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城位於大齊最北端,接壤咯衛什和景北諸部,一年到頭,寒風呼嘯,不見四季。
坤城採石場位於雲夢山中,羣山環繞,少有外人前來,只是隱約傳出的敲擊聲,昭示着採石場的存在。
這裡雖然名爲採石場,實際上並不是爲了提供石材,而是爲了消耗被貶爲奴的重刑犯的體力,讓他們無力反抗。這裡的刑犯,大多是十惡不赦的匪徒,殺人魔王,以及……因言獲罪諫臣。
他們每日的工作,就是將大石從採石場的一頭搬到另一頭,周而復始。身體強壯的匪徒,有的還可以支撐個幾年,那些體弱的文官,大多不到半個月就會死去,然後被隨意丟在亂葬崗上,任野獸啃食。
已是初冬,可裡面的奴隸,大多光着上身,艱難的搬運着一尺見方的石塊。
採石場的東南方,一個瘦弱的男子正扛着一塊大石緩緩的走着,男子低着頭,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鎖骨上已經生鏽的肩環以及前胸後背猙獰的傷疤讓人不忍細看,少年走到採石場西南,放下大石,擡起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又低下頭,搬起一塊大石原路返回。
一條皮鞭狠狠的抽在男子身上,男子鞭痕斑駁的後背上立刻又爆出一道血痕:“史多!磨磨蹭蹭的幹什麼!動作快點。”
蕭啓的身體並沒有因爲皮鞭而有所停滯,就連顫抖都沒有,只是低頭趕路。那頭領紛紛的又抽了蕭啓一鞭,吼道:“快!否則別想吃飯!”
蕭啓不言,只是默默,這時,刺耳的鑼聲又響了起來,這是採石場午飯的信號,蕭啓將大石放回東南角,排隊領了小半碗已經發酸的野菜,一個比石頭還硬,點綴着黴斑的窩頭。
蕭啓苦笑一下,冬日裡還可以保障酸菜的供應,真真不易……
強忍着噁心吃下令人作嘔的午飯,蕭啓站起身,看着陰沉的天空,仍然微笑,兄弟們,我會活到,爲你們報仇雪恨的那一日!
已經入夜,可採石場還沒有休息的跡象,直到交了子時,纔有尖利的鑼聲提示他們可以去休息。所有的奴隸都被衛兵押着,進屋睡覺,唯有蕭啓沒有動,因爲,按照上面的吩咐,蕭啓每日都是被綁在門口的柱石上,不得進屋。雖然所有衛兵都不知爲何會有這樣的規定,但視人命如草芥的他們,也不在乎這些,甚至樂此不疲的折磨這些奴隸。
其他奴隸,大多見慣了虐待與死亡,所以,不會也無暇對任何人施以同情,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他們的眼中,唯有漠然。
而蕭啓,已經習慣了這些非人的折磨,活下去,爲兄弟復仇的心願一直支撐着他,忍辱,然後活着。
白日裡的陰霾漸漸散去,如水的月色照在蕭啓臉上,望着溫柔的月光,蕭啓無來由的想起了伊娜美豔的臉龐。
伊娜……終究,是我負了你,可是,在軍表上,我已經是個死人,又揹負着兄弟們身死的深仇,這樣的結局,於你於我,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三日後,已經接近子時,蕭啓一如往日的搬運着石塊,忽然,山上響起一聲尖利的呼嘯,接着,就聽到巡邏兵喊道:“狼羣來啦……”
衛兵一聽,只留下少數看管住蕭啓等人,便跑上山抵禦。
羣山中遭遇狼羣本不稀奇,可是在初冬時節便有羣狼來襲卻是不多見,聽巡邏兵聲音裡顯而易見的緊張,想必這次的狼羣來勢洶洶。
蕭啓和所有奴隸一起,被十餘個衛兵趕到一處,圍在中央,衛兵的刀尖,齊齊對着他們。蕭啓無暇顧及離自己只有半寸的刀刃,而是靜靜的聽着山頭上的動靜。
士兵們似乎先是用箭射殺狼羣,奈何黑夜能見度不高,加上山中狼夜視能力好,舉動又靈活,箭大多落了空。聽着箭矢碰到山石的聲音,蕭啓微微皺了皺眉頭,果然,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喊:“撐不住啦……把奴隸頂上去!咱們撤!”
下面的人會意,搖晃着手中的尖刀驅趕着蕭啓等人,讓他們上山,擋住瘋狂的狼羣,給衛兵逃跑的機會。
看着山下狂怒的狼羣,蕭啓身邊的奴隸紛紛向後退去,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全身顫抖,猛的跪在衛兵腳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衛兵冷冷的看着那少年,不爲所動,那少年顫抖的抱住衛兵的腿,又道:“求求你……求求你快救救我啊……”
手上的泥土,蹭髒了衛兵的靴子,衛兵嫌惡的皺了皺眉頭,拔刀出鞘,猛的砍下少年的頭顱,狠聲罵道:“賤奴!竟然敢髒了大爺的鞋?”
喊完,用腳踩着少年的背擦了擦刀身,然後向蕭啓等人吼道:“不想被老子砍死的,都乖乖的衝上去!後退一步,老子就砍死一個!”
一個曾經連殺五人的虯髯大漢,“呸”的一聲,一口濃痰正中那衛兵面門,鐵拳隨後趕到,打得那衛兵的臉凹陷下去,那衛兵鼻血噴濺,仰面倒下。大漢一聲暴喝,揮拳攻向另一鐵甲衛兵,這時,他身後的屠刀也舉了起來,奈何大漢雖然孥力過人,但空手奪白刃卻不是人人都可以,大漢頭顱被身後的衛兵削下,高高飛起,落在幾丈開外的碎石上,接着就滾到了一邊的陰溝裡。
殺一儆百,連死了兩個人,其他奴隸的臉色也嚇得慘白,一時不敢做任何動作。
爲首的衛兵喊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滾上去?”
衛兵見衆奴隸仍不肯上前,便衝上前去推那些嚇呆了的奴隸。很快,便有十數人滾落下山,成爲狼羣的食物。
見了血的羣狼更加兇猛,嚎叫着意圖衝上山坡。衛兵見狀,更加瘋狂的推搡着外圍的奴隸,期望讓他們爲自己增加活命的機率。
當一隻手伸向蕭啓時,蕭啓忍無可忍,閃身避過,然後伸手搶過衛兵身上的軟弓和箭壺,失如流星,弓如滿月,射向狼羣,每射*出一箭,至少有一隻野狼斃命。
衛兵見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又見蕭啓手法嫺熟,準頭又好,爲了活命,不敢上前阻止,有的衛兵,甚至向蕭啓遞上滿滿的箭壺。
蕭啓接連射*出三十餘箭,野狼羣中亦有不下五十頭送命。奈何野狼數目衆多,兼之同類的死激發了它們的兇戾之氣,狼羣的進攻,很快瘋狂。而這邊,由於剛纔毫無準頭的射殺,已使箭所剩無幾,蕭啓無奈的放下弓,如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這時,傳來一聲清遠的狼嚎,衆狼皆停止行動迴應,接着,竟然開始了陣行的轉換。動作齊整,不亞於軍士。看的蕭啓心中暗暗稱奇。
這時,狼嚎再一次響起,蕭啓凝神望去,只見五十丈開在的白色巨石上,傲然挺立着一隻白狼。月光照在它紋絲不亂的毛髮上,顯得分外威風凜凜。料想這便是狼王。
蕭啓來不及多想,回身抽出離他最近的衛兵的佩刀,躍入狼羣中。衆狼見有人出現,紛紛低吼着撲向蕭啓,蕭啓臨危不懼,刀影翻飛,白刃過處,必有野狼命喪當場。
蕭啓不敢戀戰,而是開路直奔狼王衝去,擒賊擒王,對野獸亦然。狼王見蕭啓向自己殺來,又發出一聲長嚎,狼羣微微一滯,繼而又撲向蕭啓,狼王全身白毛豎立,又嚎了一聲,衆狼纔不甘的紛紛後退,爲蕭啓和狼王閃開了一條通路。
蕭啓心中詫異,繼而敬佩狼王,它自知自己只爲斬殺狼王,不忍族人傷亡過多,竟爲保存狼羣實力,不惜以身涉險。
狼王低頭拱了拱腳下一隻通體雪白的巴掌大小的幼崽,一抖身上的白毛,穩步走向蕭啓,眼中滿是傲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蕭啓赤裸的上身滿是狼血,後背上還有幾道明顯的爪痕,手握戰刀,直視着狼王,眼神平靜無波。
狼王走到蕭啓身前,靜靜與蕭啓對視,卻沒有撲上前,蕭啓握緊刀柄,全身戒備,也沒有貿然攻擊。
半響,那狼王眼中露出一絲詫異,竟然後退了幾步,引頸長嚎,然後帶着羣狼,掉頭便要離去。
此時,坤城守軍前來救援,雖見狼羣撤退,爲爭軍功,仍不依不饒的彎弓射向狼羣。
蕭啓揮刀斬落一隻箭矢,吼道:“它們已經走了,何必斬盡殺絕?”
上面悄然無聲,回答他的,只有如雨點般密集的箭雨。
蕭啓一聲暴喝,挺身擋在狼羣身前,也不管那狼王能不能聽懂,吼道:“我頂着!你們退!”
狼王回頭看了蕭啓一眼,眼神深邃,隨即,一聲長嚎,帶着狼羣速速離開。
蕭啓拼盡全力揮動着手中的戰刀,努力爲狼羣擋住箭矢的襲擊,然而,仍然有跑得慢的野狼被箭矢射中,蕭啓一聲暴呵,手中的刀飛舞的更快,畢竟只是衛兵和守軍,沒有受過高強度的系統訓練,箭矢一時傷不了蕭啓分毫,白狼回頭看了蕭啓一眼,帶着羣狼匆匆離去。
狼羣漸漸遠去,上面的箭雨也越來越稀疏,蕭啓持刀靜靜立在坡下,長髮紛飛,眼神中的殺意一閃而逝,隨即,丟下手中戰刀,一步一步登上山坡,回到奴隸陣營。剛纔,蕭啓並非沒有機會逃走,可是,他不能逃,身上帶着奴隸的標記,一旦被抓回,恐怕再也不能逃走。謹慎如蕭啓,沒有十足把握,從不涉險。
衛兵本已將箭矢瞄準了蕭啓,見他竟然棄刀返回,不由心中詫異,隨即一擁而上,將蕭啓按在地上。
爲首的百夫長吼道:“賤奴史多,襲擊侍衛,妄圖逃跑,將他吊在採石場大門上,示衆三天!”
蕭啓低着頭,微垂的眼瞼下,將自己所有情緒靜靜隱藏,忍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