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5 放鬆

0445 放鬆

“肯定很多人認爲,龍源的成績全部歸功於微訊吧?”黃光耀掃視衆人後,翻出一張表單道:“實際上,微訊只貢獻了7000萬的儲蓄而已,除去微訊外,龍源支行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同時贏得了龍源醫院,龍源區政府,龍源地產等諸多對公大戶,即便是對私,也有高達2700萬的儲蓄增量。單說這2700萬對私,人均就有200萬的功勞,有幾個支行能做到?”

先前對林強“運氣”有所不滿的人,立刻閉上了嘴。大多數人以爲這2.5億都出自微訊,其實不然,龍源根本就是全線開花。

“除此之外,還有更關鍵的。”黃光耀說着,又拿起另一沓,“這邊,是我們推測出的薊京銀行增量。通貨膨脹在持續,經濟在每一秒都在增長,我們不止要和自己比,更要與同行比,這樣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做得如何。相比於薊京銀行的儲蓄增量,其實諸位的成績並沒有那麼好,只能說普普通通,但考慮到地區差別,我們也很難直觀地比較。可在龍源不同,薊京銀行的營業廳與我們的龍源支行幾乎是鄰居,這種情況下的比較最爲直觀,在相同地理條件與經濟條件下,兩家支行的差距,可以直接體現出支行領導以及員工的差距。”

黃光耀笑着晃了晃文件:“你們誰能猜猜,薊京銀行龍源營業廳12月的存款增量?”

衆人面面相覷,又是疑惑又是心驚。

原來黃光耀真正重視的是競爭數據,而非自身數據。確實,在這個火爆且充滿競爭的市場中,與自己相比無異於固步自封。經濟情況這麼好,增長本身就是必然的。必須與對手比較,才能體現出真正的進步。

“五千萬?”李待興硬着頭皮猜測道,“畢竟,分家的時候客戶直接歸到那邊。這基數也不少。”

黃光耀搖了搖頭:“我倒也想看看諸位的判斷能力,老祝,你覺得呢?”

“呵呵,五百萬吧。”祝豐山輕輕一笑,衝林強努了努嘴,“從小林嘴邊搶食。這可沒幾個人能做到。”

衆人皆是大笑,心下不禁開始因與林強在同個銀行而感到慶幸。

“哈哈哈!有些接近了。”黃光耀點頭肯定了祝豐山的判斷,“繼續,還有沒有人有看法。”

“薊京銀行政策也很不錯,500萬未免太少了,800萬還是可以接受的。”西區支行長笑道。

“我覺得不好說……也許只有300萬呢?”北區支行長道出了自己的猜測。

黃光耀聽了一圈後。乾脆衝林強問道:“林強,你自己看呢?”

林強想了想,而後答到:“500萬吧。”

“哦?跟老祝一樣麼?”黃光耀略顯驚詫,他認爲林強的判斷力應該不止於此。

“呵呵,數字上是一樣的。”林強笑着擡手,輕輕在空中橫着一劃,“不過前面要填個負號。”

全場驚呼。這大年底的,各種優惠政策,怎麼可能不增反降。

他們不在龍源,自然不知道龍源的情況。無論是老百姓還是企業家,在選擇銀行的時候無疑也會進行比較,除去各種政策外,最直觀的比較就是銀行的門臉與服務,恐怕任何人站在寫字樓下,稍微觀望一下,都會毫不猶豫地跨入聯合銀行。與此同時。有客戶從薊京銀行轉投過去,也就力挫應當了。由於袁冠奎的不作爲,徹底導致了整個龍源營業廳的渙散。

“身在一線,該有這樣的自信。”黃光耀朗然一笑,將材料拍在桌上。“預測不錯的話,薊京銀行的龍源營業廳這個月非但沒有攬到儲蓄,反而外流了400萬左右,林強的判斷很精準。”

會場再次變得嘈雜,大家開始私下議論。

薊京銀行龍源營業廳,是陳行遠親自下令重點建設的地方,這算是陳行遠少有的意氣之舉了,只因他在龍源被林強陰了一道,不願吃這個啞巴虧。現在看來,這個反擊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薊京銀行的營業廳在林強的陰影下,無疑已經成爲了一家負盈利的網點。

作爲黃光耀,他八成根本就不知道袁冠奎的名字,他只知道陳行遠,至少在龍源這個風口浪尖的地方,這個最直觀的戰場,聯合銀行大獲全勝,他黃光耀大獲全勝。這一個先鋒戰場的捷報會漸漸產生更大的影響,聯合的士氣必將上揚,此消彼長之下,薊京銀行則面臨着正面失利的沮喪。

儘管林強自己並不在意與袁冠奎之間懸殊的比拼,但這個比拼依然有其無法剝奪的意義,他同樣是聯合銀行與薊京銀行的比拼,黃光耀與陳行遠的比拼。

“在這種時候,我相信我提出這件事也不會再有人有異議了。”黃光耀滿足地扶着桌子,淡然宣佈,“過年之前,龍源支行下屬營業廳的建設計劃將被提上日程,選址、人員等事宜由支行管理部和龍源支行協作完成,年後開始正式裝修。”

“好事,好事,幹嘛有異議?”李待興率先鼓掌,衝林強笑道,“要我看,能快最好再快點,乾脆把薊京銀行擠出去得了。”

“呵呵。”祝豐山也隨口道,“在那個區域,薊京銀行已經不成威脅了,我們的對手該是建工銀行纔對。”

底下人說話,多半是跟着領導的風向走,大家見黃光耀不遺餘力地誇獎林強,也便紛紛道喜祝賀。林強一一回禮,感謝國家感謝黨。

恭喜過後,黃光耀意味深長地說道:“相信大家已經注意到,這些年,薊京這塊大蛋糕已經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即便如此,現在每月依然有至少一家銀行在薊京落戶,就連蛋糕的碎末都有人負責掃蕩。在這種情況下,原本的藍海競爭。已經漸漸泛出紅色。這個城市就這麼大,容不下幾百家銀行,在將來的幾年中,必將有人退局,有人稱霸。根據國際戰略諮詢公司的預測。最終的薊京將只能容下8家大銀行,而其中只有兩家撐得上真正的霸主。我再說得明白一些,隨着金融市場的降溫,幾年後,只有這兩家銀行能保證現在的盈利效益與收入水平。另外6家的利潤將逐漸回落,至於那些小銀行。則只爲在薊京駐足,類似於辦事處一樣的性質。”

黃光耀頓了頓,掃視衆人後繼續說道:“我們很不幸,在這樣的時候,有一半的資源被分了出去,反而成爲對手。但在這窘迫的局面中。我們的競爭基因也被同時激活,在幾個月內利用現有資源博得了強勁的發展,也許大家還沒有意識到,相比於幾個月前,你們已經脫胎換骨。”

在場衆人,陷入了沉思與驚訝之中。

也許是工作太忙了,大家竟然沒有時間停下來照照鏡子。幾個月前。大多數人習慣於穩定,安於現狀,而在那件事發生後,在黃光耀入職後,所有人好像被換了血,迫於環境的壓力,立刻調整爲競爭狀態。祝豐山,李待興,包括西區支行長,這些都是最好的例子。在壓力與競爭之下,他們爆發出了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潛力,成爲了令人敬畏,業績斐然的中層領導。而相對地,像肖東海那種本就無甚能力。只靠搞關係,攀人際的領導,則難逃被淘汰的命運。

也許這就是黃光耀的管理哲學,他使盡手段,最終將薊京的原版人馬,打造成鋼鐵之師。

“我們薊京分行的企業文化與競爭精神,諸位已經親手做出了重新的詮釋,希望將這種精神傳承下去,打造出新一代的,極具競爭力的薊京支行。”

黃光耀看着衆人,深感欣慰,他因此而更堅信於自己的管理哲學。

但當他望向林強的時候,心中卻本能地“咯噔”一下。

這個人沒有改變,沒有像祝豐山那樣被逼上梁山,也沒有像李待興那樣自我鞭笞,更不會像肖東海那樣趨炎附勢。有沒有自己,他林強都是林強,在自己的道路上,按照自己的節奏行進,堅定不移的林強。

黃光耀感覺林強只需一眼便將自己看透了,而直到現在,自己仍然無法看透林強。

他想到了慈善晚宴的那一晚,塵埃落定之後,自己感覺很累,他發現面對這一連串出乎預料的事情,自己的處理能力與反應速度竟然如此有限,沒有林強的話,難以想象最終會如何收場。

他獨自坐在車子裡,反思着這些事情,有種少有的悲哀感瀰漫在心頭。他像一位壯年的將軍,看着更年輕的將領建功立業,看着更甚於自己當年的武勇,更堅定的內心,更恢弘的前途……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且無法避免的悲哀。

強大的人,不需要嫉妒,一方面他們很少有嫉妒的對象,另一方面他們深知人外有人的道理。

但就在這時,肖東海上車了。

他說了許多話,黃光耀已經記不清了,他只感覺有一張無形的手,在將自己內心的陰暗牽出,在將自己推向一個不那麼好,卻充滿誘惑的方向。

肖東海是聰明的,他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時機,在一個人強者最脆弱的時候,嘗試着改變他的內心。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真刀真槍的話無法逃過被淘汰的命運,他們要在這之前,用自己特有的方法來改變命運。

肖東海無疑深精此道,這是他能走到這步的唯一原因。

此時此刻,黃光耀看着林強,那一晚的感覺又隱隱浮上水面,那些他已經忘記的,肖東海說的話,突然飄到耳邊——

“黃行長,相信您也知道,邱董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邱董走之前,肯定要定下許多事……”

“您想想,憑邱董跟林強的關係,真的能讓林強憋在龍源麼?我實話實說,林強的業務能力與社會關係,早已不是那個級別的了……”

“再往深了想,您現在這麼抓業績,您現在的淘汰制度。您現在將有背景的閒人調到一線的決策,站在企業的角度講絕對是正確的,但同時也無形間已經得罪很多人了……現在,全行上下不得不仰仗您的能力和堅決,可將來。一旦等薊京分行迴歸正軌,這些怨念回過頭來的時候……處境最艱難的……也正是您黃行長啊!!!就像您離開東南分行後的情況一樣,那些人不遺餘力地抹黑您,只爲掙得人心,得到好處。”

“您看,得罪人的事您都做了。分行內不安的種子已經埋下。邱董做事您是知道的——深謀遠慮。在他徹底退休之前,一定會杜絕一切可以預測的危險,就薊京分行而言,您該做的都做了,過河拆橋這種事,無論是帝王將相之間。還是體制內體制外經營之道,我相信您見過很多了,自是不必我多說。而倘若這個橋要拆,最適合填補空缺的,不會被人詬病的,不像您這樣被人怨恨的,有足夠羣衆基礎。足夠功績,並且邱董足夠信任的人……我想……那個人的名字我基本就不用提了吧?”

不聲不響間,肖東海再次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埋下一顆炸彈。

那晚的月色下,看着滔滔不絕的肖東海,黃光耀突然想到了古代的宦官。他從前總是很不理解,爲何君主會被這些狹隘的閹人左右,爲何宦官集團不學無術,卻可以與滿腹經綸的朝廷大臣分庭抗禮。現在黃光耀身處君位,看着不遺餘力的肖東海,好像明白一些了。

這關乎到人的本性。關乎到在位君主是更喜歡無能但聽話的狗,還是看中有才華卻不那麼聽話的人;關乎到上司更堅信公道還是顧及私利;關乎到領導者更願意將企業做強,還是保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黃光耀從未遇到過這種困惑,因爲從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然而人外有人。這一天終究還是來臨了。

黃光耀的一切遐想,並未體現在表情上,他依然溫文爾雅地望着林強,並輕輕點頭,肯定了他所作出的全部努力。

業務會議在一片祥和之中結束,隨後進行不那麼嚴肅的討論,甄甜趕來對黃光耀小聲說了什麼,黃光耀猶豫過後先行離場,由夏馨主持有關年會的安排事宜。

聯合銀行的年會定在一月15日,同慈善晚宴一樣在金融街會議中心宴會廳舉行,此次年會秉承國家統一號召,一切從簡,不再邀請社會上的明星助陣,全部節目由內部人馬搞定。

“根據黃行長的要求,此次年會要在勤儉節約的基礎上,保證氣氛活躍,有趣,切忌過於嚴肅,節目形式及內容可以適當誇張一些。”夏馨照着文件讀完後,衝衆人笑道,“根據這次的安排,包括領導講話,優秀員工優秀支行表彰等嚴肅內容,將在半個小時內結束,隨後要進行兩個小時左右的節目表演,按每個節目5分鐘算,我們至少需要20個節目,因此在場每個支行都至少出一個節目。”

“這個好說。”李待興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擡手笑道,“節目什麼的就交給年輕人去做吧,給新人一個展現的平臺。”

“是,我們也鼓勵新人表演。”夏馨點頭道,“但爲了保證節目的趣味性,避免雷同,我們需要先做統計,避免太多歌舞類節目。希望明天中午之前,各支行及部門,能將節目單報上來,我們節目組統一安排。”

一干領導紛紛應了,反正又不用自己上,讓手下的小夥子小姑娘上去就對了。

只有林強,背脊發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夏馨突然一個轉頭,盯着林強,嘴角盪出一絲壞笑:“另外,爲了保證年會的趣味性,根據我們的內部調查,有幾位必須出節目,出指定節目。”

“哈哈!”李待興活的明白,擊掌大笑道,“那肯定是,優秀員工之類的不能白拿,總得讓大家樂呵樂呵。”

“呵呵,李行長說的是。”夏馨隨即衝李待興笑道,“李行長年底成績優異,幽默感又是全行皆知,黃行長欽點你必須出一個小品或者相聲。”

“????”大爺一樣坐着的李待興險些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等等等等……這還能欽點?”

“有意見找黃行長說吧,羣衆對你的節目也有很大的期待。”

全場人看着李待興都不禁發笑,口舌討巧終於遭報應了。

“還有就是祝行。您是內蒙的吧?”夏馨掩面笑道,“東區支行那邊內部提議,要你亮亮嗓子,唱一曲《套馬杆》。”

“套馬杆是什麼?”祝豐山滿臉不解,顯然還不太瞭解自己的處境。

“你回去聽聽就知道了。”夏馨不敢多說。最後望向林強,“這個……根據全行人的內部提議,黃行長親自點頭,林強你的《舞娘》是逃不了。”

“等等!換一個可以麼!”林強臉已經綠了,“哪有大佬們兒跳鋼管舞的啊!!”

本來周圍的老領導中,有很多人不知道《舞娘》是什麼。但鋼管舞沒人不知道,一聽這個立刻來了興趣,哄了起來。

李待興見有人比自己倒黴,立刻又活分起來:“哈哈!好,好!林強跳鋼管舞我就說相聲。”

“嗯……套馬杆,聽起來像是比較有草原風味的歌曲。”祝豐山也跟着點頭。“林強,你就滿足大家吧。”

“林行長加油!”

“是不是穿泳裝跳啊?”

“你們這幫人!!”林強指着一幫傢伙罵道,“就這麼想看我出醜啊!”

“呵呵。”夏馨掩面笑道,“黃行長特意吩咐,這個節目要壓軸。”

“……”林強欲哭無淚,這一切,一定是源於凌樂樂的鬼點子。“我們支行出個小姑娘跳行不?我跳舞有啥好看的。”

“不行,就要你!”祝豐山一馬當先,大義滅親。

“沒錯!小姑娘跳有啥意思!”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林強被徹底的落井下石了。

隨後的時間,氣氛活躍了很多,大家開始一起商量年會的事情。林強本滿腦子都在想《舞娘》如何搞定,突然微訊消息一響,林強低頭望去,甄甜來信——

“肖東海在和黃行長談。”

林強瞬間一愣。剛剛放鬆的心情又提了上來。

行拘15天,兩天就出來了?又走的什麼門路?

自己當時說的很清楚,他只要自行離職自己既往不咎,那麼現在來找黃光耀,是談離職的事情麼?

對某些人。林強永遠要做出最壞的打算。

他思索一番過後,又用微訊發出了一連串的信息。

20分鐘後,年會的事情討論得差不多了,就在這時甄甜再次到來,這次面上充滿了不安。

“夏主任,各位領導,會議結束後先不要走,一會兒可能總行還有個會。”

“表彰麼?”李待興揮臂笑道,“等年會的時候說不就好了。”

“比較急吧。”甄甜沒與李待興多說,只衝林強側了下頭,喚他出去。

林強心一緊,光看甄甜的表情,他就大概猜出了事情。

林強走後,衆人議論紛紛。

“是黃行長叫他麼?”

“甄甜來的話,基本是吧。”

“幹什麼這麼急?”

“呵呵……八成是老肖的事情。”

“老肖?他不是被拘了麼,關林強什麼事?”

“你沒聽說麼?據說老肖這次是被人害的。”

“…………你是說?……林強?”

“呵呵,這就不好說了,都是猜測。”

祝豐山聽着議論,不安地望向會議室大門。他與肖東海基本是同輩,他最清楚這個人,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林強啊林強,你到底做了什麼……

走廊中,甄甜以最快的語速低聲道:“黃行長和肖東海好像談得很不愉快……林強,你是不是揹着黃行長做了什麼?”

“你指什麼?”

“哎……”甄甜無奈搖了搖頭,“黃行長一直以來,真的是希望化解你們之間的事情,他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好意,你……好自爲之吧。”

“樹欲靜而風不止。”林強苦笑搖頭,“多謝啦,我儘快了結此事。”

“但願吧……”甄甜再次嘆了口氣,輕輕叩響黃光耀的辦公室大門,衝林強不安地說道,“肖東海剛剛去跟總行領導談了,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我就能幫你到這裡了。”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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