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駱養性的印象當中,北京城的房子一直挺貴的!天子腳下嘛,權貴多,商人多,各種各樣的有錢人多,而且規矩也比較大。侵佔、強佔什麼的也比較困難。
所以無論內城、外城,好房子都貴,而且難找。可是現在,這個觀點已經過時了!
九月二十八日這天,就在他交完了差,纔回到自己家裡的時候,已經有兩個想賤賣外城房產的商人被他的管家帶過來了。
“那麼急?”駱養性趕了幾天的路,下午的時候又去見多爾袞這個活閻王,現在早就身心俱疲了,聽見管家來報就有些不耐煩了。
“老爺,”那管家嘆了口氣,上了年紀的臉孔上都是苦澀,“不是小的急,而是那些房主急啊......韃子,呃,是朝廷已經下了‘占房令’,限期搬離,內城這邊已經驅趕過幾次了,那可真是慘絕人寰啊!
好好的就給輦出家門了,也不許帶多少行李,真是傾家蕩產啊,其中還有許多是錦衣衛的老人......
最可憐的是還不許在北京城周遭300裡內久留,這些日子往南而去的官道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的京師百姓,還有不少人無衣無食,沿途隨處可見倒斃的餓殍!”
駱養性沉默無言。
他的管家又嘆了一聲:“除了占房,還有圈地!北京城三百里內的土地,只要給他們看上了,立即跑馬圈佔,原主也要馬上搬走。如果不想走,就得投充爲奴!咱家在城外的兩處莊子也被豫親王府的人看上了......”
“知道了......”駱養性應了一聲,“給他們就是了!”
“唉,”管家嘆了口氣,“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駱養性苦苦一笑,“他們不狠,怎麼會有今日的局面?好了,不要多說了,去把人帶進來吧。”
......
“駱撫臺,小的只要200兩銀子就滿意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商人苦着臉說。
和他一起來到是個二十多是的青年,書生打扮,稍有些肥胖。聽了身邊那人的報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當下行了一禮:“撫臺,小的名叫魏鐸,在外城的宅子是新建的,又大又寬敞,就在正陽門外陝西巷,也願意獻給撫臺。只求撫臺能讓小的寄進產業,免得被東,被人奪走。”
這個商人原來不是要賣房子,而是要送房子......
駱養性只是苦笑,他現在雖然是順天巡撫,不過卻沒有什麼實權......他自己的產業都被人奪了,還能管得了別人?
他嘆了口氣,問:“你有多大的產業?”
名叫魏鐸的商人道:“小的是鹽商,也兼營旅店、醬園、糧行、綢緞鋪......”
“買賣不小啊......”駱養性揮揮手,讓自己的管家將另一個哭喪着臉的商人帶走,只留下魏鐸一人,“爲什麼找我?”
“因爲小的不願意投充爲奴。”
寄進產業和投充爲奴可是兩回事兒!寄進產業就是掛靠,雖然也會被寄進的對象吞掉,但這樣的事情並不普遍。而爲奴......那可就是人家的財產,人都可以買賣的,還說什麼財產權?
駱養性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不過本官現在也是泥菩薩一個,也不知能保你到幾時啊......”
名叫魏鐸的商人剛剛心滿意足的離開,駱養性的管家又來稟報:“老爺,有幾個錦衣衛的老人聽說您回來......”
“哦,快,快讓他們來見。”駱養性沒有多想,就吩咐管家去領人。
他和他爸爸兩代人掌握錦衣衛五十多年,自然把錦衣衛的人當成了自己人。
人很快被帶進來了,都是破衣爛衫,看着跟叫花子差不多,帶頭的一個還鼻青臉腫的,見了駱養性就跪下大哭。
“衛帥,下官苦啊......下官連家都沒了,被人趕出來了,一家老小都快沒飯吃了,衛帥您可回來了,救救下官吧!”
“你,你是哪位?”
“下官是尹英傑啊!下官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千戶尹英傑啊!”
“尹千戶,你這是......”
“被趕出來了,家沒了,產業也沒了,老婆孩子都在外城的孃家寄人籬下,下官又沒什麼積蓄,現在北京城什麼都貴,下官就快臉飯都吃不上了......”
“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名叫尹英傑的這個前任錦衣衛千戶跺了跺腳,“叫一個什麼貝勒家的包衣奴才給揍了......外城也不讓留啊!限期搬離,可往哪兒搬呢?”
“衛帥,咱們也和尹千戶一樣,無家可歸了!”
“衛帥,求您和攝政王說說......”
還說什麼?
駱養性也只是唉聲嘆氣,現在北京城是韃子的天下了!他一個前前朝的餘孽還說個屁啊!
之前多爾袞讓他當個順天巡撫,無非就是要利用他家世代執掌錦衣衛的影響力穩定京畿局勢。
現在不僅八旗勁旅都來了,連家眷和包衣奴才不下百餘萬人都陸續遷移到了北京——順天府纔多少人口?有那麼多八旗大爺和包衣奴才壓着還怕什麼?
沒看見人家都開始在北京周圍300裡內圈地了嗎?
......
“嘭!嘭!嘭......”
幾聲巨響之後,在吳三桂麾下當差的劉生帶着幾個手下,撞開了北京外城琉璃廠附近一所散發着臭氣的院子的大門。他剛一進去,就看見院子裡面一顆歪脖子樹上吊着五具已經有點腐爛的屍體!
“劉爺,有點晦氣啊!”
和他前後腳進門的一個關寧軍的兵士看着掛起來的屍首就眉頭大皺——這是闔家自殺啊!看來真是沒地方可去了......
“唉!命苦啊!”劉生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門——他已經剃髮了!
不僅他剃髮了,吳三桂的關寧集團裡面人人都剃了發,留起了金錢鼠尾巴。
而他們之所以剃髮,和孫之獬是沒有一點關係的。因爲吳三桂的軍隊在五月份後,就被多爾袞遣回了寧遠老家去收莊稼。寧遠那邊是關外,實行的制度當然也和滿洲腹心地盤一樣。
不剃髮,不易服,難道還想大明朝回來嗎?
而此時的北京城內外,大規模的剃髮易服也開始了——並不是多爾袞下了剃髮令,而是大量被迫投充入旗爲奴的漢人在剃髮易服。
而不願意爲奴,又無路可走的百姓,則有不少都和劉生看見的這一戶人一樣......這李闖還只是要錢,韃子可真是要命的!
從寧遠一路過來的路上,他可是見了不少人間慘劇!特別是靠近北京300裡後,官道兩邊,時不時就能看見倒斃或者是掛在樹上的屍體。
至於拖家帶口在官道上漫無目的地前行的漢人百姓,那就更多了!
雖然多爾袞說是要圈“無主之地”,可真圈起來,誰還管有主無主?都是挑上好的熟田去圈。不僅圈農地,連上好的宅院和堆得滿滿當當的糧垛也一塊兒都圈了去。
至於漢民,能幹活的自然被逼着投充,不能幹活的,投充都沒人要,直接驅走了事兒!
“有什麼晦氣不晦氣的?”劉生嘆了口氣,“咱們都是刀口舔血之人,還怕這個?哥幾個今天辛苦一下,幫我把他們安葬了,回頭請大家吃頓好的。”
原來這所宅子是吳三桂分給他的。吳三桂這個平西王也在北京內城賜了宅子,還允許他的家丁在外城佔一定數量的房產。劉生因爲陳圓圓的枕邊風,現在是吳三桂的心腹,所以也賞了房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