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巍巍打車去到林行遠所說的醫院,廢了不少時間,因爲他們距離很遠,等進了醫院再度聞到消毒水的味道,林巍巍有點噁心。
他現在特別厭惡醫院,因爲周圍的人生病的太多了,以至於他經常去醫院裡,搞得他特別煩。
醫院真是一個特別不好的地方,至少對他和他周圍的人來說不是,因爲他們一旦住進去,恐怕就再也難以出來了,所以他真的不想住院,不想再被這個白色散發着嗆鼻怪味道的怪物吞沒。
林巍巍輾轉找到了林子說所在的病房,敲門進去,裡頭只有林行遠陪着,而林子說戴着氧氣罩,身體連接着各種儀器,昏迷不醒。那些儀器隨時監測她微弱的生命象徵,一分一秒,一個波浪,一個警鳴都能讓周圍的人特別緊張。
林行遠站起來:“巍巍,你來了。”他還有一點激動。
林巍巍點頭,雙手還是插在褲兜裡,漫不經心地走進去,遠遠地瞥着林子說。
他不叫林行遠做爸爸,因爲他已經知道母親的事了,他也沒辦法原諒這個懦弱自私的男人,雖然林行遠現在看起來那麼和善,對他好像多麼地友好,但是他沒辦法原諒林行遠當初對母親,對他和姐姐做的一切。
林行遠隨着林巍巍的目光一起望向林子說,搖搖頭,萬分悲痛地說:“她還是老樣子。”
“沒有希望了嗎?”林巍巍轉頭問他,忽然發現他鬢角頭髮都白了,這才一年,他就比上一年老這麼多,看來一年來林子說沒少讓他操心。
林行遠搖搖頭。他和馮清現在已經絕望了,因爲已經沒有任何良丹妙藥或者醫學方法可以救回林子說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拖延她流逝的精氣,儘量讓她多活幾天罷了,因爲他們夫妻倆實在沒辦法失去她,無法忍受失去心愛女兒的痛苦!
林巍巍忽然幽幽說了一句:“她不是我姐姐害的,是她本來就有這個病,所以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林行遠不解地望着他。
林巍巍依然盯着林子說,淡淡憐憫,但又異常理智地說:“我姐姐錯手把她推下去,她腿腳受傷了,但是因爲她有遺傳病,她病發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勁,最後只能躺在醫院裡,不是因爲我姐姐推她,她才得的這個病的。”
林巍巍想起當初馮清把林子說得病的原因都歸咎到林琰琰頭上,就覺得可笑。
“你們害我母親,害我和姐姐這樣,報應都遭在林子說身上了,林子說真是可憐人,因爲有你們這樣的父母。”
“巍巍,你是來批評我的嗎?”林行遠有些難以接受,因爲他本來就挺傷心的,忽然盼來林巍巍探望林子說,還以爲林巍巍感化了些,沒想到林巍巍過來是落井下石的。
林巍巍望着他:“我批評你幹什麼呢,我根本不想批評你,我只是替死去的母親,替姐姐和我自己說句公道話罷了。”林巍巍稍微擡頭,表情還是風輕雲淡的,“你和馮清既然做了當初那些事,就應該有勇氣承擔所有的報應。”
“巍巍,子說纔是你的親姐姐啊,她都已經這樣了,你不能這樣子說她!”
“我也沒有說她……”林巍巍望着窗外慢慢地笑,“我也覺得她是可憐人呢,如果真要落井下石,我落井下石的是你和馮清而已!”
“
你怎麼能這樣,我是你父親啊,巍巍!”林行遠表情激動,就要老淚衆橫,因爲太傷痛。
“父親這個詞對我來說從來都是陌生的。”林巍巍淡淡地望着他,淡淡地說。
林行遠想說什麼,林巍巍風輕雲淡地止住了他的話:“今天我過來,不是和你吵架的,我確實來探望她的,怎麼說她也是一個可憐人,所以我來看看她。”
林行遠慢慢坐到椅子上,擱在牀沿的手忽然握緊拳頭,而後他低頭痛苦地流眼淚了。
他現在才真正地痛苦和後悔了,如果知道林子說會這樣,當年他和馮清也不會把事情做絕了,一定會給關悅薇和林琰琰留一條後路的,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們願意重走一次,好好修改當年的路。又或者即便老天要懲罰,也應該懲罰到他和馮清身上啊,爲什麼要剝奪他們女兒的生命?
他現在一無所有了,爲這個女兒愁白了頭,而他唯一的兒子林巍巍……恐怕也要離他而去。
這真的是老天的報應吧,讓他斷子絕孫,否則家族遺傳病這麼小的概率,怎麼都遺傳到他的兩個孩子身上?他已經一把年紀了,一下子失去兩個孩子,而爲了女兒的病他和馮清也將一無所有,連房子都已經賣掉了給林子說治病,再失去這兩個孩子,他們真的一無所有了。
林行遠擡起頭來,痛苦地問林巍巍:“巍巍,你的病情還好嗎?”
林巍巍苦笑,他真的覺得林行遠身爲一個父親很滑稽,兒子都病了這麼久了,他一直不管不問,心裡只有林子說,這會兒看到人過來了,才慢吞吞地想起來,慢吞吞地問一句。
林巍巍不迴應,望着林子說,懶散地說:“你還是多關心關心她吧!既然以前沒有操心過的兒子,現在何必操心?”
“巍巍……”
林行遠想說什麼,看到他無所謂的表情,又沉默了。
父子兩靜默了一會兒,林行遠電話響了,好像是馮清打來的,他不太願意林巍巍聽到他和馮清的對話,就走出去了。
林巍巍獨自守在病房裡,低頭看了林子說一眼,就走上去,俯視看看。
林子說生命氣息的確已經很脆弱了,本來挺漂亮的一個人,現在瘦得完全不能看,原來白皙紅潤的臉龐這會兒也只剩下蠟黃枯槁之色了。
林巍巍雖然剛纔嘴上一番諷刺,但是內心裡確實挺同情挺憐憫林子說的,他即便不肯承認,內心裡也還是清楚地定位她是他的姐姐,所以看到林子說這樣他挺難過。
病牀上的林子說眼簾微微動了動,忽然慢慢睜開眼,而後慢慢轉動眼眸,看着林巍巍。
她剛剛醒過來又能精準地看過來的樣子讓林巍巍覺得她根本不像是剛剛醒過來的,而是本來已經醒着了,剛纔裝睡而已,因爲剛剛醒過來的人不可能這麼清醒,也不可能這麼淡定精準地面對身邊出現的稀罕客人。
林巍巍也不震驚,只是平靜地俯視她。
林子說輕輕說了一句,林巍巍沒聽清楚,看她那吃力的模樣,林巍巍最終彎下腰靠着耳朵聽她說話。
林子說低聲說:“你原諒他們吧。”
林巍巍便轉頭,意外地看着她。
林子說又輕聲說:“他們的罪過我都擔了,我也不怪林琰琰,不怪任何人了,所
以你也原諒他們吧!”
林巍巍答:“他們是應該遭到報應,我原不原諒他們,與你無關。”
林子說忍着病痛苦笑:“他也是你爸爸……你是我弟弟,我一直當你是我弟弟,很想聽你叫一聲姐姐,但你恐怕不願意……真的很遺憾……”
林巍巍不知道她要幹什麼,目光清明地盯着,沒有迴應。
“巍巍,你是我弟弟,你也患上了和我一樣的病,你的日子也不多,人生生老病死,來時無情感,死去亦無情感,何必給活着的人制造痛苦?”
“你在開導我嗎?”
“未來……你也會跟我一樣,形容枯槁、身體病痛,沒有知覺,昏大於醒,何必帶着如此固執的情感……守到墳墓裡?”
林巍巍“呵”地一聲笑了,不知道是嘲笑,還是冷笑,而後直起身子,後退一步,不願意再接近她了。
林子說流着淚望着他,伸出手來,好像想拉住他,想對他說更多話,想乞求他。但是林巍巍沒理。
林子說掙扎了一會兒,忽然面目躊躇,痛苦皺眉,十分難受的樣子,而病房內的儀器也開始發出報警的聲音。
林巍巍驚訝,欲上前問她怎麼了,林行遠已經從外面衝進來,推開他緊張地問林子說怎麼了,而後按牀頭呼救器,並大聲質責問他:“你你姐姐說了什麼?”
林巍巍驚懵。林行遠衝出門口大喊醫生。醫護人員很快過來了,把他們趕出去,關門搶救。
林行遠趴在門上的玻璃上看,痛苦地流淚。
林巍巍茫然地看着這一切,再看林行遠痛苦的樣子,他的心如墜入深海。
林行遠還回頭哭着質問他:“你對你姐姐說了什麼,她怎麼忽然變成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她這個病況我們救她一次多麼地不容易!”
林巍巍沒有說話,任由林行遠搖着,質問着,他的心也愈加冰冷。後來,他趁林行遠繼續趴回玻璃緊張守護林子說的時候,悄悄走了。
其實如果林行遠願意好好道歉,願意給他和死去的母親道歉,他會原諒林行遠的,但是林行遠顯然只把林子說當成自己的女兒,對他沒有一點愧疚和補償心理,更沒有半點提到死去的母親,他真的非常心寒,所以沒辦法原諒林行遠了,也沒辦法答應林子說的要求。
林巍巍走了,離開這家醫院,以後恐怕也不會再過來。
反正他時間不多,回來看了這一眼也足夠了。
林巍巍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住地苦笑,眼眶濡溼。他可以想象他未來跟林子說一樣,那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房裡,面色蠟黃,形容枯槁,而守着他的姐姐也會形容憔悴,甚至白了頭髮。
他是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孩子,沒有什麼可留戀的。而愛他的姐姐也爲他操心了十幾年,他不想再連累姐姐了,所以,他其實有一個更好的方法解決這件事。
林巍巍忽然想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不打算回來了,他不想讓姐姐看到他如同林子說方纔那番模樣,不想姐姐因爲不想放棄一直堅守,守了一年多浪費了時間和精力,依然沒有結果。
反正他的病痛已經侵入肌理,這個病情就如醫生所說,不發作時跟正常人一樣,一發作快得神仙也救不了,他知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