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九年六月中旬的時候,李自成還在繼續裝活,李過則已經奪了巫縣,開始攻打夔門險要瞿塘關。高一功和羅虎則已經從另一個方向突入夔州,佔據了太平縣,還推進到了通川江畔。而大西國老萬歲張獻忠則大掠成都之後北上而去,準備走陽平關——大散關這一路去實現他的關隴之夢了。
而位於長江漢水結合部和長江中游,控扼着九省通衢之地的大武漢府,現在正是百廢待興,元氣漸漸恢復的時候兒。
設立江都武漢府的令旨,是在幾日前的六月初十那天,由遠在南京的內閣府和大元帥府共同發佈,並昭告天下的。
朱慈烺的令旨之所以由內閣府和大元帥府共同發佈,是因爲現在的大明朝政又恢復到了洪武初年宰相輔弼君王的模式了,而且更加成熟了。中書省的名號並沒有恢復,而是用了內閣府的名稱。
因爲第一任內閣首輔魏藻德兼任吏部尚書,爲了方便管理,內閣府和吏部就合二爲一,以後的內閣首輔也將會兼任吏部尚書。除了吏部這一攤之外,內閣府下還設有左通政司、錢業司和條例司等三司。
其中左通政司管轄的是詔令、奏章和行文的傳遞,凡是大明民政體系內的詔令、奏章、行文,一律由左通政司負責傳遞。
另外,大元帥府下還有一個右通政司,管轄的是軍事體系內的命令、軍報和文書傳遞。
由六部之中的兵部現在是由大元帥府和內閣府雙重管轄的部,所以和兵部有關的詔令、奏章和行文,也都由右通政傳遞。
錢業司則是一個類似銀監會和中央銀行的衙門,負責監管銀行業和錢幣鑄造。其中錢幣鑄造又分爲官鑄和官督商鑄兩種,前者由錢業司自營的鑄錢廠負責鑄造。後者則授權給海商銀行、鹽商銀行鑄造,但是隻限銀元,不能私鑄銅錢。
條例司則是一個籌劃國家經濟,改變舊法,制定新法的機構。類似宋朝的制置三司條例司。但是條例司本身不具備頒佈法令的權力,所有民政方面的法令,必須以令旨加內閣府會聯署的形式發佈。而涉及軍事的法令,則視情況(是否涉及民政),以令旨加大元帥府聯署,或令旨加內閣、大元帥府雙重聯署的形式發佈。
譬如設立江都武漢府,並同時撤銷鳳陽府中都地位的令旨,就因爲涉及軍事民政,所以就有兩府聯署並且發佈。
從崇禎十九年六月中旬開始,大明的南北二京(或者是南中北三京),就正式變成了東西二都了。
雖然在許多立志恢復的仁人志士們看來,朱大太子改南北二京爲東西二都的做法,很有一點要偏安東南的意思。但是被朱大太子召集到武漢府的湖廣官員、士紳們,卻非常分明的感覺到了一種天威迫近的壓力。
從現在開始,大明朝廷可就不是遠在兩三千里之外,而是直接壓在湖廣士紳官員頭頂上了。
大家夥兒的逍遙日子,恐怕要一去不返了......
而在這道令旨正式發佈之後,朱大太子就登上了東下的官船。因爲武漢已經是江都了,所以再過不久,他還會回到這裡。
六月中旬,進入盛夏的武昌府的連着下了幾日的暴雨,不僅將暑氣沖刷得乾乾淨淨,還讓這座大明新都之中的人們感到夏日少有的陰涼。
在武昌城西南文昌門的門洞裡面,正有幾輛馬車,一隊兵將在躲避暴雨。守着馬車的兵將都伸長着脖子,焦急的等帶着這突然降下的暴雨過去,好繼續走完這最後一程,把剛剛爲撫軍太子送完行的兩位大老爺,安安穩穩的護送到大明西都武漢府城內宅邸去。
只是這暴雨如織,何時方休啊?
而在這個時候,其中一輛特別寬大的馬車上,兩個已經換上了寬大單薄的道袍的大老爺卻正談得興起,一點都不着急。
“咱們這位撫軍太子,怕是在打着以外治內,以賊治紳的主意吧?南京的這一鬧騰,倒是給了他一個臺階。”
說話之人赫然是湖南省的一把手,封疆一方的何騰蛟。在他看來,朱慈烺即便沒有力量大舉入川,也應該把荊州府西部的夷陵州、歸州、宜都縣、長陽縣、巴東縣和興山縣一共兩州四縣的山區地盤給拿下啊!
怎麼能讓好幾萬分田分地,免債免息的流賊盤踞在那裡?這是什麼意思啊?
“湖南不同湖北,湖北素來安定,早在秦漢之時就入了華夏,而湖南的許多地方到了本朝還是荊蠻之地,怕是不易治理啊!”
回話的是堵胤錫,他現在升了官,是湖北布政使了。
“太子一定有辦法的,太子是英明之主,知道要因地制宜,不會在湖廣搞一刀切的。”
何騰蛟感慨道。
“唉......不管怎麼因地制宜,總是要與民爭利的。湖廣過去纔多少田稅總額?區區二百多萬石而已,將來會有多少?加到一千萬石都是客氣的!另外就是湖北被李自成均過一次的土地怎麼辦?照理該返還原主的,可是......”
堵胤錫顯然不是朱大太子的擁護者——他是能人不假,但他同時也是東林後繼、江南士紳和金陵勳門!
他的老師馬世奇是東林八君子之一的葉茂才的門生,和周延儒屬於一黨。在北京被李自成攻破時,他正好在京候選(他丁憂回京時正好遇上週延儒倒黴,所以就沒得到授官),後來跟着朱慈烺一起跑路,現在派去廣東當了知府,也算能用,但說不上是太子一黨。
而堵胤錫的祖上則是跟着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世襲的指揮使前程。不過在他祖父一輩因爲家產之爭(爭的其實都是軍田)而中落,所以從金陵遷居宜興。但依舊是士紳,隨着堵胤錫讀書出仕,家道也逐漸興旺,現在也是無錫(堵胤錫後來移籍無錫)的大地主了,家裡面還有不少親朋好友,都是蘇南一帶的士紳。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朱慈烺新政的受害者!
堵胤錫的屁股在哪邊,可就是個問題了。
而被後世稱爲“豬隊友”的何騰蛟雖然也和東林親近,但是他畢竟是貴州人,也不是名門望族出身,和朱慈烺之間不存什麼利益衝突。
朱慈烺的手沒那麼長,他現在正推行的新政能在東南和湖廣得到貫徹,就算非常成功了。雲貴那邊,真是鞭長莫及......管不好,也管不起啊!
在萬曆朝張居正輔政年月裡,貴州一省的田稅總額僅僅五萬零八百零七石。雲南好一點,是十四萬兩千六百九十石。這兩個數目不僅說明雲貴二省多窮,還說明了大明朝廷在雲貴兩省的實際控制能力。而兩省不到二十萬石的田稅,即便能夠收齊,也不足以維持大明朝廷的流官統治的成本。
也就說,大明在雲南、貴州的統治是“虧損”的,而且虧得肯定不少。考慮到雲貴二省的實際情況,短期內也不可能扭虧。如果現在是太平盛世,朱大太子也許會往雲貴砸錢,加強統治,強行加快雲貴的社會進步。
可是現在,朱慈烺哪有餘力去折騰雲貴?能安安穩穩的維持住大明的統治就很滿意了。
所以何騰蛟、馬士英這兩個雲貴大官僚大地主和朱大太子就沒有什麼利益衝突了,不僅沒有衝突,而且還有很大的合作空間——畢竟大明朝廷越穩固,他們在雲貴地方上的統治也就越有保障。
看着堵胤錫陷入了沉默,何騰蛟又開口道:“均出去的地,怎能說收就收了?真要這麼幹,湖廣這邊幾萬新軍怎麼夠用?如果再要增兵,糧餉誰來出?湖北的士大夫都被李自成吃幹抹淨了,出不了錢的,難道讓東南的士大夫出這個錢?”
堵胤錫搖頭:“說的也是啊......一個錢,一個糧,難得易耗,到處都是無底洞,想想也替這位撫軍太子爲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