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阿狸。”喬以樑居高臨下地淡望向縮在角落裡的童阿狸,那表情即冷又寂靜,沒有多少情緒,卻深遠高闊得如皚皚雪山,可望不可即。
聞聲,童阿狸擡起臉,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一愣,微微歪了歪頭,對上他秀逸深邃的眼,童阿狸揉揉眼睛,竟然是笑了,她的語氣裡有幾分激動:“是你!我們又見面了!”
出事那天,童阿狸從醫院出來被刑警帶去警察局做筆供了。但那時她什麼都答不上來,她不想哭的,她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可是眼淚根本不聽使喚,她除了流淚,還是流淚。
畢竟是命案,按規矩不管是蓄意謀殺,還是無心之失,唯一的當事人都必須要提供現場的情況和證詞,並且,在有人作保的情況下,童阿狸才能夠離開警局。但當時童阿狸根本就找不到嗜賭成性的舅舅方子瓊,童家也和她沒有分毫的聯繫,她又抿着嘴什麼都不開口說。
倒是警察非常的爲難,看着童阿狸誰都覺得這小妮子可憐,更知道她媽媽方悅屍骨未寒。到底是單親家庭,小姑娘不去,就連個收屍處理後事的人都沒有了。但又沒誰真敢壞了規矩就這麼放她走。警員就在勸童阿狸:“小姑娘,你就隨便說一點你知道的情況,好不好?”
但童阿狸說不出來,她啓脣,也根本發不出聲音來。拿起筆,手又不可抑制地在抖。小姑娘很頹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孬,乾脆垂下了臉。
也就是在那時候,喬以樑眉頭微軒,他邁步走了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jun官證、身份證,堪堪都擺在桌上,他說:“這女孩我認識,你們有任何問題直接來找我。”說着,眸光一動,又問:“她母親被送去了哪家醫院?你現在就放她回去。”
後來,童阿狸離開警局,她在前頭走,他就在後頭跟着。她淚眼朦朧地回頭看他,他就淡淡地與她對視。從頭到尾,他只和她說了一句話,就再也不理會她了。冷冷的口氣,他說:“我認識你的父親童志剛。”
之後,一切就好像是理所當然,他一直站在她身邊,醫院裡的人甚至以爲他是她的哥哥,都對他說:“請節哀。”他就點點頭,淡漠穩靜,什麼也不答。
一定要等法醫的鑑定結果出來以後,方悅的屍體才能夠被送去火葬場,才能將骨灰擇日下葬。那天晚上,童阿狸哪也沒去,她就坐在停屍房前的塑料座椅上發呆。那真的是個很恐怖的地方,漆黑昏暗,風聲悽悽,走廊裡昏黃的燈幽幽地晃,四下又都是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走廊深處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樓梯間裡偶爾會傳來的腳步聲。
而喬以樑,就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他們彼此之間只隔着一個空位。漆黑的醫院過道里,他根本不理她,只挺直了脊樑闔眼坐在她身側,像是一尊精緻的雕像。
那可能是童阿狸這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刻,但因爲有個人陪着她,她突然就覺得安穩。
從始至終,他也不曾怎麼看她,他深邃漆黑的眼睛是靜默的,像一潭沒有波瀾的井。他也沒有安慰她,沒有和她說話,就那麼坐着,一直到凌晨童阿狸再也熬不住地靠着牆睡着,他還在那裡,昏黃的燈光襯得他清貴非凡,像是,守護神……
後來,當童阿狸再此睜開眼時,走廊裡的燈已經滅了,他也已經不在她身邊了。而他的出現,就像是,一場踏實的夢。
感受到童阿狸語氣裡的雀躍,喬以樑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笑,恰到好處卻不達眼底。薄脣輕啓,他問,重複女孩們爭執中那最不起眼的問題,“落入水底會不見天日麼?”
說着,他傾下、身就隨意坐在了童阿狸身旁,眼眸幽深,扭頭,靜靜地盯着她。
童阿狸也直瞅着他,杏眼微眯,突然就笑了,她的笑很美,很豔,如洛陽花開牡丹傾城。雖然現在年紀還小,雖然還青澀,但她的美麗卻毫不遜色,全是含苞待放的豔魄。
“一滴水也可以折射出太陽的光輝,水底自然是可以見着天日的。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想不想見陽光。”童小狐狸話說得很慢,咬文嚼字,聲音清晰也悅耳。
說着,她還仰起臉,美麗的杏眼直直對上炫目的日光。她不看喬以樑,卻在問他:“你剛剛再哪兒看見我的?”
“籃球場。”聽見童阿狸這麼問,喬以樑轉眸望向她的側臉,慣常淡薄冰涼的眸子對上她眼角的淚痣,微微一凝。
“你還真是她們嘴裡的喬冰山,怪不得你說你認識童志剛。”她說,語氣裡有些俏皮。
“嗯。”
見他不可置否,童阿狸嘟嘟脣,也隨意地點了點頭,還在笑,杏眼微眯像一彎明月,她說:“你叫喬以樑?”這口氣是肯定的,因爲她在警察局就看清他證件上的名字了。說着,童阿狸像在玩似的,又朝喬以樑伸出了手,神態動作都似是邀請。
喬以樑的臉上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變化,他的目光落在她細長漂亮的手指上,不伸手,只是問:“什麼?”
童阿狸微微一笑,她的聲音很輕,很淡,但也鄭重,她說:“我聽他們稱呼你喬冰山,可我就覺得,你和別人說的不一樣。”
“哦?”喬以樑的聲音醇厚,磁暖得足以融化冰雪。還是淡薄的口氣,“怎麼不一樣了?”
“不曉得。”童阿狸笑眯了眼,語氣實誠,又幾分試探,“或許,處處就能曉得了。”
這話像個小勾子,喬以樑深邃的目光也在她臉上定了定,起身,已是越過童阿狸,從從容容走開了。
良久,只聽童阿狸低低一聲嘆息,苦着眉眼小聲凝喃,“喬以樑,喬冰山?很厲害嘛!賣萌都勾搭不上哎……虧我還以爲他對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