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連翊沒有迴應,眉頭擰得極緊。每一次提到裘尚偵,他的表情都很複雜。
“夫人認爲,少夫人是安伯爵那邊派來的,所以希望您能把少夫人交給她處理!”邊說,管家邊在心裡深深嘆息。少夫人到了夫人手裡,只怕是……
裘連翊的表情更難看,顯然是“安伯爵”三個字讓他變了臉。
“若真是安伯爵那邊派來的,老闆您還是……”
林夢夢若是其他人派來的倒也罷了,一旦牽扯到安伯爵,事情就不一樣。管家雖然呆在他身邊不算長,但也親眼見到他當年如何傷痕累累地退出來。即使是夫人派自己過來的,他也不希望老闆再捲入是非之間。
他深深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還是少出聲爲妙,但此時還是忍不住勸慰裘連翊。
“這件事,我會處理的。”裘連翊沒有給他準確答案,只道。
管家在背後,輕輕地嘆了口氣。原本以爲老闆得到真愛,不想卻是一場欺騙。如今鬧成這樣……人人都看到老闆風光無限,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卻不知道他經歷過多少險難又受過多大的傷!
裘連翊伸手落入袋中,意外從袋子裡掏出一張紙條來。那張紙條上記着一個電話號碼,是林夢夢給自己的。他把紙條遞給管家:“去查一下,這個號碼是哪裡的。”
“老闆……是!”
對於裘連翊的信任,方管家再一次感動。明知道自己是夫人派來的,老闆不僅從來不反感他,還無條件地相信他,重用他……這纔是他越來越傾向老闆的原因啊。
他急走幾步,本是要離開的,卻又想到什麼似的停下。
“老闆,您向來不輕易顯露情緒,今天因爲少夫人卻……”他當時的暴怒和焦急清晰地印在自己眼裡,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只是個管家,本不該多說,但還是想提醒您一下,這可是大忌啊。”
裘連翊尷尬地扯了一下脣角:“有那麼明顯嗎?”
管家默默點頭,何止明顯!
“你是怎麼看待林夢夢的?她會背叛我,卻又會在我受傷的時候想要抽光自己的血來救我。”他如實陳述,再次恢復了那個心思不外露的深沉形象。
管家沉吟良久,才斟酌着出聲:“從外表看,少夫人清純可愛,不該是有心機的人。但她能瞞過你我混進來,還差點偷走計劃案,足以見得她不是普通人物,搞不好只是做戲給您看,想再次得到您的信任。”
裘連翊不語,眸子沉得格*!
“老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他能提醒的只有這麼多了。
以他這麼些年來的人生閱歷都未將少夫人的意圖看透,顯見得,清純可能只是她的外衣。
此刻,他爲自己之前還想把林夢夢送回裘連翊身邊而感到羞愧。
裘連翊沒有回答,而是拿出一根菸抽了起來。裘連翊只有心煩的時候纔會抽菸,管家也知道。言至於此,不能再說別的,他彎彎身,退了出去。
林夢夢打了退燒針,整個人好了很多,喉嚨的疼痛卻還沒有緩解,咽不得東西。偏偏醫生開出來的藥苦得要死,才喝一口就吐了出來。
“醫生說,這是殺病毒的,若不喝,病好不了。”小芳離得有些遠,擰着眉開口。
林夢夢捂嘴搖頭,“我不要。”
喉嚨跟長了倒刺似的,別說喝苦藥,就算咽口水,她都要經歷一番生死之痛。
裘連翊正好推門,看到她把碗往小芳的方向遞,碗裡的藥都沒有動多少,走了過來:“怎麼回事?爲什麼不喝完?”
林夢夢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痛。”
“我看就是假裝可憐,想討好老闆,重新得到老闆的信任!”小芳憤憤不平地想。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夢夢急急澄清。
小芳見林夢夢這麼激動地看着自己,一臉的莫明其妙,裘連翊似乎明白了什麼,讓小芳退下。
“你不是哪個意思?”他問。
林夢夢委屈地咬上了脣,如實迴應:“剛剛小芳覺得我是在裝可憐,想重新得到你的信任。”
裘連翊沒吭聲,坐下來拾起碗,拿過勺子攪了攪,舀起一勺遞到她脣邊:“如果不是這個意思,就把藥喝下去。”經歷了這麼多事,裘連翊還肯親自喂自己吃藥,林夢夢這一刻感動得眼睛都紅了,哪裡還會顧喉嚨痛不痛,張嘴就喝了下去。
還是一樣的藥,還是一樣的苦,但這會兒,她什麼都不怕!
話是這麼說,喝完一碗藥,她還是苦得眉頭都縮成了一團,其實最想做的是吐。她強忍着,不想在裘連翊面前太過狼狽。
裘連翊緩緩將碗放在了桌上,沉臉來看她:“林夢夢,是誰逼的你?”
“……”
林夢夢恍惚了一下,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剛剛以爲快要死了,才說出被人所逼的話來。當時只爲了不讓他太恨自己,此時卻成了他的疑惑。
她想避開這個問題,但他的目光無處不在,銳利得讓她不得不正面面對。
好一會兒,她纔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在他面前,她從無法隱藏自己,更別說說假話。
裘連翊靜靜地看了她好久,沒有半點表態。她睜着一對眼迎接他的目光,表明自己的忠心,裘連翊卻突然冷冷地哼了聲:“林夢夢,我也覺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重新得取我的信任!”
他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已經不相信自己了。
林夢夢委屈地低下了頭。小芳這麼想時,她頂多只是有些難過,這會聽到他表態,便感覺胸口被猛刺了幾刀,碎裂般疼痛。她捂住胸,偏開頭,不想讓裘連翊看到自己滾下的眼淚。
“裘連翊,如果,如果我說,我其實可以帶着32號計劃案離開的,是因爲你才、纔沒有走,你信嗎?”許久,她忍着喉嚨的痛楚,低低地問,還抱着那麼一絲希望。
裘連翊嘲諷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林夢夢,你自己相信嗎?”
“……”咬緊了脣,林夢夢無法發聲,只覺得掉入了無底的深淵,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
“你自己相信嗎?”意思是,他不相信!
他的聲音並沒有絕斷,繼續緩緩傳來:“就算動物都知道,撞過一次陷阱,下一次絕對不走老路,更何況我還是個人。林夢夢,收起你虛僞的表情,別再表現得對我有多在乎,也別再幼稚地以問,我還能相信你,我給你的機會,已經用完了。”
他的聲音並沒有多大起伏,就像在聊天,林夢夢早已受不住,將胸口擰得更緊。她寧肯他給她一刀,也不想聽到這些話語。
“我救過你……你給的那個承諾還算麼?”她幹着喉嚨出聲,感覺喉嚨已經開始滴血。退無可退,她只能問這個了。
“算。”
裘連翊給了她一個單字,林夢夢憋着的一口氣終於鬆開:還好,還好,至少還能救下老媽。
裘連翊無心去猜她的想法,在他看來,她這個時候問自己這個問題,無非是想全身而退。他忽然覺得煩亂,扭身出了門。
接下來幾天,裘連翊都沒有回臥室。醫生每天都會過來一趟,小芳也貼身照顧,她的手足口病在四天後恢復。
病全好的這天,管家意外地出現在房間裡。
“我可不可以出去把被子洗乾淨?”她問。聽說手足口病是有傳染性的 ,她不想傳染到裘連翊的身上。
管家出人意外地點了頭:“可以。另外,老闆讓我給您傳句話,您隨時可以走。走了後……不許再回來。”
眼睛,又是一脹,眼淚抑制不住就要往下滾。林夢夢忙仰了頭,卻還是把一雙眼睛逼得紅紅的。
“我、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嗎?”她輕聲問。
管家猶豫了片刻,去撥裘連翊的電話,把她的意思轉達給那邊,而後,將手機遞給了她。
林夢夢顫着手指接過手機,緊緊地貼在耳邊。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
只是,那頭,並沒有說話。心裡涌出無盡的疼痛,她再次捂住胸口,好半天才顫脣問出話來:“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邊。”
那邊掛斷了電話,不給她任何迴應。林夢夢轉頭去拉被子,眼淚嘩嘩滴落在被面上。管家無聲退出去,輕輕拉上了門。
病了幾天,再加上這陣子的鬧騰,林夢夢穿上以前的衣服走出來時,覺得衣服都空蕩起來。除了胸脯的肉還在,其他地方已經纖瘦到只剩下皮,走起路來輕飄飄的。
她把被子放到盆裡,搬到院子裡,然後去打水。傭人們來來往往,沒有一個敢接近她的,只遠遠地看着,像看一隻怪物。水桶很重,她提得身體一晃一晃的,更顯得身形纖弱。
盆裡的水裝滿後,她開始放洗衣粉,然後用兩隻手壓被子。泡泡很快出來,滿盆滿盆的,林夢夢突然想起幾個月前,也是在這個院子裡,她把自己流了口水的被子拿出來洗。泡泡出來後,她玩心大起,捧着泡泡到處吹到處跑,不想撞到了裘連翊,兩個人都倒在了水盆裡。裘連翊要拉她起來,她卻壞心思地把他反拉下去……
那時好開心啊,她清楚地記得,滿身溼的裘連翊不僅沒有生氣,還彎起了脣陪她玩。
飛蛾撲火,真的撲了火。這些美好的事情,全都成了回憶,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個叫裘連翊的男人會看着她洗被子而笑,會沒事就逗她寵她了。她低頭,不敢再想下去,只用力用力去搓被子。
“少夫人,我幫您把水提出去吧。”
洗完後,林夢夢把水又舀到桶裡,準備提去倒掉。一個年輕的男傭人走過來,幫她提起了水桶。
“謝謝啊。”
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會理自己,林夢夢小小地驚了一下,既而對他笑了笑。
“不用,少夫人上次跌落水都是我的錯,就當補償。”那傭人露出一口白牙。原來,他就是那天她擦玻璃時在樓下大叫的傭人。
傭人幫她倒了水後又接了一根水管過來:“這樣,您就不用跑來跑去了。”
“嗯,真是太謝謝你了。”傭人的幫助讓她陰霾的心終於敞亮了那麼一點點,忍不住再次道謝,一張臉笑得想朵初開的白蓮花。
傭人恍惚了一下:“少夫人,真好看。”他扭頭就走,紅了一張臉。
林夢夢沒聽明白,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沒有散去。
裘連翊剛好走進來,把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不知道爲什麼,看到林夢夢對着別的男人笑,他會特別特別不舒服,一股火氣從身體裡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