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公子,你來看一看,這是不是你說的書?”蘇白芷笑容可掬:“若不是,你給我指一本來,我再準備就是。”
她說什麼?
書?……這些都是?
龐蒙哥打心眼裡不相信,市面上的書早就已經全都被他們龐家收購了,這段時間裡,誰也不可能一下子準備出這麼多的書。看着兩大壘,沒有三百冊,也有兩百冊。
龐蒙哥帶着不信走上前去,從上隨意拿起一本翻開,眼底沒有什麼波瀾,隨意地放回去,又抽出下一本來翻開看,他看得很快,展開書冊,拇指飛快地翻着書頁,眉宇之中似乎淡然。
“一兩本書冊好抄。”言下之意是說,一兩本書冊好準備,抄寫起來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他有些不耐煩,望着座上少女:“蘇白芷,你這事作假,你以爲我不知道?讓人準備個幾本書冊擺在最上面,這種手法本公子小時候玩兒剩下的。幼稚。”
蘇白芷淡淡挑眉,這是打定主意堅定地認爲她準備不出兩百冊子的書了?也對,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也絕對猜不出她會爲此將活字印刷術從另一個世界中照搬過來。
“銅雀,阿蠻,你們去,把兩百本書冊分發給這廳堂中的每一個公子手上。”她有些意興闌珊,只想着趕快把這羣瘟神趕出府中去,煩死了,今天還沒有去看過娘,睿哥兒越來越粘蘇老頭子了,要是等他開始長牙,開始牙牙學語之後,第一聲喊的不是娘,不是姐姐,而是爺爺的話,自己會被笑死的。她已經可以想到如果事情真的發展成這樣,蘇老頭兒的嘴臉一定十分的得意。
這不行。睿哥兒當然可以和蘇老爺子親暱,但是睿哥兒最親暱的該是自己纔對,連林氏也要排在第二位,蘇老頭兒別想鳩佔鵲巢。
這電光火石之間。蘇白芷頓悟了,就說蘇老頭兒爲啥有事沒事就往睿哥兒面前送,就說他不安好心。果然是要槍睿哥兒的親暱度。
沒門兒！
蘇白芷又走神了。
但是這一次龐蒙哥沒有精力去關注她了。
大廳之中,也早就從最先的嗡嗡議論聲,到此時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各自都檢查過了,蘇白芷選的書冊是百家姓。
百家姓字一共只收錄單姓444個,複姓60個,一共只有504個,字數不多,讀起來又朗朗上口,作爲讀物,再好不過。它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貼切生活。說起姓氏,尋常百姓生活當中就會有所接觸,用於尋常百姓家的蒙童,簡直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這裡的公子哥兒雖然各有各的毛病。但是至少這一點分析的能力還是有的。一致認爲,蘇白芷選擇百家姓作爲書冊,這是一個相當明智的選擇。是考慮多方之後,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可是他們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
滿廳堂的少年郎們覺得自己快瘋了。誰來告訴他們,這是怎麼做到的?
一開始只是吃驚於蘇家的大小姐居然能夠在龐家集結所有的力量打擊她收購市面上的書冊的時候,還能夠準備到整整兩百測的百家姓。
可是細心的少年人們因爲太過吃驚。又不敢相信,紛紛伸長脖子,夠着身子,去瞟同伴手上的書冊,想要看一看,是不是同伴放水故意謊報。
可是這一看。細心的人就驚呆了。他們驚恐地發現,一張紙業上,相同的內容……這很正常,自古抄書,內容肯定一致。不一致,就是抄錯了。……不正常的是,相同的內容,相同的文字！
大小一樣！字形一樣！
簡直就像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不！就算是同一個人,也不可能抄書兩百回,回回都一樣！
驚呆了！
龐蒙哥僵硬地站在原地,有一種快要石化的感覺。
大廳當中,靜的落針可聞。
“這是……怎麼做到的?”龐蒙哥雪白修長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一出口,是連自己都驚詫的沙啞,就跟磨石的聲音一樣,粗噶,有些難聽。
他等待着蘇白芷的答案,因爲他覺得,不管是什麼答案,他都能夠輸得心悅誠服。蘇白芷所做的絕對是一種曠古絕倫,震鑠古今的事情,只要知道這一點,他輸得就不冤枉。
可是,人生有時候並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它往往,總是喜歡給人們一點“驚喜”的。
蘇白芷揮揮手:“龐公子,衆位公子,如果你們今日所來,就是告訴我,我蘇白芷準備不出足夠的書冊的話,那麼現在,你們可以打道回府了。如你們所見,蘇白芷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一雙清澈的眼對上龐蒙哥的癡呆桃花眼:“龐公子,三日之後,我苦泉竹樓正式開學,到時候請龐公子不要故意誤了蒙童們學字的事。”
當蘇白芷執意趕走衆人的時候,當蘇白芷不肯告訴龐蒙哥答案的時候,蘇白芷已經贏了龐蒙哥的半生半世。
多年之後,龐蒙哥在一個滿月的夜裡,抱着兒孫坐在紫藤花架下乘涼的時候這麼說:“你們的祖父我這輩子做錯了兩件事,一件是錯看了自己,一件是錯看了鎮國侯蘇武侯。你們且都記住,人這輩子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遇到強大的敵人。這世上沒有打不倒的敵人,只有打不倒的執念。”
當然,這都是後話。
此時,龐蒙哥並沒有發覺,因爲這件事,自己的心中起了執念。什麼執念?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龐蒙哥走時,顯得氣息敗壞,頹喪的就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
跟在他身後來的公子們一個個也成了鋸嘴的葫蘆。沉默不語。
太囂張的來,太頹唐地離開,這種感覺十分不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釋懷的。有人記恨並不爲奇。蘇白芷卻有些不大在意,無論事後蘇老爺子怎麼勸說自己,不該如此輕狂地得罪今日來的所有公子哥,蘇白芷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老人家甚至認爲蘇白芷就爲了個不懂規矩的小丫鬟得罪了龐蒙哥那小子。十分的不值得。
“滿招損,謙受益。懂否?”老爺子語重心長,蘇白芷雖身爲女兒身,老爺子卻在她身上看到蘇家未來的希望。怎麼能夠放任這孩子的自大淹沒了己身的才華。
“龍有逆鱗。狼有暗刺。”少女如實說。
“就爲了一個丫鬟?一個丫鬟就成了你的逆鱗你的暗刺?”老爺子忍不住出言諷刺,蘇白芷卻連哼都沒哼,高高仰着傲氣的腦袋:“別說一個丫鬟了,就是一隻貓一隻狗,在我府中,那就是我的東西。誰讓他來碰我的東西?活該！”
蘇老爺子氣的倒仰,看着少女轉身就走的背影,那是一點兒的心虛都沒有啊。老爺子狠狠吼道:“回來！”
蘇白芷頓了下,停下了腳步,卻也沒按照蘇老爺子所說的再回去。只是側着身子挑眉無言地詢問蘇老爺子。
蘇老爺子剛剛吼人的氣勢頓時一下子矮了下去,頗有猩憐兮兮地討同情的意思:“芷姐兒啊,你看,祖父一天天老去,你自也看到。你父親是挑不起大梁的,你二叔是個能守成的,但是陛下要的不是守成的文官啊！
你雖然還小,但是聰慧不比尋常人,只是這性子難免有些跳脫,若是能夠謙虛點,不要處處受敵的話。祖父年邁的身心都能夠得到安慰了。”
這麼感動人的一番肺腑之言,蘇白芷掏了掏耳朵,“祖父,我看您剛纔那一聲着實中氣十足,說什麼一天天年邁,我看您要真的打不動仗的話。至少也是個五年八年的。放心吧,沒事。”
“你！”老爺子氣的鬍鬚亂顫,“你個小兔崽子！別讓老夫抓到你！”
“抓到又怎樣?揍我一頓啊?”蘇白芷猶自挑釁:“來呀來呀,祖父快來抓我啊。”
這簡直就是故意挑釁,作死的節奏啊。
蘇老爺子快腦溢血了。想不明白一向沉穩大方的寶貝孫女怎麼突然變成這傻樣了。但這不妨礙他老人家好好教訓一頓孫女的心情。
蘇老爺子果真拔腿就追,蘇白芷見之,連個屁都沒放,拔腿就逃。管家,蘇全,銅雀,阿蠻,張崎,陸方……一路上掃地澆花的婆子和小廝們,全都看傻了眼。
誰來告訴他們,這是什麼狀況?
蘇老爺子純屬被氣得理智全無,當蘇白芷理所當然地被蘇老爺子抓獲的時候,她眼底閃過一絲狡猾,說:“祖父,您瞧。不管我有沒有激怒您,您始終擁有者輕易虜獲我的能力,所以祖父,您此刻不該擔心我會不會因此得罪人,您更該抓緊時間,把我打造成威力無窮的強人,只有己身的強大,纔是保命的關鍵。”
老爺子渾身一震,那少女又說:“避其鋒芒,永遠不是強勢之道。與其躲避,時刻擔心自己會被人像捏一隻蟑螂一樣捏死,不如直面難境,遇人殺人,攜破釜沉舟之勢,謀一條萬古長青的出路。”
老爺子遲疑地望着少女清澈的瞳子,在聽到少女眨也不眨那雙清澈的瞳子告訴他:“祖父,斬斷了自己的退路,才能夠毫不分心地一往無前。比起永遠身後留着退路,我更想要的是,一往無前。便是粉身碎骨,此身不悔。”蘇老爺子牢牢捉住蘇白芷的手掌,瞬間鬆動了。
“你可想好了?抱着這樣的態度活於世,註定日後絕無安寧之日。”老爺子思索良久,終究目光深沉,面容整肅地說道。
一雙虎目沉沉地頓在蘇白芷的臉上,不容少女有分毫的分心。
雖然沒有刀劍相對,沒有你死我活,蘇白芷卻如實質一般,感受到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蘇白芷不禁爲之動容,只一人立於身前,便如千軍萬馬n等的威武,又何等地英雄！
蘇白芷明白,唯有殺敵百萬,浮屍千里的戰場殘酷,才能夠練成蘇老爺子這一身的鐵骨錚錚。
不知是不是被蘇老爺子的整肅和肅容影響到,蘇白芷並沒覺得害怕,反而心中熱血沸騰。雙目熠熠生輝,豪邁大笑:“我願,吾見、吾至、吾征服！祖父,生當爲人傑,死亦爲鬼雄。你可知,就算馬革裹屍,我亦死得其所！”
吾見、吾至、吾征服！……這是何等霸氣！
生當爲人傑,死亦爲鬼雄！……這又是何等志向！
馬革裹屍,死得其所！……這等決心怎可輕視！
少女啊！你可知道,祖父對你,又愛又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