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華很不高興,菁兒那丫頭明知她不想讓母親知道,偏還把一切都告訴母親了,這不是讓母親陷入兩難的境地了。
一旁的落月見狀,將手裡的藥碗放下,輕聲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若是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咱們兩府的關係可就生分了……況且,哪怕真的編個謊言敷衍夫人,大小姐她醒來以後會善罷甘休麼?”
是啊,既然姚雲華能狠得下心來做到這一步,又豈會容忍自己的盤算被一個謊言蓋過去?
這些,姚玉華心裡清楚,可清楚歸清楚,她還是不太痛快。母親太軟弱,即使知道了又能將姚雲華怎樣,不過是平添憂愁罷了。姚雲華本性如此,即便是想改,誰又能扭轉得過來?
推門聲響起,是出去透氣的陳氏又轉了回來,看看坐在那裡小口喝藥的小女兒,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藥很苦澀吧,但那孩子就那麼喝下去了,不見有半點不適。真是的她這些年來被矇蔽了雙眼,以至於玉華只能一個人支撐一切麼?爲了不讓他難過,所以被欺負了也裝作若無其事?
“母親,你那麼看着我做什麼?菁兒那丫頭慣會小題大做,她要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就是了。”姚玉華放下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她是個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毛毛躁躁的,人是個好人,就是心裡藏不住話,說什麼都橫衝直撞的,要是哪裡說的不好聽了,你可千萬別生氣。”
直到這個時候,玉華還是想將事情壓下去。想明白這一點,陳氏不由得長長的嘆了口氣,示意旁邊的落月出去。
而後,她問道:“多久了?”
姚玉華一怔。隨後笑道:“才三個月,怕是要到年底才生呢。”
“我不是問這個,”陳氏搖了搖頭,上前幾步。做到了姚玉華身旁,拉過她的手輕聲問道,“我是說,你大姐她……多久了?”
“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麼,我也沒什麼事兒,以後也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姚玉華強笑起來,“不是說下個月趙府就來迎親麼,你不必擔心的。”
“我問你到底多久了!我是你母親,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陳氏少有的嚴厲起來,隨後就摟住了姚玉華。酸澀的問了一句,“是不是……覺得母親很沒用?”
姚玉華忙抱住母親,輕拍着母親的後背說道:“怎麼會沒用呢,若不是母親護着,我們兄妹們還不知要吃多少虧……只是覺得這些小事不該拿來讓母親煩心而已。”
“但母親現在想要知道。玉華。我是你們母親。”
“大姐她……”姚玉華忽然發現自己不知該從何說起,佯裝陷害,似乎是姚雲華天生的本領。
比如,當初小時候住在一起,會特地將棉被蓋在她身上,第二天病後,說是她睡着後捲走了棉被。怕吵醒她,所以就凍了一夜。理所當然的,她被受了責罰。可她當時半睡半醒,對於棉被是如何來到自己身上的,確實有印象,只是沒能徹底醒來而已。
可說出去。誰信呢?
比如,在被人誇讚她心靈手巧後第二天,她就不小心被刺傷了手,明明應該插在針插上的繡花針,莫名的別在了衣襟上。
可誰又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最後只能歸咎於伺候的丫鬟不盡心,將丫鬟責罰了一通了事。
比如……
姚玉華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哪怕她再如何堅強,總有脆弱的時候,忍了這麼久,姚雲華一次比一次過分,她只想瞞過母親,免得母親因此而傷心。如今再也瞞不下去,她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便再也收不住了。
說到底,她這些年的委屈也想有個人能聽一聽啊,不論什麼時候,孩子受了傷,還是希望能伏在母親的懷抱裡訴說痛哭。
懷裡的抽泣聲讓陳氏的心抽痛起來。
這些年來,她極少見玉華落淚,反倒是雲華的眼睛是常含着淚水的。所以,她一直以爲雲華是柔弱的,需要關懷保護的,而玉華是要強的,哪怕她不去哄着寵着,也不會有什麼委屈。
原來,玉華的無淚是被雲華的眼淚逼出來的,玉華的要強,也是被雲華的柔弱逼出來的。
哭了一陣子,姚玉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從母親懷裡掙開,她抹抹眼睛,赧然笑道:“都這麼大了,還撒嬌,怪難爲情的……母親你也不要往心裡去,沒什麼大事兒,今後我與大姐見面的日子也少了,不會再有什麼事了。菁兒那丫頭是個直性子,可她沒壞心,今天的事情,你別忘心裡去……你就別把今天的事情當回事吧,待到我大姐醒了,帶她回家休養,到下個月也就出嫁了,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傳出什麼不好聽的事情。”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爲別人操心。陳氏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雲華那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是她沒有教好麼?
陳氏雖然軟弱,但她不傻,不會只因爲安菁幾句話就疑心自己的女兒,她只是從女兒說話的語氣裡聽得出來,那不是隨口說說而已,那是真的在恨着自己的另一個女兒。
忽然之間,她不知該拿什麼面目去見韓姐姐,方纔她氣惱之下對韓姐姐可不算客氣,話裡話外還有指責韓姐姐的意味,可到頭來,卻是自己女兒在搗鬼。
一雙溫熱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她轉過頭,看到了小女兒含笑的眼睛。
“母親,別想那麼多,你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姚玉華心裡着實無奈,這些年來,母親也是真心實意的疼愛着姚雲華,如今一切都揭穿,母親怕是無所適從了。
“你啊……”陳氏搖了搖頭,皺眉道,“只怕你婆婆心裡要不痛快呢,你大姐做出這種事來,攪得府裡不得安寧。”
姚玉華笑了。握緊母親的手道:“怎麼會,我婆母心裡清楚,這事情怪不着我,也怪不着你。不會遷怒的。”說到這個,她不由得又有些擔憂,“母親,菁兒那丫頭你也曉得,她怕是太惱火了纔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的,她從來就是這麼直來直去,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笨蛋菁兒,這樣的事情,你一個外人跳出來指手畫腳,就不怕惹得我母親對你生出惱意麼?就算是揭穿了姚雲華能怎樣。我母親今後一想起她一想起我,難道就不會生你的氣?
“你婆母心裡清楚,我就不清楚了?”陳氏輕輕瞪了姚玉華一眼,苦笑一聲道,“若不是她。只怕我這輩子都不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她與她父親一般,是個耿直的脾氣,從來不肯藏私的。你不知道吧,你那公公可是在金鑾殿上敢跟聖上據理力爭的,有那樣的父親,她這當女兒的又豈會遜色?”
原本她還慶幸過。大女兒雖說婚事上坎坷些,可人是極好的,至少比安菁這樣惡名遠揚的好,如今看來……唉。
交代姚玉華好好休息,陳氏從她房中緩步走了出來。擡頭看看天色,鬧了這麼半天。已經半下午了,也不知雲華醒來沒有,也不知她該如何去見韓姐姐。
誰知剛一出尋梅齋,她就看到韓氏站在前面不遠處,似乎是在等她。
“韓姐姐……”她喚了一聲。強笑道,“讓你看笑話了。”
韓氏搖頭,走過來挽起了陳氏的手,笑道:“咱們都認識多少年了,說這話不是生分了麼。”菁兒那丫頭就是喜歡這麼直來直去的,也好,把那個姚雲華放在明處,也省的那毒女子將來暗地裡對菁兒下手。而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要幫着女兒了。
“我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事情,是我沒教好女兒。”一想到姚雲華口中那一聲聲詛咒,陳氏就不由得打心底裡發寒。
“哪兒的話,玉華那孩子不是挺好的麼。這兒女啊,越是長大,就越是有別樣的心思,哪兒能都遂了長輩的心呢。”韓氏挽着陳氏慢慢向前走,語氣有些感慨,“兒女生來就是讓父母長輩操心的,你看我那菁兒,從小到大讓我操碎了心。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想得太多也是無用,放寬了心,多往好處想想,兒孫自有兒孫福麼。你不必擔心玉華,那孩子是個懂事又孝順的,我定會照顧好她。至於我那菁兒麼……”她苦笑一聲,“你就要多擔待了。”
“我不如你會教養兒女。”陳氏搖頭,若不是菁兒,她又如何得知真相,若不是菁兒,玉華這些年的委屈豈不是還要壓在心裡。
“這世上挺多事兒,你想多了沒用,放着不管,慢慢也就有個結果了。”韓氏笑了一聲,擡頭看到前面的青松院,微微嘆息道,“你當我就真的會教養兒女了麼?家裡的煩心事多着呢。不是自家人,只能看見外頭的光鮮,誰能瞧見裡頭的苦呢?”
柳靜妍正讓人抱了兒子從院子裡出來,見韓氏與陳氏走來,忙上前來問安。
韓氏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那邊,老姐妹兩個在談心,這邊,安菁和雲華大姐也在談心。
“你沒聽錯,雲華姐,方纔我已經從你的胸口將藥找出來了,不是揹着人,是當着你家胭脂的面拿的,你還當着你母親的面說了不少話呢。”安菁笑眯眯的說道。先給雲華大姐一個錯誤的認知吧,讓雲華大姐以爲她那婆母是親眼看着藥包找出來的,也省的以後在這事兒上做文章。
誒,她可沒說是當着婆母的面將藥拿出來的,只說是說了不少話,若是雲華大姐誤會了的話,那可就跟她沒關係了。
語言的博大精深,就在這樣的細節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