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流星雨,無聲地劃過天際。不知過了多久,樑芷安哭累了,連日來緊繃的情緒,在發泄過後徹底地鬆了下來。
她軟軟地倒在林光熙身上,陷入了沉睡。
林光熙的心口被她咬得鮮血淋漓,但是心裡卻從來沒有這樣踏實過。只要能抱着她,確定她安好,比什麼都好。
他低頭擦掉樑芷安臉上的淚痕,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隨後抱着她,就那樣看着她的睡顏,心裡無比滿足。
從那天樑芷安離開後他基本就沒睡過,今日又找了一天,他早就疲憊不堪。很快,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外面又下起雪,流星被雲層擋住,如鏡中花水中月,消失不見。杭南宇在外面不知站了多久,一直靜靜地看着裡面相擁而眠的兩人。
良久,他拖着僵硬的步子輕輕走上前,一點點的靠近,視線像是黏在了樑芷安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像個小賊一樣,怕吵醒她,又忍不住。
滿地都是玫瑰,他的皮鞋踩在花枝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樑芷安跟林光熙的體力都透支了,睡得很熟。杭南宇緩慢靠近,在看到樑芷安蒼白的臉時,心臟驀地一抽。
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眼中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那些被隱藏的情緒,在這一刻肆無忌憚地涌現。
“你知道嗎?不是第一次偷偷看你,但你從來都沒發現過。”杭南宇在心裡默默說着。
他知道她睡覺時,喜歡抱着東西睡。知道她喜歡說夢話,知道她每睡一個小時,就會翻身,所以很容易摔到地上。
他總是擔心她會摔傷,所以在她偷偷跑進別墅之後,別墅裡的沙發邊和臥室裡,都鋪上了最好最厚的羊絨毯。
他還知道,她醒來後一定要在牀上趟幾分鐘,不然會頭疼。他也知道,她起牀後最先做的不是漱口,而是找水喝。
他的別墅裡,常年都放着新鮮的溫水。
她看着很會做事,其實是個小迷糊。做菜一直切到手,跟蹤總是撞到行人。
所以,他不喜歡吃她做的菜,不允許她跟着他。他怕有一天她真的會出事。
她不會知道,每一次兇她過後,他都要躲在書房使勁抽菸才能壓制住去哄她的衝動。她更不會知道,她做的那些菜,她離開後他就不允許別人碰。
她傻乎乎的爲樂千薇做的那碗荷花涼皮,是他吃的。她給爺爺泡的那些茶,也是他喝的。
她不會知道,每一次讓她難過害的她不敢來找他了,他會忍不住提醒爺爺該聚餐了。她也不會知道,每一次她到老宅來,他其實都在。門衛小李是他安排的,她只要一出現,他就會打電話給他。
她也不會知道,他不允許家裡人議論她。她不會知道,爲了她,他跟他媽吵過架,爲了她,他兇過樂千薇。
她不會知道,樂千薇偷偷佔她便宜的時候,他都忍不住爲樂千薇將一切都準備好。他對樂千薇溫柔,這樣她就不會耍小心思讓她難過。他對樂千薇有求必應,這樣這個笨蛋就不會傻乎乎只會妥協。
她也不會知道,他的別墅即使樂千薇住進去後都沒有改變,是因爲他不允許。她不會知道,那裡纔是他當初想送給她的婚房。
她不會知道,她偷偷放在他衣櫃裡的那些衣物,是他用着最合身的
。他此時裡面穿着的,就是當年她親手準備的。
他想問她,褲子襪子快要沒了,她是否還願意爲他準備?
可是他給她看到的,只是他的殘忍。他一邊不斷地想要靠近,一邊又使勁推開她。他矛盾地,有時候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控制着自己去忽視她付出的一切,忽略她的感受。但是夜深人靜,每一次失眠,他只有抱着她爲他準備的那個枕頭才能入睡。
他心頭一直壓着一副沉重的枷鎖,如今才找到根源——他不想她受傷。
可最終,他還是傷她最深。
杭南宇用手指撫着樑芷安的臉頰,他的手指很冰,引得睡夢中的樑芷安皺了下眉頭。他嚇得立即抽回了手,再也不敢觸碰。
他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時光彷彿回到了她躲在別墅客房裡睡着的時候。
那些日子,不論多晚,他其實都會回別墅。老遠就看自己家裡有沒有亮燈,如果燈亮着,他會坐在車裡等到燈滅了纔回去。
她每次都睡在離他臥室最近的一個房間,卻從來不知道,那兩個臥室其實是相通的。他總是從暗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房間。
有時候坐在牀頭看着她,有時候躺在她身旁,有時候,只是站在牀邊。有時候,她半夜忽然轉醒,他會嚇得躲起來。大多數時候,等天快亮的時候,他就會離開。
這些,都是他不能說出口的。他只是下意識地做着這些事情。彷彿躲在黑暗中的卑微者,等到陽光一出來,他就得戴上面具,用最殘忍的姿態面對她。
杭南宇深深地看着沉睡的樑芷安,彎了彎嘴角,卻擠不出笑容。他給她的傷痛,永遠都抹不平了。
他們相互折磨了這麼多年,如今她的身邊終於出現了其他人。
杭南宇的視線落在林光熙身上,耳中響起的都是林光熙的話。
“你當初爲了別人可以放棄她,我做不到。即使她最後還是不能愛上我,我也不會放棄她!”
杭南宇緊盯着林光熙沉睡的模樣,這個男人在睡夢中都皺着眉頭。他不確定當年的事情林光熙知道多少,他真的可以信任嗎?
他伸出手,緩緩靠近林光熙的脖子。如果他此時下狠手,是可以解決掉這個定時炸彈。可是眼前忽然浮現出樑芷安痛苦的眼神。
最終,他放下手,深深地看了樑芷安一眼,站起來往外走。
玻璃門被輕輕關上。這座他一點點親手修復起來的花房,再也跟他無關。他站在屋外,擡頭看着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花,視線最後回到相擁而眠的兩人身上。
花房內外溫差極大,很快玻璃上就暈上了一層薄霧,裡面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到最後什麼都看不見。
雪靜靜地下着,像是要將一切都掩埋。
林光熙醒來時,樑芷安還沒醒。他揉揉額頭,暈地厲害。他淺眠,即使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也睡不了多久。
他轉頭看了下四周,外面天還沒全亮,只有積雪反射出來的光,白茫茫一片。屋子裡,卻依舊溫暖如春。
看玫瑰的長勢,這裡的暖氣一定沒斷過。
他低頭看了下懷中的女人,神色有些複雜。他聽說過這裡發生的事情,知道這個玻璃花房,知道樑芷安在這山頂上遭受過的一切。
“也許,他是真的將你放在心上的吧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從最近這段時間杭南宇的反應來看,他是在關心着樑芷安的。這玻璃花房,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坐了一夜腿都麻了。隨後趁着樑芷安熟睡,將衣服替她裹了裹,抱起她推門走了出去。
花房外,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像是真的掩蓋了一切。林光熙低頭用嘴叼着衣服,將樑芷安的臉蓋起來,穩步往山下走去。
路上積了雪,不是很好走,他走得很緩慢。
山頂上,除了這一座溫暖的玻璃花房外,本應不再有其他。林光熙沒有發現,就在花房的背後,多了一個雪人。
雪人很高大,足有一米九多,安靜地矗立在那裡。
遠了,慢慢從視線裡脫離。杭南宇眼睜睜地看着樑芷安被那個男人抱着遠去,他的心,也慢慢地空了。
“真的很冷。那一次,你是不是也這樣冷?”這些話,永遠問不出口。
當年,那個細心準備,小心翼翼地邀請他來看流星雨的女孩,在沒等到要等的人時,獨自一人站在這裡時,是不是也這樣冷?
“永遠那麼傻。”杭南宇看着慢慢遠離視線的樑芷安,想牽一下嘴角,卻發現臉早就麻掉了。此時,怕也就只有他的思維還是清醒的。
那是杭南宇第一次認識到樑芷安的固執。他一直想不通,一個女孩子哪裡來的那麼多勇氣,可以獨自一人在這寒風凌冽的山頂等一晚上。
現在,他也站在這裡,感受着當年她的心情。他一直都沒告訴她,他以爲她不會等下去。
多年後,他藉着報復的名義,卻用了十分的真心準備着這個玻璃花房。他學着她以前的語氣,一樣樣詢問她的喜好。
她喜歡玫瑰,喜歡紅酒,喜歡七分熟的牛排,喜歡看流星雨。他一樣樣照辦。她穿着最美的禮服前來,那一刻,他真的想就那樣沉淪下去。
可最終……
杭南宇連苦笑都擠不出,他早就沒有資格了。只能像現在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
樑芷安是在半道上醒過來的,那時候林光熙已經抱着她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好長一段路。若是以往,林光熙一定會可憐兮兮地撒嬌。
但此刻,看到出樑芷安沉着的臉,他默默將話都嚥了下去。
樑芷安自己下來走,山路上的雪不是很厚,但有點滑。她走得很慢,視線慢慢掃過前方,神情還有些恍惚。
這些天發生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難以接受。但仔細一想,其實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故意不去看林光熙小心翼翼的樣子,自顧自地往下走。
但在半道上時,她突然停下來,盯着一處看了好幾秒,猛地加快腳步。
眼淚洶涌,溼了臉龐。她緊咬着脣,眼淚卻還是不斷地掉。
林光熙立即就慌了,手忙腳亂地哄着。
樑芷安只拼命地咬着脣,腳步飛快。
在他們身後的山路一邊,矗立着兩隻豬形的路燈,矮的那隻已經很舊,旁邊那隻高的顏色要新一些。
高的那隻,伸着胖嘟嘟的蹄子,遮在矮的那隻頭上。
樑芷安拼命忍着,眼淚止也止不住。矮的那一隻,是她當年費勁心思放在這邊的路燈,多年後,它的身邊有了守護者。
可惜,物是人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