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走了那個賊眉鼠眼的小廝,牡丹煩了一陣,冷靜了一陣,心情纔算平復一些。她打好了一盆水,將頭上的釵飾一一卸了下來,拿着個竹筒準備開始洗頭。
恰在這時,門忽然被人大力的推開。牡丹手中的竹筒“啪噔”一聲掉進了水盆裡。進來的人是帶着李媽媽,身後跟着兩個丫鬟。
李媽媽一推門進來便下令道:“給我搜。”
牡丹立即站了起來,慌張地問:“李媽媽,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李媽媽目光灼灼地盯住了被她摘下來擱置在桌子上的釵飾。緩步走了過去,取了桌子上的一支簪子瞧。只見簪子上有四縷綴着珠子的流蘇,第四縷旁邊明顯是掉了一條。
牡丹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媽媽,只見李媽媽這時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手掌,緩緩地將手掌敞開,手掌中,是一條同樣的流蘇。
牡丹一時間蒙了,她之前怎麼沒發現這支簪子掉了條流蘇?而且,又怎麼會在李媽媽這裡?
“哼。”李媽媽森冷地笑了一聲:“這支簪子倒挺別緻的,怕又是你偷來的吧!”
“李媽媽,你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偷東西!”
牡丹不忿地爭辯,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兩個丫鬟從她牀底下找出了兩個對稱梅瓶,從她的涼蓆底下又發現了那襲繡百家字的金喜布。
兩個丫鬟拿了東西,其中一個道:“李媽媽,找到了這三樣東西,那柄金如意沒找到。”
牡丹看見這三樣東西從自己的房間裡搜出來,整個人頓時都傻了,眼睛差點都要掉下來,急忙解釋:“李媽媽!這三樣東西不是我拿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李媽媽挑了挑眉:“是不是你拿的,待會就知道了。”遂吩咐兩個丫鬟:“把她給我帶到廳裡去。”
“是。”
牡丹一路被押着,一路胡亂拼湊自己的語言解釋着,“這事兒一定不是我乾的!是誰通風報信的?一定是那個人陷害的我!我冤枉啊!李媽媽,你一定要信我啊!”
牡丹越解釋越着急,可是根本沒有一個人肯聽她的解釋,像是都沒聽到她說話一樣。
幾樣贓物隨着牡丹被帶到了掌教房的廳裡,到了廳裡,牡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在廳裡那個畏畏縮縮的、賊眉鼠眼此時不敢正眼看她的小子,不就是那個小廝麼!
牡丹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的慌亂、着急、驚恐,在這一瞬間,都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憤怒。她咬緊了牙關,惡狠地瞪着他:“好啊!原來是你陷害的我!”她揚起雙爪撲了過去,氣得在他身上一邊罵一邊狂抓。
丫鬟們沒攔住,小廝疼得哇哇直叫,一邊踹一邊推,罵道:“你這個瘋婦!我不跟你好了,你就這麼對我!分明是存心報復!你快把我放開!”
牡丹聽他滿嘴胡言,覺得自己受到侮辱,更是又急又怒,一口猛咬在他肩上。
小廝慘叫了一聲,重重地踹了她一腳才把她踹開。
李媽媽喝道:“來人啊,把這個瘋婦給我扣住了!”
這才趕來了幾個粗壯點的婆子把牡丹給制住,牡丹掙脫不開那幾個婆子鐵鎖一般的臂膀,唯有對着那小廝亂吼亂罵。
李媽媽嫌她吵,叫人再給她嘴堵上。牡丹的話語全被一塊布巾堵了起來,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支吾亂叫。沒先前那麼吵了,李媽媽才差人去告知二小姐這件事情。沒一會兒,二小姐便與溫涼冰這個丫鬟來了。
牡丹看見了溫涼冰,心想溫涼冰一直把自己當好人當好友,便以爲她能夠救自己,於是想向他求救。但嘴裡被布堵着,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聽見她哼哼地叫,眼神裡滿是渴求。
溫涼冰看着她的眼睛,牡丹此時此刻的眼神確實是無助得令人心疼。若是心軟的人,恐怕在這個時候看見了她的這雙眼睛,都會爲之動容,哪怕之前再恨、再氣,皆會一瞬間化爲烏有。
但在溫涼冰的臉上看不到這樣的表情,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牡丹這張臉。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還是那麼的端雅、嫺靜,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人、面對一件陌生的事情。
牡丹看溫涼冰表情冷漠,心急如焚,眉頭越皺越深,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整個人更是顯得楚楚可憐。溫涼冰終於在這個時候有了一絲表情——是一絲微笑。
牡丹頓時像墮入了深淵,迷濛不清地望着這個人。這個笑是什麼意思?哪怕她是憐憫、是無措,是任何一個表情都好,都能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都能夠讓她心裡有底。都會讓她覺得,自己還有被解救的希望。
可她卻只是微笑。
這個笑讓牡丹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那絕望打心裡升起。
“二小姐,你來了。”李媽媽上前迎季初凝,鎮靜地說:“偷東西的人抓到了,人贓並獲。二小姐庭院籬笆上發現的這個東西,是她頭上戴着的簪子掉下來的,喏。”李媽媽取出了那條流蘇和那支簪子。
“是她啊。”季初凝斜眸看了還在掙扎的牡丹,冷淡淡地說一句,“不意外啊。”
溫涼冰拿手遮着嘴脣,不可思議地說:“原來是她啊!”
李媽媽顰眉問:“溫丫鬟認識她?”
溫涼冰點了點頭,循循道:“她近幾日總是接近於我,我與她並不熟識,她卻一再要與我搭話,還每每堅持着要送我回四季閣。我想不到,原來她竟是爲了這樣的事情。”
牡丹想不到,這個溫涼冰,前天早上見着她的時候還表現得那般友好,現在再見,竟像換了個人,馬上就落井下石,反指誣陷!這時,牡丹突然想起了那個時候的溫涼冰拿了她的簪子去欣賞,還捋了捋上面的流蘇。忽然之間,牡丹什麼都明白了!那縷流蘇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溫涼冰弄了去,隨即再嫁禍於她!
牡丹這時是真的徹底絕望了,這個溫涼冰不可能會幫她。應該說,打從那天起,這個溫涼冰就是衝着陷害她來的!
“昨晚上奴婢領人去四季閣的時候便不見牡丹,今早她與我說是夜裡鬧肚子了,奴婢險些還信了。方纔這小廝李雙全來向我自首,說偷了四小姐的東西,還說出了昨夜去四季閣的賊人是牡丹。”李媽媽欠着身子道:“奴婢便帶着人去她房間裡,從她房間了搜出了那對梅瓶和那襲金喜布,只一柄金如意沒發現。”
小廝趕忙插話道:“那個金如意、金如意在我那兒呢!”
李媽媽看了一眼小廝,小廝指着牡丹道:“是她、是她送給我的!”
原本安靜了一點的牡丹又拉了嗓子叫,反覆地掙扎起來,似乎想否認小廝說的這番話。
李媽媽即刻吩咐下人去小廝的房裡搜,下人應聲去了,李媽媽不理會又在鬧騰的牡丹,只問小廝道:“你說她把金如意送給你,她爲什麼送東西給你?她和你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嗎?”
小廝猛點了頭,道:“對……對!我是她的情郎,她還說,只要我幫着她一起偷東西,她每天晚上就肯跟我……”
話說到了這裡,李媽媽就明白了,問:“所以,你纔會去偷四小姐的那些東西?”
“是、是!”小廝咂了一下嘴,拍着自己的腦袋說:“我我我那也是一時糊塗!後來我想清楚了,不和她好了,想勸她自首,她還不聽!我這沒辦法,良心過不去……所以纔來自首的!”
季初凝說老堵着牡丹的嘴也不是事兒,便叫婆子把她嘴上那塊布拿開。這布一拿開,牡丹便開始咧嘴大罵:“李雙全!你個狗子養的!你再胡說!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哎喲,你看,她現在還不滿呢!她夜裡也總是這樣!”小廝滿嘴渾話葷話,說得牡丹幾欲抓狂,尖叫聲就像野獸一樣,只要婆子一鬆手,她似乎就能咬碎這個人。她被人這樣冤枉,縱是最後真的證明她是無辜的,清白也全毀了!
小廝繼續對着季初凝滔滔不絕道:“還有那染音姐的事兒啊,也是她讓我去說的!我那晚上只看見染音姐帶着香啊蠟燭的去府西,也沒瞧見她做啥了。可這牡丹,非要讓我說染音姐是去勾引大少爺的。她說大少爺是被染音姐迷惑了,大少爺愛的人應該要是她纔是!牡丹還說,她以後一定會嫁給大少爺做大少奶奶,還說等到了那時候一定不會虧待我這個情郎!”
幾個丫鬟聽了這些話,都憋不住地笑了。覺着這個牡丹未免太異想天開!在這笑聲當中,牡丹生生地將自己的嘴脣咬破,血染紅了牙齒,順着乾裂的嘴脣流了下來。
小廝將她羞辱至此,可她卻一句話都罵不出來了。小廝口中的“嫁給大少爺當大少奶奶”何曾不是她做了這大半輩子的夢!可如今,那個夢境是真的碎了,無論今天的結局如何,都不可能實現了!
想到這裡,她流下的淚彷彿是混雜了血,竟覺疼的厲害。
須臾過後,幾個去小廝房裡搜東西的人回來了,不僅帶來了金如意和四小姐房間裡的那些東西,還帶來了一條女子的汗巾,上面繡了一首情詩,結尾處繡着:牡丹二字。明眼人看了,都知道這汗巾是定情信物。
李媽媽拿着汗巾走到牡丹面前,舉着汗巾問:“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牡丹張了張嘴,只說個“我”,急火攻心,兩眼一翻便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