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太監最終還是選擇了他的“兒子”,但他這麼做以後,也就再也無法面對他所忠於的皇上——死,已經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耿朝忠搖搖頭,走出了院子,很快,身後傳來了那個中年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看來,這對父子雖無父子之實,卻真有父子之情。
如果不是他們之間的這份情,耿朝忠也不會輕易的拿到這些寶物,要知道,金太監可是前車之鑑,此人死志之堅決,就連耿朝忠曾經抓獲的日本特務都瞠乎其後。
殉國的文臣不多有,殉國的太監卻很多,這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很奇葩的現象。
文天祥史可法流芳百世,爲何?
是因爲歷史上這樣的人太少了。
太監生於深宮,長於深宮,他們的一生已經和皇朝深度綁定,新朝會用一個投降的文官,卻不會用一個投降的太監,崇禎自掛煤山的時候,陪伴他的也同樣是一個太監。
無他,皇上身邊最信任的人,不是父母,不是妻子,往往卻是太監。
耿朝忠揹着寶貝,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三天後,南京。
“救你的人叫六哥?”
處座坐在辦公室裡,看着眼前衣衫襤褸,滿身污濁的李順義。
“是,長官是那麼說的,還有,長官讓我跟您說:北平有我,不用擔心。”李順義回答。
“嗯,這小子,還是那麼自信。”處座陰沉的臉上多了一分笑容,“他有沒有說你們王站長的下落。”
“六哥告訴我,站長和他走散了,現在不知去向。”李順義回答。
“嗯......?”處座沉吟了一下,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李順義答應了一聲,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處座鬆了一口氣,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王天木沒死,耿朝忠也沒死,這可以算是北平站覆滅之後自己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不過,雖然這兩人還活着,但北平站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以後怎麼佈置,還真需要細細思量。
“處座,要不要再派人手去北平,方途一個人在那裡勢單力孤,恐怕難以成事。”旁邊的秘書唐縱看出了處座的心思。
“不用,”處座揮了揮手,“黃將軍正在塘沽和日本人談判,日本人提出,讓我們取締復興社和藍衣社等秘密抗日社團,這個時候派人,不僅容易干擾到談判局勢,還會讓日本人對我們更爲忌憚,此事,容後再說。”
“明白了。”唐縱點頭答應。
.........
耿朝忠知道處座不會再派人過來。
日本人在東北的時候,就對復興社進行的秘密抗日活動很頭痛。策動華北自治的這一年,王天木又在北平和熱河搞了大量暗殺活動,讓日本人頭痛不已,所以日本人這次提出要在塘沽協定的文本中寫上禁止復興社和藍衣社秘密活動的文字。
當然,現在北平站被端,也讓日本人的這個藉口暫時失去了效應。
這三天,耿朝忠也沒閒着。
在燕京大學做圖書館管理員,並不是一個輕鬆的工作,首要的職責就是將所有老師學生的借還記錄登機在冊,並且還要快速熟悉整個圖書館的圖書分類分佈——這可不是個簡單活兒,燕京大學擁有整個北平城最大的圖書館,或者可以說是整個北中國最大的圖書館,佔地面積足足有720平方米。
不過,千萬不要以爲720平米就是燕京大學圖書館的全部了,這只是佔地面積,而燕大圖書館足足有四層!
耿朝忠這幾天忙前忙後,跑遍了燕大圖書館的每一個角落,閒暇下來,耿朝忠不免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自己一個特務,成日裡卻做着這種雜事,不過轉念一想即告釋懷——特務工作,本來就要求有着極高的適應能力和角色扮演能力,一個好的特工,同樣也是一個好的演員。
比如伍豪先生就是南開臺柱,自己上線南飛的另一個身份是上海著名影星,其餘諸如魔術大師小品先生之類的更是不勝枚舉(上卷有提及)。
這天上午,耿朝忠剛剛將手頭拿到的書放歸原位,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
“周宣合,你把這卷《昌谷集註》給鄧先生送去,要快,鄧先生可等不得,他着急了可是要罵人的!“
說話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正兒八經的燕京大學圖書館館長,洪仁遠。
洪仁遠此人,不僅是圖書館館長,還兼着燕大歷史系主任,平日裡根本忙的不可開交,自從耿朝忠來了以後,這洪館長可算是找着了好幫手,索性撂了挑子,天天就是把耿朝忠使喚來使喚去。
耿朝忠無奈的答應了一聲,趕緊從洪仁遠手裡接過圖書,快步向教室跑去。
鄧先生就是那個成天罵胡適胡說的鄧先生,此人脾氣怪異,平日裡身着藍布長袍,瓜皮小帽頂上打着紅結,腿帶捆在腳脖子上,典型的明末士大夫打扮,大家上課也都叫他“老夫子”。
來到教室門口,耿朝忠敲了一下門,這才彬彬有禮的走到講臺下面,一鞠到地,行了個古禮,開口道:
“鄧先生,書拿來了。”
民國是一個古老與現代並存,各種思想流派交相輝映、碰撞的時代,尤其是燕大,更是奇人異事甚多,耿朝忠這幾天也算是做了很多功課,知道這鄧先生素來厭惡滿清,年輕時更是革命黨人,但對明朝卻十分推崇,所以行禮的時候倍加註意。
“嗯,你,不錯,”鄧先生滿意的看了看耿朝忠,然後接過了書本,然後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開口道:“你如想旁聽,可坐到一邊。”
耿朝忠大喜,這幾天被洪館長使喚的夠嗆,早就想偷個浮生半日閒,現在鄧先生指點,哪有不從之理?
看了看教室下面,卻是滿滿當當,正有點躊躇的時候,臺下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周先生,來這邊。”
耿朝忠一看,正是那天送自己入校的趙爾笙趙小姐,她坐在教室的最後排,那裡有個放掃把簸箕的位置,恰好留了一個位置。
耿朝忠趕緊走過去,坐在了趙爾笙的身旁。
“你怎麼坐在這裡?”
耿朝忠有點無語——這位置極爲不佳,從來都是那種班上最差學生的專屬位置。
“我不喜歡老頭子講課。”趙爾笙吐了吐舌頭,偷偷指了指臺上。
耿朝忠一笑,那天聽趙爾笙講過,鄧先生成天吐槽趙爾笙的偶像胡適,惹得她大爲不滿,看來她是躲在這裡找清閒來了。
剛剛坐下,旁邊就射來幾道異樣的目光,耿朝忠一瞥間才發現,幾個男生正用略帶吃味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馬上醒悟了過來。
感情,沒人坐在這邊,還有其他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