的錢都是麻乾的彩禮錢。

洛金富上初中並不好好學習,每一次都考班級倒數,後來和自己同班的一個女同學談起了戀愛,那個女同學叫柏素芳。

柏素芳是個苦命的孩子,父母早死,是爺爺奶奶把她拉扯大。她沒兄弟姐妹,爺爺奶奶總是忙着農活維持生計,素芳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從來不和同齡的孩子來往,性格內向膽小。

是洛金富追的素芳,洛金富每天早晨上學都走的特別早,騎自行車去素芳的村子接素芳一起去上學。他們在校園裡牽手,他們一起逃課去鄉里的集市趕集。老師勸也勸了,罵也罵了,兩人都把老師的話當成耳旁風,依然在學校裡高調地談戀愛。後來老師實在看不下去,就去洛金富家裡家訪,跟洛金富父母談起他們早戀的問題。

老師看洛金富家兩間破土房,屋裡連個像樣的傢俱都沒有,不像是能買起自行車的人家。

老師說:“這孩子實在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僅耽誤學習,還敗壞班級風氣,校長都知道這事了。”洛金富母親說:“這孩子我們也管不了,從小慣壞了,要不我去那女孩家裡說說”老師有些生氣:“那女孩子爹媽早死了,你去找誰說呀!”洛金富父親說:“老師您放心,都是這破自行車惹的禍,他要是再和那女孩處下去,我就把他車子給砸碎了,讓他一天天不好好唸書淨整些沒用的事。”

洛金富和柏素芳本來學習就不好,因爲談戀愛也耽誤了學習,後來兩個人商量好,一起退學了。退學後他們沒有分手,兩個人的感情反而比以前更親密了。洛金富每天都騎自行車去柏素芳家,幫素芳爺爺奶奶下地幹農活,洛金富父母看着兒子人變得比以前勤快了,娶媳婦的事也有不用他們犯愁,老兩口爲此很是欣喜。

柏素芳爺爺奶奶死後,她住到了洛金富家,洛金富和素芳17歲那年,他們結婚了。

沒到三年,洛金富的父母也因病相繼去逝了。料理完父母的後事,洛金富和二姐夫去山西煤礦打工,柏素芳獨自在家種地。幹了兩年打算回去,那時候沒有電話,洛金富並沒有告訴素芳什麼時候回來。

那天晚上,洛金富拎着給素芳買的山西特產,往家裡走。走到大門口時,從屋裡傳來一陣叫打的聲音,洛金富在外面喊了一聲:“誰在屋裡面。”只見董瓦匠提着褲子從屋裡跑了出來,看到洛金富,董瓦匠嚇得面色發青,什麼也沒說趕緊跑掉了。

洛金富扔下東西衝進屋裡,看到柏素芳蹲在地上哭,渾身顫抖。柏素芳沒有看洛金富。洛金富雙腿發軟,靠在牆上目瞪口呆。

“這是第幾次!”洛金鼎突然喊,他雙眼聚攏,眼裡發出兇狠的目光。

素芳哽咽着說:“是,是第一次,是那個不是人的強迫我的。”

洛金富坐在炕上,心如死灰,目光呆滯,自言自語道:“真的做了,完了,完嘍。”

柏素芳越哭越厲害,哽咽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洛金富嘆了口氣後大聲喊:“你他媽哭什麼哭,是不是想讓全村人知道你是一雙破鞋。”

素芳嚇的不敢哭了,那晚柏素芳在地上坐一宿,洛金富坐在炕上吸了一宿的煙。

麻幹後來也知道這事了,麻幹找到洛金富,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富呀,你別去找你姐夫鬧呀,鬧完了我可咋整,看在姐姐是爲了你上學才嫁給他的,你就心疼姐姐這一回,要不然姐姐就得離婚,兩個孩子可咋辦呀!”

洛金富後來沒有去找董瓦匠,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可是洛金富在心裡一直憋了口氣,整日看素芳不順眼。

素芳掃屋地的,掃到洛金富的腳底,他就罵素芳:“這屋子這麼大,你偏偏看我腳下不順眼是吧,”說完,用腳踩着掃束,大喊:“你倒是掃呀,快點掃呀,別在這給我礙眼。”素芳就會嚇得躲在一旁。

素芳想出門溜達,洛金富就會譏諷她說:“你出去找哪個老爺們養漢去,真他媽不要臉,不嫌丟人,村裡你這樣的找不出地二個。”素芳也不敢還口,只是默默地忍受着。每次洛金富出門時,都會把素芳鎖在屋裡。

素芳坐在炕上獨自看着窗外,窗外的風景被窗戶分割成幾片,破破碎碎的,像過去幾段劃分分明的回憶。

小時候爺爺奶奶去地裡幹農活,也會把自己鎖屋裡,那時候自己害怕,就拿着爸爸媽媽的照片看。在她還沒記事前,父母就死了。她的童年就是自己度過的,因爲性格內向,也沒交什麼好朋友。

她最快樂的時光就是上初中時和洛金富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時候她不愛學習,但也不是壞學生,每天上課聽不下去也會聽,作業不會做也要抄完,因爲她不想老師當着全班的面罵自己,那麼引人注目。

可是洛金富就敢,他和自己一樣學習不好,每次因爲沒寫完作業老師罵他時,他就鬆鬆垮垮地站在那裡,最裡還吹着口哨,氣的老師罵他滾出去,他就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他對老師和學習是那麼不屑一顧。他和自己不一樣,他不做作也不自卑。

柏素芳下課不會出去玩,因爲她沒有朋友也不會交朋友。洛金富站在班級前面,明目張膽地看着她,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可是她從不敢回看他,裝作看不見。洛金富會找素芳的前桌去聊天,每次嘻嘻哈哈地和素芳前桌打鬧的時候,都會故意碰掉素芳的東西,然後在他說對不起的時候,素芳會用一個微笑來代替沒關係。

有一次,洛金富提起勇氣,去跟素芳說話,那天素芳穿了一雙新鞋子。

洛金富坐在素芳前面,素芳的前桌不在,他第一次在素芳前桌不在時敢離她這麼近,她的呼吸好像比平時急促起來。

洛金富盯着素芳的眼睛說:“你的鞋真好看”

素芳低着頭小聲地回了一句:“是嗎?”

之後素芳就紅着臉跑出了班級。

第二天,洛金富早早地起來,騎着自行車往素芳住的村子趕。素芳自己一個人走在上學的路上,看到洛金富從遠處騎過來,她的心又開始撲通撲通地急跳起來,臉也同步地紅了起來。

洛金富把車子停在柏素芳面前,他一隻腳踩着車蹬子,另一隻腳踩在地上支撐着身體。他騎得很急,一路的風把他的頭髮吹亂了,可是就是在這樣的凌亂中,他纔沒有像平時一樣壓抑着對素芳的愛意,他藉着急風中的勇敢,一鼓作氣,說:

“上來,以後我每天都來接你。”

素芳看着頭髮凌亂的洛金富,露出了平時靦腆的微笑,她什麼也沒說,沒有拒絕坐了上來。

陽光從遠處的樹林斜斜地射過來,透過路旁的柏樹葉,灑在素芳的臉上,自行車和他倆的影子投落在路一旁的黃豆地裡,投落的很長很長,影子裡的他們是沒有距離的。

素芳小心翼翼地抓着洛金富的衣服,身體並沒有敢貼近,洛金富開始使勁地蹬着自行車,比自己來的時候還要快。素芳的胳膊輕輕地環上了他的腰,她的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背上。晨光裡,他們之間再沒有距離。

風吹過她的臉龐,拂過她的髮梢,銀色的車圈在晨光下飛速地轉動着,不知轉了多少圈,她不知這樣抱着他多久,她不知這樣靠着他多久,時間好像爲了他們停下來。就這樣依偎着,如果給這種感覺一個時間的期限?她希望,像這個自行車的車牌一樣,永久。

從小到大素芳第一次如此親密地接近一個人。

從小到大素芳第一次敞開心懷擁抱一個人。

從小到大素芳第一次想把自己交付給一個人。

他帶着她一起逃課,載着她去集市趕集,雖然他們沒有錢買什麼,可是那身處熱鬧之中的歡愉,她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他在校園裡牽她的手,雖然引人注目,但是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漸漸地她膽子大起來,不再害怕別人的視線,不再臉紅。

可是現在,這個她讓敞開心懷、帶給她無數美好回憶的人,把她關在了屋子裡。這裡是永遠的牢籠,還是隻是一次風雨的洗禮,她獨自地問自己,她並不知道答案。

她看着路上偶爾走過一兩個人,他們有的扛着鋤頭,他們有的拿着鐮刀,有的哼着小曲閒散地溜達,他們是藍天下和大自然裡的自由人。

她是否要把董瓦匠的醜行說出去,可是哪有證據?大家只會看熱鬧,誰會爲自己主持公道。就算她說出去,大家相信她,所有人都知道洛金富是一個帶着綠帽子的人,而到時候他還會要自己嗎?自己早已經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不知什麼時候,村裡開始傳起了董瓦匠和白素芳的事情。

大家茶餘飯後在村裡的小賣鋪一起閒聊。

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說:“聽說,董瓦匠把他弟媳婦給糟蹋了。”

另一個年過八十拄着柺杖的老太太在一旁接話:“是真事,洛小子在我家後院,就是洛小子從山西回來那天,董瓦匠把洛媳婦兒給糟蹋了。讓洛小子給撞上了”

“這事麻幹知道嗎?”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問。

老太太說:“能不知道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付過唄。還有兩孩子呢,兩孩子沒有爹誰養活呀。”

“我聽說董瓦匠沒結婚前,就和鄰村一女的搞破鞋。麻乾爹媽不就是用麻幹換的洛金富的學費和自行車,這都是早些年的事啦”

“洛媳婦天天被鎖在家,洛小子不讓她出來”

“是嗎?怪可憐的從小沒爹沒媽受人欺負。”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聊着。正巧洛金富去小賣鋪買菸,大家就趕緊閉嘴,一鬨而散了。

洛金富鐵青着臉從小賣鋪走出來,回家把鎖打開,柏素芳在屋裡做飯。

柏素芳去水缸裡舀水洗菜,洛金富在一旁抽起煙。

“來,媳婦,你過來。”洛金富眯起了眼睛露出一道黠光。

柏素芳緩緩地挪動着步子走了過去。洛金富使勁吸了一口煙吐到了柏素芳的臉上。柏素芳嗆得流下眼淚,洛金富笑着說:“煙還不錯。”

吃飯的時候,柏素芳把飯菜都端到了桌子上。

洛金富故意找茬:“不是說今天吃饅頭嗎?”

柏素芳沒敢看他,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你沒有說,說我就會做的”。洛金富笑了一陣後惡狠狠地說:“你還會蒸饅頭,你他媽不是不會蒸饅頭嗎?”柏素芳渾身發抖,冒了一頭冷汗,嚇得趕忙說:“是,我不會,我不會。”

洛金富吸了一口煙,把菸頭扔在地上。一手拽住柏素芳的手,另一個手拿起筷子,柏素芳拼命的想掙脫,可是洛金富死死的拽住了她。

“蒸饅頭,不會是吧,我告訴你咋蒸。”說着,用筷子使勁打白素芳的手心。“就這麼蒸,這都不會,就他媽會養漢。”

柏素芳疼得哭叫了起來,洛金富給了柏素芳一巴掌,柏素芳嘴角露出了血絲,洛金富接着罵:“我讓你養漢,我讓你不會蒸饅頭。老子教你咋蒸。”

柏素芳不再掙扎,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流淚,淚眼模糊地盯着洛金富凶神惡煞的臉。不一會柏素芳的手就腫起來了。

“以後你不用蒸饅頭了,我給你蒸,沒用的賤貨。”洛金富把筷子摔在了地上,撞門而去。

柏素芳看着紅腫的手,心如死灰,眼淚不停地流,她沒有喊,因爲沒人會來幫她,沒人會替自己討回公道,大家都是帶着冷漠自私的面具上演着淳樸親近的風土民情。她沒有想逃走,她知道這不是一場風雨的洗禮,是永遠的牢籠。

她來到大門口,別人家的孩子在院裡嬉鬧着,燕子在電線杆上排成了隊,嘰嘰喳喳叫不停,鄰居老太太拎着黑桶出來倒水,人們聚在各家的門口嘮閒咳,遠處的山巒上飄着幾朵白雲。太久沒有看外面的世界。她目光呆滯地往村中心走去,各家門口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她馬上又走回來。她看着夕陽,那光芒照暖了她的臉,陽光刺得她不敢睜開眼。她知道她的生命中再也沒有陽光了。

而洛金富從他施暴的這天開始,生命裡也再也沒有陽光了,他像瘋子一樣折磨着自己曾經每天騎自行載着的那個人——那個他最心愛的人,同時也折磨着自己的心。

洛傻子盤腿坐在地上看着洛胖兒,對他說:“我說老侄兒呀,以後老叔到老了動彈不了那天你伺候老叔行不行?老叔死那天你給老叔送終行不行?”

洛晴兒用嫌棄的眼神看着傻叔,說:“我要養我爸爸老,你又不是我爸,我爸跟我說了,他說你傻。”

洛傻子嘆了口氣說:“老叔是傻呀。老叔是最傻的人。”說完,拿着煙口袋,又開始捲起了煙。

自從洛金富用筷子打柏素芳手那天起,家庭暴力就沒有停止過,柏素芳有一次被打出兩個小腿骨折,鄰居因爲受不了這天天的哭喊聲報警了。

警車和救護車一起來的,洛金富被抓走之前,看着不能動彈的柏素芳,哭着說:“出來我就改,以後你天天打我,我決不還手,我對不起你。你要好好的”

柏素芳懷孕了,由於沒錢,在醫院裡沒住幾天就回家了。柏素芳託人去監獄裡告訴洛金富,自己懷孕了。

洛金富在監獄裡聽到這個消息哭得一塌糊塗。

後來柏素芳凍死在家中,那年冬天正趕上幾十年不遇的寒冬,她雙腿骨折,自己不能照顧自己。一天夜裡她因爲太冷,從炕上爬到土豆窖裡,凍死在窖裡,死的時候孩子已經三個月大了。死後一星期才被人發現。

五年之後,洛金富滿懷希望地出獄了。回到家中,看見院子里長滿了荒草,窗戶上的玻璃碎了,門也鏽得打不開,那個破舊的永久牌自行車堆在荒草之中,他突然流出淚來,感覺靈魂被恐懼和空洞吞噬,心跳好像停止了。

他拖着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到鄰居家,鄰居家已經由土房變成了磚房

“大娘我媳婦呢?”他帶着哭腔問。

鄰居大娘說:“你走後兩個月就死了。”

洛金富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半天才緩口氣,問:“我媳婦埋哪了?”

大娘說:“傻孩子,當然埋你家墳地了,去看看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後來洛金富天天酗酒度日,喝多了就罵人,罵董瓦匠,罵麻幹,罵自己。由於日夜酗酒,後來酒精中毒,人也變得有些癡呆。大家都叫他洛傻子。

後來洛傻子的幾個姐姐把洛傻子的房子和地分了,麻幹分得的家產最多,洛傻子就住在麻幹家裡,吃喝生活費用都歸麻幹管。洛金富也幫麻幹家幹活。只是董瓦匠和麻幹總是看不上他,董瓦家沒事就罵洛傻子幾句。

洛金鼎和洛傻子從小關係比較好,他的幾個姐姐要分家時洛金鼎堅決不讓,說他到別人家裡終歸是不行的,自己總要有個自己的窩。

洛傻子因爲洛金鼎的阻攔,也不知道該不該跟麻幹一起生活,後來麻乾和洛傻子其他姐姐找到洛金鼎,麻幹說:“傻小子是我親弟弟,我們能給他一個家,他沒孩子,以後他跟我們能有個依靠。你讓他一個人,到老你管他呀。”洛金鼎說:“傻小子要是願意咋滴都行,我也懶的管你們閒事。”只有洛金鼎一個人擋着洛傻子分家的事,後來洛金鼎怕惹閒氣也不管了。洛傻子自從酒精中毒以後頭腦不好使,經不住幾個姐姐軟磨硬泡,最後還是把家分了。

洛傻子坐在地上,抽着剛卷好的葉煙,菸灰掉到西服上,他趕忙彈下去了。

洛傻子歪歪着嘴,對洛晴兒說:“老侄女兒呀,老叔不是外人。老叔是洛家的人,你也是洛家的人,咱們是一家人。”

洛晴兒從兜裡拿出一個小柿子放到嘴裡,又拿一個扔到洛傻子身旁,說:“傻叔,吃吧,我姐姐說越紅的越甜”

洛傻子把小柿子撿起來就放到嘴裡,嚼了嚼,又吧唧吧唧了幾下。他站起來,走到洛胖兒身旁,蹲下對洛胖兒說:“老侄女兒,你只有一個家人,那就是你爸,你媽跟別人跑了,西屋住着那個大哥是你後媽帶來的,也不姓洛,你姐姐小月兒現在也去了你那不要臉的死媽家,也變成別人家的孩子,聽說還要改名改姓呢。這些你要知道,姐姐和哥哥都是靠不住的,他們會對你藏心眼,他們只愛錢,他們會算計你害你,你只有你爸一個親人,只有你爸對你好。等你長大點你就全明白了。”

洛晴兒一聽這話哇一聲的哭了出來,說:“你胡說,我媽去打工了,我姐唸書去了,你這個大傻子。”

西屋的小媳婦聽到哭聲走出來,洛傻子看到有人出來了,馬上扛起松木走了。

洛晴兒邊哭邊走到屋裡,拿起電話。

洛霽顏此時正在上體育課,看到妹妹打來電話,心裡馬上害怕起來,一定是妹妹遇到什麼事了,她躲到一個沒人的角落。

“姐姐我想你了,你啥時候回來?”洛胖兒在電話那頭邊哭邊說。

洛霽顏也哭了出來,她最討厭自己在弟弟面前哭,可是她對弟弟的哭聲沒有抵抗力,說:“十月一放七天假,姐姐就會回去。你別哭要聽話”

“傻叔說你變成別人家的孩子了”洛晴兒在電話那邊越哭越厲害。

“姐姐出來上學,姐姐要住校,平時回不去。你在家裡要好好的,我十月一就回去。給你買城裡的好吃的,聽到沒有”

“姐姐,我不要,你快回來吧,我想你啦。”

姐妹倆在電話裡不再說話,電話兩邊是彼此的哭泣聲。洛霽月馬上掛斷電話。

還有兩個星期十月一,洛霽顏突然覺得很累,她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離天空太遙遠,怎樣飛也飛不上去。一個農村來的丫頭,在城市裡拼命的往上爬,爲了妹妹和自己。她揹負的東西太重,壓的她喘不過氣,此刻的她感覺已經爬不動了。她突然有種不想念書的念頭,想回家陪洛晴兒,給她一個正常、溫暖的家。妹妹的性格會不會變得和自己一樣,陰鬱內向。想着想着,淚流滿面。

她想找一個地方嚎啕大哭,她想找個人傾訴她所有委屈,太累了,爲什麼她要承擔這一切?爲什麼她要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爲什麼父母不能帶給妹妹幸福還要生了他?她一口一口地喘着怨氣,她緊緊地攥着拳頭,她撕心裂肺地向命運抱怨着不公。

洛霽顏跑到班主任的辦公室,老師看洛霽顏淚流滿面,問:“霽顏你怎麼了。”

“我妹妹給我打電話了,他哭了,沒人看管他,老師我想請假回家。”

“你家裡沒有有父母看着他嗎?”

“我家庭情況複雜,我父母離婚了,弟弟和我爸爸一起生活,我現在和我媽一起生活,我爸爸平時忙,沒時間看着我弟弟。我繼母對我弟弟肯定也不是真心的。我繼母還帶個兒子,現在他們一起生活着。我擔心我弟弟沒人照顧,他才四周歲多。”

“你要上學,老師不能給你這個假,老師可以跟你的父母溝通一下解決這個問題。”

“老師我以前是農村的,總感覺自己低人一等,在同學面前很自卑。我討厭我父母,他們自私,只在乎自己,生了我和我弟弟卻不給我們正常的家庭環境。”

“人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有好與壞,通透與愚鈍的區別,好的通透,通透的好,壞的愚鈍,愚鈍的壞,是是非非,人都是在自己的認知範圍內自私着和愛着別人。”

“知道了,老師。”

“把心敞開,讓陽光走進來。你要相信,生活無論給與給我們快樂和苦痛,都是有原因的。生活中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你妹妹雖然沒有父母的疼愛,但是她有你這樣一個真正愛他的姐姐,他沒人照顧獨自成長,他就會學會堅強獨立。你不要有那麼大壓力,學習要努力是對的,但是也要有一顆平常心。開心點,要不然我會爲你擔心。老師會跟你父母溝通,回去上課吧。”

洛晴兒打完電話在家裡哭了好一陣。王芳和洛金鼎每次天黑纔回來,洛晴兒餓了去敲敲嫂子的門,門沒有打開,洛晴兒走到院子裡,蹲在房檐下。

“老侄女兒啊,看老叔給你送什麼好吃的。”

洛晴兒看洛傻子拿着兩個饅頭向自己走來,洛胖兒向他跑了過去,接過饅頭。

“謝謝傻叔。”

洛傻子看着洛晴兒大口大口地吃着饅頭,鼻頭突然泛酸,滿是皺紋的臉上流下兩行熱淚。

“你老嬸蒸的饅頭。吃吧吃吧,願意吃以後還讓你老嬸給你蒸。”

說着,洛傻子泣不成聲,半天才說出一句話,聲音模糊沙啞。

“如果孩子還活着,比你還大呢。”

這是洛傻子當了洛傻子以後說的最清楚的一句話。

如果薰衣草離開沙海消散的陽光你們是同鄉如果如果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你們是同鄉第一個再見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一)月光下的愛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一)門外座左銘消散的陽光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二)暮雨謠(二)five hundred and twenty座左銘如果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一)突然好想你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三)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二)暮雨謠(一)盛夏療養院(一)河水流過的童年如果薰衣草離開沙海河水流過的童年突然好想你把門打開河水流過的童年如果突然好想你同桌(三)河水流過的童年你們是同鄉癡人傻語如果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三)盛夏療養院(二)消散的陽光five hundred and twenty同桌(二)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一)暮雨謠(二)你們是同鄉某個地方某個人盛夏療養院(一)突然好想你突然好想你你們是同鄉第一個再見如果如果突然好想你癡人傻語five hundred and twenty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三)某個地方某個人癡人傻語薰衣草離開沙海five hundred and twenty同桌(三)座左銘把門打開盛夏療養院(一)如果座左銘把門打開盛夏療養院(一)座左銘把門打開門外消散的陽光盛夏療養院(一)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同桌(二)某個地方某個人如果盛夏療養院(二)薰衣草離開沙海暮雨謠(一)如果同桌(二)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座左銘月光下的愛你們是同鄉暮雨謠(一)突然好想你同桌(三)
如果薰衣草離開沙海消散的陽光你們是同鄉如果如果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你們是同鄉第一個再見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一)月光下的愛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一)門外座左銘消散的陽光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二)暮雨謠(二)five hundred and twenty座左銘如果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一)突然好想你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三)笨鳥無名,一鳴驚人(二)暮雨謠(一)盛夏療養院(一)河水流過的童年如果薰衣草離開沙海河水流過的童年突然好想你把門打開河水流過的童年如果突然好想你同桌(三)河水流過的童年你們是同鄉癡人傻語如果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三)盛夏療養院(二)消散的陽光five hundred and twenty同桌(二)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一)暮雨謠(二)你們是同鄉某個地方某個人盛夏療養院(一)突然好想你突然好想你你們是同鄉第一個再見如果如果突然好想你癡人傻語five hundred and twenty盛夏療養院(二)同桌(三)某個地方某個人癡人傻語薰衣草離開沙海five hundred and twenty同桌(三)座左銘把門打開盛夏療養院(一)如果座左銘把門打開盛夏療養院(一)座左銘把門打開門外消散的陽光盛夏療養院(一)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同桌(二)某個地方某個人如果盛夏療養院(二)薰衣草離開沙海暮雨謠(一)如果同桌(二)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座左銘月光下的愛你們是同鄉暮雨謠(一)突然好想你同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