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話裡意思,可還是固執得不願意放手。
冷笑,“這時候你來同我計較?還是當真以爲我無情到你爸媽才走立馬就翻臉無情?”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上車!別讓我再多說一遍,你上車,裴淼心!”
兩個人在人行道上糾纏不休,他的車道上有車開來,鳴了幾聲喇叭要道。
她側過眸望了一眼那後來車上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司機的臉,可他從始至終都只帶着些不快的氣怒緊緊盯着她。
“好吧!”還是嘆息了一聲,她和他左不過這樣糾纏,只好兀自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步了進去。
這一刻他冷凝的面色似乎纔好了一些,坐進駕駛座裡繼續發動車子向前,側了眸看她的時候道:“昨天奶奶還問起你爸媽今天離開的事情,讓你下午送完了機就上她那,別一個人。”
她聽着心下一片愴然,原來他那麼好說話的跟她來送機,原來他剛纔當着她爸媽的面說的那些她都要誤以爲全是真心的話、還有他剛纔的執意不肯放手,爲的都是這般——他的家人而已。
他在乎的只是他們的情緒。
她側過臉去望車窗外的風景,掙扎了好久,還是隻吐得出一個字——嗯。
車廂裡一時陷入沉寂。
繼那夜讓人心煩意亂的大雨過後,似乎一切又都回到原點,兩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誰都沒有意願再去提。
到了爺爺奶奶家裡,她開了車門下來,桂姐早就等在門口,見她跟曲耀陽一塊,這纔過去拉了她的手上樓,“大少奶奶你都不知道,老夫人她到底有多惦記你……”
裴淼心從***房間裡出來,就着桂姐買回來的材料,就着一張網上下下來的清單,就在曲家的大廚房內試驗着做蘇州小吃。
桂姐在邊上看着,“其實以前老街那裡還有一間很有名的蘇州菜館,老夫人身體見好的時候,老太爺到是時常帶她過去嚐鮮或是請了人到家裡來做。可是老街拆遷改造,原先的老店也一改再改,新承襲的這一代菜館經營者做的東西也沒有原來地道,老夫人每吃總說味道不對,好像還是差點什麼。”
裴淼心從一旁的水池裡撈出上午才從蘇州空運過來,在她製作之前已經被人颳了鱗破了肚的鱸魚。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魚肉和魚刺分開,再將整片的魚肉剁成小粒,聽到桂姐在她邊上說話便側了頭。
“我也聽我爺爺說起過那間老店,說那做菜的師傅是地道的蘇州人,原是在老巷子裡做油氽緊酵出了名的,後來來了a市,認識了a市的老婆,然後紮根在a市,這纔在老街那裡開了間小菜館,好像就叫……‘秀水天下’。”
“對!對!就是它,‘秀水天下’。”桂姐一聽就彎了脣角,“它那做的油氽緊酵和魚肉春捲可不得了,老夫人最是喜歡吃那東西,可是現在,味道也不行了。”
裴淼心將切成魚丁的魚肉放進大的玻璃碗裡,再放入雞精和鹽,戴着透明的一次性手套在碗裡攪了攪。
“我自己在家實驗過幾回,也照着食譜做過幾次,味道自然是沒有菜館裡大師傅做得好,就算奶奶吃不下什麼,我也希望她看見這東西心情就好。一會還要麻煩桂姐你幫我試試味道。”
桂姐彎脣,“所以整個家裡頭,老夫人最惦記與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大少奶奶你。”
裴淼心回頭衝她笑笑,“所以整個家裡頭,我最惦記與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奶奶麼。”
……
出奇的,到了晚飯時間,奶奶還是從樓上下了來。
私人護士和桂姐扶着她從樓上下來,落座在餐廳的時候,就連爺爺都笑開了懷。
“以前你總抱怨我愛吃的那間早茶店還在,你喜歡的那間蘇州老餐館卻已經不是原來的味道,現在看來,這小廚師都給請進了我們曲家的大門,你可不比我要幸福快樂得多麼?”爺爺調侃。
奶奶坐着還是有些吃力,可看了看上首位置裡的爺爺,又去望對面餐桌前的曲耀陽和裴淼心,再是虛弱都笑對着道:“你們看,這樣多好,真是好啊……”
裴淼心推了自己做的魚味春捲到奶奶跟前,“魚是蘇州的鱸魚,是早前桂姐託人到蘇州找回來的時令最新鮮的魚,下午到的時候本來還是活的,可我技術不好,研究了好久,做出來還是這個模樣……”
說着就沒了聲,她做的東西桂姐也嚐了味道,不是皮太厚就是魚的鮮味都沒有了。
奶奶呵呵笑看着裴淼心,“做菜是講究技術,但是心更重要,我聞着這味兒都覺得香得不得了,謝謝你,淼心,還有耀陽,謝謝你把這麼好的淼心娶進家門,奶奶真是高興,耀陽。”
拿着筷子剛扒了口飯進嘴的曲耀陽一愣,好像什麼東西突然卡在咽喉,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能怔怔保持着同一個姿勢沒有動彈。
桂姐又從廚房裡端了幾盅鱸魚粥出來,說是大少奶奶怕浪費了食材,知道奶奶喜歡吃粥,爺爺又是廣東人,所以特意煮了這樣的小粥,就算爲大家開開胃也好。
油炸的魚味春捲奶奶自是再碰不得,桂姐爲她將春捲從中間斷開兩截,令飄香的魚和蝦的味道充斥周圍,又去輕舀了一勺粥到奶奶嘴邊,奶奶微眯着眼睛喝了小口,笑的時候脣角的弧度都僵硬得好像再擡不起來。
“香,真香啊……”
裴淼心邊吃東西邊低着頭,整個餐桌上的氣氛,似乎大家都夾帶着悲傷。
奶奶沒在餐桌前坐上半會整個人便暈得不行,護士和桂姐要去攙扶,曲耀陽繞到餐桌前來彎身。
“我來!”說着就將座椅裡已經瘦弱嶙峋的奶奶整個打橫抱起,上樓。
爺爺坐在主位上偷偷擡手抹了把眼淚,抹完了繼續吃東西,佯裝沒事人。
裴淼心慌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跟着上樓,就見奶奶無比虛弱地靠在曲耀陽的懷裡揪着他的衣領。
“耀陽,你爺爺年輕的時候也這樣抱過我上樓,還有你爸……若不是他這兩年身子也不大好,其實他也抱過我上樓。” ▪Tтkā n ▪¢○
“聽說我媽現在跟他在國外一切好着,爸的手術還算成功,國內的事務也多,正在挑時間回來。”
奶奶聽着點了點頭,“那就好,那就好。耀陽,有時候你都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怕,怕我走在你爸的後頭……若是我走在他的後頭,白髮人送黑髮人,那可怎麼了得?”
“奶奶,您多慮了。”曲耀陽低了低頭。
“到也不全是多慮,即便到了今天我心裡還記着,耀陽你是個多好多有責任感的孩子,若不是爲了臣羽,你和他們的關係也不至於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臣羽是我弟弟,不管我媽承不承認、我爸想不想要,從他作爲我弟弟出現在曲家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容不得別人再欺負了他。”
虛弱的奶奶皺了眉,皺着皺着就彎脣笑了起來,“可不是麼,我到現在還記得,臣羽第一次到咱們家,由他媽領着,站在大門外眼巴巴地望着裡頭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我也說不出是什麼,就覺得這孩子怪倔強也怪可憐的。”
曲耀陽回憶起往事,也跟着凝了眉,“若不是我爸在外面瞎搞,隨便弄大了別人的肚子,也不會白白害了一個孩子。他們有什麼資格瞧不起別人還欺負別人?”
“耀陽……”奶奶有些虛弱地喚道:“奶奶知道你爲人最重兄弟情義,從來都把這幾個弟弟妹妹照顧得極好,所以奶奶最不放心的人,其實是你……你總歸不知道誰對你纔是最好的,我怕你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幸福給弄丟了,明白嗎?”
曲耀陽抱着奶奶到了門口,跟在其後的裴淼心慌忙奔上前去,幫他們把房間的門給打開。
他將奶奶輕輕平放在牀上,又拉了被子過來給她蓋好。
奶奶伸手拉了拉他的手,“那你呢,耀陽?你若不幸福的話,奶奶怎麼能安心丟下你一個人?”
曲耀陽彎脣,俯頭在她額頭輕點了點,“所以奶奶纔要常在,時刻待在我的身邊,警醒着我的好,跟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嘁!你這孩子!”奶奶忍不住被逗笑。
他也笑。
哪曉得奶奶看了就是心疼,拍了拍他的手背。
“但其實,我跟你爺爺心裡都清楚着,你就是太要強太有責任感了,很多背上身的東西都不願意再放下來,情願自己難過自己受,你也裝得沒事人一樣。就是這樣,我才總也放心不下,怕你錯過這一生的幸福,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
從爺爺奶奶家裡出來,外頭的天色已經昏暗,桂姐開了花園的路燈送他們出去,臨到他們上車,還是忍不住抹了眼淚,說是老夫人的狀況不大好了,化療什麼的也不願意去做,剛纔明明痛着,卻又在他們面前裝沒事人一樣。
曲耀陽問了還有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控制,桂姐便哭着說:“所有的醫生都說,這時候的化療也不過是折騰人罷了,得了這病就只有一個結果,老夫人的時日無多了……”
桂姐幾乎泣不成聲,曲耀陽的背影僵直,閉着眼睛立在那裡。
裴淼心繞道身後,小手過去輕輕握住他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