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致的聲音不大,去足夠錦玉聽個清楚。
她滿意的看着錦玉面上的平靜再保持不住,漸漸變的緊張。
玄華迷迷糊糊,神智已不太清楚,聽到耳邊有人的聲音,卻分不清說了些什麼,模糊的低語:“什麼?”
玉致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口齒清晰,一字一句,刻意提高了音量:“皇上不是不想讓我代嫁嗎?那把錦玉嫁過去可好?
亭中只有他們三人,又是寂靜的夜裡,玉致的話格外清晰,聽的人心裡發慌。
錦玉咬脣盯着趴在桌上的玄華,不敢移動半分。
代嫁,錦玉這些字眼緩慢但明白的傳到玄華的耳中,他醉了,記憶深處卻依然本能的記着他忌諱與討厭的東西,隨即張口說道:“好。”
玉致直起身,緩緩的走向錦玉,輕輕笑着:“都聽見了?”
錦玉面無血色,脣幾乎被咬破,她狠狠的盯着玉致:“你我無怨無仇,如此這般,究竟是爲何?”
她對宮中的女子一向不在乎,知道不過都是可有可無的人,這玉致,因爲被玄華不一樣的寵幸,才驚動了太后,她見到玉致,也曾驚訝她的容顏。
而更讓她吃驚的是,這玉致似乎對自己沒有善意,後來說出的那一番話證實了她的感覺。
她後來仔細想過,無比確定她們之前確實沒有見過面,按理說,應該沒有過節。那她的不善是從何而來?
就算她碰巧知道一點跟自己相似的事,想要爭寵,可她的樣子又不像單純的爭寵,。
她不是沒有疑惑過。
直到現在,她彷彿才找到了答案,這答案讓她橫生恐懼,慌亂無比。
玉致氣定神閒的看着她眼中閃過的懼意:“無怨無仇?”
她抿脣一笑,”你說的對,我們確實無怨無仇,不過,女人之間,不是一定要有仇恨纔會爭鋒相對,還有些別的原因,比如,”她故意頓了頓,目光在錦玉的面上緩慢而細緻的描了一遍:”比如你這張臉。“
”,容顏相似,有時候是一件幸事,有時候卻是一件禍事,我因這張臉入宮,又因這張臉要做代嫁之人,禍福還真是不可預測。好在皇上已離不開我了。”
玉致目光微轉,淺笑妍妍:\";皇上剛剛的話,你都聽見了,我說過要將你取而代之,現在看來,似乎已經不遠了呢。”
錦玉望一眼依然昏睡的玄華,憤然道:“皇上醉了,說的話豈可當真?”
玉致不可置否:“是當不得真,不過酒後吐真言,說不定這就是皇上的真心話呢。”
她盯着錦玉越發慘白的面容,繼續說道:“即使不是皇上的真心話,但也是皇上將來不得不做的事,更是我想做的事,我會不遺餘力的促成它,你相信嗎?“
錦玉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她真的是想將自己推入她一直抗拒,想逃離的火坑。
她努力控制着因驚慌而產生的顫抖:”你想做就一定能做成嗎?“
太后的話給了她力量,不管怎樣,太后是希望她能留下的,她也不是沒有一點勝算。
玉致長長的哦了一聲:”自然。你也聽見了,皇上甚至都不準太后提代嫁那兩個字,想必,一定曾經發生過什麼事,讓代嫁這樣的字眼成了皇上的忌諱。既然是忌諱,又豈會容許這種事真的發生呢?“
是不是真的忌諱,玉致從未去細想過,眼下見成功的讓錦玉面色更白了幾分,便覺得有一一絲滿足:”我碰巧見到了莊將軍,聽她說,牧往國的小王爺前不久還問起過你呢,你說,他會不會幾天之後就上京城來討要你呢?“
莊小毅多年來一直駐守邊疆,他那裡的消息,多半都是真實可靠。
錦玉手緊緊握成拳,指甲幾乎陷進手心裡:“你爲何要如此惡毒的對我?”
玉致往前邁一步,離她更近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說道:“我爲何要這麼對你,上回其實就已經說過了,我要後宮獨寵母儀天下啊,至於惡毒,我並不認爲自己惡毒。”
她脣角勾出一抹莫測的笑容:”若你是我,看到一個與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天天在皇上身邊,說不定哪天就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了,只怕你會比我做的更狠,我只是將你送的遠遠的,而你,說不定會將對方置之死地呢。我說的對不對,錦玉?“
玉致說的模棱兩可,半真半假,錦玉卻覺得背上有些冒汗。
她分不清她到底對以前的事瞭解多少,心裡無端覺得有些詭異,她不敢接話,只死死的盯着玉致。
玉致微微傾身,伸手輕柔的替她順了一下耳邊的頭髮,笑意盈盈:“你臉色不太好呢,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好好保養你的臉,安心等着做新娘子吧。“
她的身上一直冷意沁沁,現下又是深夜,更是比平常涼,指尖上的寒意直接而突兀的傳遞到了錦玉的肌膚上。
錦玉一個激靈,心中的詭異無限擴大,嚇的她猛的退後兩步,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玉致:”你,你是誰?“
逍離峰上,她與玉琢第一次有肢體上的接觸,那也是唯一一次隔的那麼近。
她至今都記得,跟玉琢近身相峙時,她曾死死的扣住過自己的手腕,當時情況緊急,並未在意。而後來她曾幾次夢到玉琢,幾乎每一次,都是她伸出手來扣住她,要將她一起拖入無底的懸。
而她手上如同死人般的冰冷溫度,同恐懼一起,早已深植心底。
她不會記錯,玉琢活着的時候,手上就是這樣冰冷。
這冰冷,她一輩子都不會記錯。
爲何,這個女人身上,也會帶着這樣的寒意,是巧合,還是玉琢她……
錦玉不敢想下去,不不,她早已死了,不會回來,一定不會回來,一定是巧合而已。
她想到了誰?在害怕誰?到底是做了虧心事不免心虛了?
玉致眼角微挑,見她瞪大雙眼恐懼的看着自己,便笑了笑:”我是阿玉啊,皇上的阿玉。“
玄華一直叫她阿玉,尤其是糊塗的時候,她不喜歡這個稱呼,但不可否認,這是比直呼名字更親密的叫法。
錦玉是他的阿玉,若他也叫別的女人爲阿玉,錦玉一定會深受刺激。
果然,錦玉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驚恐的看着她,下一刻,竟然轉身幾乎小跑着離開了。
玉致站在原地,看着錦玉遠去的方向,冷笑一聲。
她四下看了一眼,見遠處似乎有人經過,便高聲叫道:“曹公公。”
果然是曹得安不放心,正過來查看,聽見玉致叫,便帶着幾個小太監匆匆過來。
玉致神色如常,淡淡說道:“皇上喝醉了,你們帶他回寢宮吧。”
曹得安看着不遠處的擁玉宮,有些猶豫:“要不直接送去您那裡?“
那裡畢竟近些,免得皇上受折騰,再者,近日皇上一直宿在擁玉宮,那裡伺候的人和東西也都現成。
玉致看一眼被扶起來的玄華,高大修長的身體,此刻卻有些委頓。
她移開目光,不再看他:”不,我今日累了。你們送皇上走吧,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曹得安只的應聲是,隨即忙着指使太監們小心背起玄華快步離開。
玉致等他們走了一會兒,也準備回宮。
走了兩步,卻踢到了一個東西,一低頭,只見地上躺着一枚玉飾。
她彎腰拾起來,只一眼,便認出了手中之物。
宮燈的映照下,小巧玲瓏的玉葫蘆靜靜流淌着潤澤溫和的光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時間久遠的緣故,它的表面顯得比她記憶中更瑩潤透亮。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見它,逍離峰上見到玄華的時候,就無意看見他那時摩挲在手的便是它。
只是當時太緊張,未曾記在心頭,後來她不曾留意到它,直到現在看到它,才猛然記起。
剛剛他們走的急,有些忙亂,想必是不小心從玄華身上掉了下來。
他爲何要留着玉葫蘆?爲何一直佩戴着它?
疑惑與煩亂再一次來襲,玉致搖搖頭,不想去想。
而手心中的玉葫蘆像一枚細細的針,輕巧的挑起被她一直掩藏的傷口,再度感到刺骨的疼痛。
她買這玉葫蘆時,走了多長的路,尋了多長的時間,又寄予了多美好的期望,結果呢?
玉致冷冷一笑,將玉葫蘆毫不留情的拋進了一旁濃密的草叢中。
第二日吃過早飯後,玉致便像往常一樣,準備過去乾清宮,卻見小林子匆匆而來:”曹師傅讓您今日先不用過去,到時皇上傳了,奴才再過來叫您。“
玉致點點頭,見小林子神色焦急,於是隨口問道:“可是有什麼事情?”
小林子猶豫了一下,想着面前的這位是眼下宮中最受寵的,便如實相告:“皇上丟了東西,正大怒呢。”
昨日當值伺候的幾個太監現在正跪在乾清宮門外呢,宮中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在搜尋,若是尋不到,只怕那幾人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那幾人中,有一個還是自己的老鄉,當初是一起進的宮。
想到此,小林子也不多做停留,躬身說道:“奴才也得去找東西,姑娘可還有什麼吩咐?“
玉致讓小林子退了下去。
她思索了片刻,望一眼昨夜待過的四角亭的方向,終究還是沒有走過去。
直到下午,幾波來回低頭搜尋的太監走過後,才終於聽到一聲歡呼。
讓玉致沒想到的時候,東西找到沒多久,玄華便來了她這裡。
他氣色不是很好,大抵是昨夜醉酒的緣故,眼下有些青色,看起來依然精神不濟。
他進入宮中,摒退了下人,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上,沉默無語的看着玉致。
玉致面容平靜,任他看了一會,纔開口問道:”皇上爲何如此看我?“
玄華沉聲問道:“昨夜在朕身邊的是你?”
“是。”玉致淡淡應道。
玄華眯了眯眼,緊緊盯着她:“朕記得你說了一些話。”
玉致心頭一跳,難道,昨日她與錦玉的話被他聽見了?
但那時候他已經睡的很沉了,應該不會聽見,她穩穩心神,輕笑道:“皇上喝醉了,一直拉着我不讓走,我便陪皇上坐了會,期間皇上說了很多話,我不過應了一兩句。”
玄華目光定在她臉上,細細打量,分辨着她話語的真假。
他頓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對朕說了靈珠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