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收去了靈力,如尋常人家的女子一樣赤着腳緩緩走在雪白的官道上,風雪太大,除了自己沒有別人。手中的暖爐冒着熱氣,小章已經轉醒,它趴在暖爐上,望着眼前臉上滴答着眼淚,嘴角卻笑着的女子。
“碧落,別傷心。我們辦完事情,回修羅道。再也不來這裡。”
女子迷茫的眼神順着聲音低下頭顱望着水靈靈的章魚眼睛,那裡面滿是心疼和擔心。
“我不難過,我是高興。”真高興,自己終於將心中的話說給喜歡的人聽,那是一種暢快,就算自己赤着腳踩在冰雪上,心裡也不再揪着痛。她說了,她還會回來,向着和尚討茶吃。而和尚一定會在這裡。
嘴角再次翹起,茫茫白雪把自己照的通透。話說清楚便好面對,不再害怕滿路荊棘,她不再強求結局。她會等,她會一層一層的撥開和尚身上的束縛,等他回頭。
再次吸了鼻子,她將小章放回肩膀,將暖手爐放回銀鈴裡。
眼前結了冰的河岸就在眼前,鬼柔我來做了斷。和尚,要不了多久,我便回來找你。
毗摩質站在覆蓋積雪的碼頭上,在碧落消失後,自己連忙抓起紅毛鬼,用靈力硬生生在海底打開了通向柳二城的屏障,幾個飛行來到了碧落說的碼頭。
這裡只有蒼茫的雪和結冰的河面,哪裡有碧落的影子?!當時他心口一急,一個拳頭破了冰面,直接跳入河水裡找尋。上一次他入鬼道是因爲追着大批的餓鬼,而這一次河底除了淤泥和死人骨頭還有一些碎石,記憶中的入口早就變了方向。他怕女娃娃真的生氣,直接自己一人先入了鬼道,若那樣,便晚了。那種失去重要之人的心再次讓他慌了。
而在這時,他感受到天人釋放的靈力和碧落微弱的靈力,也就那一瞬,兩股靈力同時消失不見。他的心臟再次鼓動起來,爲何自己會聯想到藏緣和他的女娃娃在一起!
這種揪心的疼痛讓毗摩質飛身上岸,心中冒出的憤怒和嫉妒讓他想發狂!想向前飛奔的腳步豁然停下,心中回想起女娃娃臨走時說,她不愛他。
她不愛他,他又有何資格去猜疑。毗摩質不知自己愣在碼頭有多久,只覺得身上的棉袍越來越硬,直到前方又出現一個金色的點。
毗摩質睜大了眼睛,腳步飛快的奔了起來,一把抱起前方金色反射着冬天的日光卻渾身冰冷的碧落。沒過碧落腳腕的雪花飛揚在空中,碧落感覺自己突然飛起然後又被鎖在堅硬的胸膛中。
“下次,別一聲不響的離開。”渾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碧落貼着凍成冰的白色棉袍打了一個寒顫,反射性的想要推開。而毗摩質卻沒給她推拒的機會將她抱得更緊。
“我沒有一聲不響。”
“我、我以爲,你先去了鬼道...”毗摩質的心臟還在砰砰砰的跳着。我還以爲,你和藏緣在一起...
“毗摩質,你身上太冷了,放開我。”碧落粗着眉頭,面對着突然發狂的大漢低聲說道。果然下一刻,自己被拉開,小手就這麼無法推拒的被包在他的一隻大掌裡,源源不斷的靈力再次傳了過來,讓她凍得僵硬的身子舒服很多。
“是我忽略了,凡間還有四季,最冷的是冬季。”
碧落輕輕一嘆息。眼前的高大威猛的男人如同剛纔的自己一樣,怕被拒絕又倔強的硬着頭皮扯着不着邊的話題,害怕自己下一句話的推拒。對這樣的男子,她有些不忍心再次開口說絕情的話。等弄出鬼柔,自己一定一定告訴眼前的男子,她後悔了,她不該說隨緣。因爲她沒有緣分讓他再跟隨。
“走罷。在這裡只能越站越冷”。碧落推開毗摩質,向着碼頭邊緣伸出自己紅通通的腳丫。腳指還未蘸着水面,自己便被身後的男人一把抱在懷中。毗摩質古銅色的肌膚直接散發着熱人的靈力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送給碧落。
“這樣,到了河底,你不會冷。”毗摩質三面赤紅,六隻眼睛不自然的看向他方。而碧落也不自然的別開眼睛,手掌被那胸膛上結實卻滿身傷疤的肌肉燙了下垂落下來。沒等她再推拒便自己便隨着三面修羅沒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官道上柏樹林,一雙土黃色芒鞋插在雪地之中,雪花已將芒鞋幾乎蓋上。和尚應站了很久,眉毛與睫毛上已落滿了白色。琥珀色的眼珠茫然的盯着消失在河水中的兩人。
毗摩質。他跑向碧落,將那女子緊緊的擁在懷裡。他一定很在意碧落,所以鬼道相隨。他一定很愛護碧落,所以釋放了靈力暖着她的身子。而碧落,她可以接受如此安穩的保護與愛護。這情景,都與過往重合。正巧提醒了自己,前緣是抹不去的孽緣,自己犯下的錯事還。
被雪打溼的僧袖下,和尚左手緊緊的握着念珠,右手卻握着一雙黑色的棉質僧鞋。
一手佛念,一手紅塵。
右手越來越緊,直到手心沒有任何縫隙。藏緣緩緩的蹲下身子,鬆開緊握的右手,然後將黑色的棉鞋放在柏樹下。
“南無阿彌陀佛,我明瞭您爲何不讓我離開,原是讓我看清楚心中的貪念,再次給我一次抉擇的機會,考驗我是否還要錯下去。南無阿彌陀佛。弟子已知您意。如來佛祖...”
藏緣緩緩站起來,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雪中的黑色棉鞋直到它們被皚皚白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而眼底的傷也是一層淡了一層。左手的念珠重新舉到了胸前,空空的右手與左手合十將念珠掛起。
等碧落回來,自己要告訴她,自己無法隨了緣分。他們也許有緣,但是永遠無份。
隨緣,隨緣,不能相隨是否還有份?
毗摩質按照碧落的指示,抱着碧落順着河堤向南一直走着,直到距離河堤五六十米的地方碧落叫了停。腳下的泥土突然冒出了泡泡,幾條銀色的扁平魚爭先恐後的如蟲子一樣從污泥裡鑽出來。見到了碧落好似相識一樣,擺着扁平的身子圍繞他們轉悠。
碧落掙脫毗摩質的懷抱,小心翼翼的輕輕踩踏腳下的污泥。
“在這裡!”碧落小臉上滿是驚喜,她慢慢的蹲下身子,兩手將腳邊的泥土挖開。不一會兒便露出一個圓形的石頭。接着她一手順着石頭邊緣撥弄。
突然她身子一歪,胳膊彷彿被什麼拉下。毗摩質一把將她拽回懷裡,有些生氣的說:“你要找鬼道入口,告訴我地方,讓我來,不可再做這麼危險的事。”
“我們帶好紅果,現在就跳下去!”
毗摩質兩手抱在碧落,其他手撐開蠕動擁擠的甬道穩穩地落在猩紅色的鬼道空間中。
各色無智餓鬼聞到了熱滾滾的靈力亮出利爪瘋狂地向他們衝來。毗摩質沒有動,只用大腳在地面上狠狠一跺腳,猩紅空間晃動虛晃,就連掛在天上的暗紅色的月亮和太陽也上下顫動。低智餓鬼停下腳步,彷彿見到了凶神,抱着腦袋扶着腫脹的肚子爭相向回跑去。
“毗摩質,你動靜太大,不過也好,省的還要去餓鬼窟。”碧落從毗摩質懷中跳下,看着遠處騎着骷髏怪物的羅剎和夜叉。
“碧落!我以爲你要藏在修羅道不會出來,沒想到你不光自己來了,還帶着修羅王毗摩質!”渾厚沙啞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裡面透露出明晃晃的恨意。
毗摩質穩穩地站在碧落身後,將手中一直拎着的紅毛鬼扔到氣勢洶洶的鬼道衆人身前。
“鬼楚,柔兒在哪裡?”
“柔兒?你怎麼不問問黃離在哪裡?!你怎麼不問問因爲你她死的有多悽慘?!”
鬼畜渾身蓄滿黑氣,健步一邁將腰間的戰斧揮開,黑色氣焰包着戰斧直直向着碧落砍過來!他恨!他恨!他這輩子殺了太多生,他不怕再多一條命,不介意拉着修羅下地獄!
黑色的斧頭飛了過來,卻被毗摩質綠色的屏障狠狠彈開。毗摩質一個大手抓向鬼楚,生生將他的手臂掰斷。
“鬼楚,自己造孽別拖着別人!”碧落眼睛沒有眨一下,看着衝在自己身前的毗摩質,聽着骨頭斷裂的聲音。
黑壓壓的羅剎女和夜叉沸騰了,騎着骨架坐騎向他們衝過來。
“鬼楚!今天我是將我看到的說出來!若你相信這紅果,那黃離纔是白白死了!”碧落尖銳的聲音穿過轟隆隆的聲響,她輕輕拍着暴走靈力的毗摩質,撫摸已經繃直觸手進入戰鬥狀態的小章。
“停!”鬼畜垂下斷掉的右手,左手一伸,將身後的衆人喝停。
黃離。這兩個字已是自己的心魔。
“鬼楚。讓它們走吧,我們不是來擾你鬼道不安,若如此正好着了天人的計。我說的也許不完整,但絕不是信口開河。”碧落向毗摩質點點頭,示意他收去靈力。
“你們都退下吧,沒我的命令方圓八百里不許出現任何鬼道中人。”毗摩質一腳踩着紅果,側着腦袋向着衆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