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成了陳落梅,在深圳這座全然陌生的城市裡留了下來。輾轉了幾天後,我在寶安西鄉步行街附近的地方租了一套一居市,然後付了一個季度的房租。
剛開始,我並沒有概念接下來要怎麼辦?吃了一個星期的快餐後,我開始考慮生存問題。很顯然,我隱姓埋名的生活,只能是暫時的。長久來說,我還是要回到蔣曉谷的身份。
意識這個現實問題後,我細細尋思了幾天。我不想回Y城,更不想回C市,說白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不想回到任何一個人能夠跟唐勝元關聯起來的地方。我現在只想做一隻駝鳥,縮起來,然後等着時間淌過,等着那些煩亂的事情隨着時間死去。
我反覆權衡下,最後在離住的地方不遠的一個滷味店裡隨便找了份工作。老闆是個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姑娘,並不講究那麼多。隨便看了看我的身份證,便讓我上班了。
我變成了賣滷味的陳落梅,這人生,還真是滑稽得很。
工作很忙,尤其是到了晚上,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每天都要忙到晚上十點半才下班,腰痠背痛腿抽筋,衝個澡,爬到牀上,簡直連拉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也沒有力氣去那從前的種種。
但我仍然很容易就想到了唐勝元,每每想到,就刻意的找事情做,強迫自己將他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我到滷味店上班將近兩個月,我來深圳已經足足兩個月了。忙忙碌碌的日子,離別的傷痛無形中就淡化了很多。
我有點懷疑其實我根本不愛唐勝元,否則,我怎能那麼平靜的過着日子?
平靜是在某一天午後打破的,滷味店白天顧客要少很多,大部分都在上班。通常的日子,我和老闆娘一人坐一端,各自刷着手機,有顧客來,我便趕緊起身去迎。
“小陳。”那天,老闆娘拿着手機坐在收銀臺後託着腮。
“嗯。”我應了一聲,將手機放到一旁。
“你結婚了嗎?”她問我。
“沒,沒有。”我卡了一下殼。
“我看你身份證已經三十一歲了吧,這麼大年紀不結婚,你家裡不催嗎?”她好奇起來,“我比你還小兩歲,家裡簡直催瘋了。這不,昨天我媽又給我打電話,說給我安排了相親呢。”
我愣了一下,陳落梅的年齡要比我大好幾歲。飛深圳那會兒,爲了讓自己跟身份證上的人更靠近點,我不但全素顏,還特意穿了件顯老的衣服。
“催啊,也催,不理就是了。”我含糊道。
“你……是不是受過情傷呀?”老闆娘尋根問底起來。
“是啊,我男朋友死了,所以,不想再找了。”我隨口編了個謊言。
“啊,這樣啊,真是太遺憾了。”她搖頭嘆息,大約覺得我很可憐,她便沒忍心再追問下去了。趴在收銀臺上,她眯上眼睛養神。
我也收回了視線,看着外面的街道。這個季節的深圳,陽光仍然毒辣。滷味店裡開着空調,那冷氣就在我頭頂上方,平時會覺得空調開着也熱,但今天老闆娘隨口的幾句聊天,愣是象一盆冰水將我澆了個透心涼。那冷氣不停的往我後背灑着,我生生的打了個冷戰。
起了身,我往櫃檯外面走去,出了店,熱浪襲來。我下意識的伸手擋了擋,唐勝元的名字浮現在我腦海中,並且象按不下去的瓢反覆在我腦海裡遊蕩着。慢慢的,那些被我強行壓抑的回憶翻涌起來。
兩個月了,唐勝元怎麼樣了?我媽和我姐救出來了嗎?太多的問題,象是潘多拉魔盒被打翻般層出不窮的冒出來。
我陷在自己的思緒,也不知道呆站了多久。
“小陳。”老闆娘的聲音傳來,然後她伸手推了推我。
我猛的回頭,她被我撞得退到玻璃門上,她拍了拍胸口,一臉驚訝:“這麼熱,你站這外面幹嘛?而且,我已經喊了你七八遍了。小陳,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不會中暑了吧?”
我搖了搖頭:“我沒事兒。”
老闆娘眉頭緊急:“小陳,你不要硬撐啊。要是真中暑了,不是開玩笑的。”
“老闆娘,我去打個電話。”我抓着手機,拔腿就往前面跑。
“小陳……”老闆娘的喊聲裡充滿了驚慌,她大概以爲我中邪了。
我往前跑着,跑着嗓子冒煙了才停下來。我彎下腰喘着粗氣,等氣喘平時,我才慢慢的直起腰。視線的余光中,我看到XX琴行幾字。真是太巧了,竟然會在一家琴行前停下來。陽光刺眼,我眯着眼睛看着坐在一架鋼琴前彈奏的男人。
直到那男人彈完一曲,我才擡步繼續往前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我停下了腳步。擡起手,我的手指點在屏幕上,唐勝元的手機,我是爛熟於心的。
我輸入那串數字,幾乎是沒有給自己任何考慮的時間,我點下了拔號鍵。將手機放到耳邊,我緊張得摒住了呼吸。
一長串彩鈴聲,然後電話突然接通:“喂,你好。”是唐勝元的聲音,很客氣,很禮貌。
我張着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一瞬間,我爲自己感到羞恥。逃走的人是我,現在厚着臉皮再打電話回去的還是我。
“請問哪位?”唐勝元走動的聲音傳來,他大概以爲信號不好。
我立刻拿下手機,然後點了掛機鍵。退了幾步,我蹲到路邊的樹蔭下。唐勝元好好的,他好好的,我盯着手機屏幕看,心裡重複的念着。
唐勝元沒有打電話過來,他爲什麼要打電話過來。我又沒有說話,就算我說了話,他就一定要理我嗎?我那麼決絕的說了離婚。
可我們的離婚手續還沒辦啊,我是不是該回去和他把手續辦了?
我腦海中有個聲音開始嘲笑我,蔣曉谷,說到底,你還是放不下他啊,放不下曾經的奢侈生活。你想見唐勝元,無非就是希望他好好挽回你,你好順勢下坡,回去過富貴閒太太的生活。
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急切的否認,蔣曉谷不是那樣的人,她絕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定會徹底離開唐勝元,至於離婚手續,據說分居滿兩年,法院可以判離了,那就等兩年滿吧,他去法院申請離婚好了。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滷味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到晚上九點多時,顧客已經沒有那麼多了。老闆娘實在看不下去,讓我提前下了班,囑我一下要找間診所去看看。
我沒去診所
,去了超市,買了兩瓶廉價紅酒。我覺得我今天如果不大醉一場,我這一夜可能會心碎得再也修復不了。
回到住處,我搬了把椅子坐到窗前,就着路燈下酒,我一杯接一杯。爲了防止自己酒後失控的情況下給唐勝元打電話,我喝了小半瓶紅酒後,取下了手機卡,然後窗口扔了出去。
我從沒有試過醉的滋味,那些紅酒化作穿腸的毒藥,喚醒了我體內全部的情緒。我醉得人事不省,爬進廁所,趴在馬桶上,我哭得肝腸寸斷。
這場大醉過後,我似乎就清醒了很多。我換了新的手機卡,依舊重複着上班下班回住處的生活。但我現在要比以前勇敢一些,至少在想起唐勝元時,我能夠坦然一些了。
時光一晃,深圳已經到了初冬的季節,我離開C市足足五個多月了。我決定回一趟Y城,我媽和我姐之前的手機都打不通了,我想回去看看她們是不是回家了。
這個主意起了後,我便跟老闆娘提了請假的事情。老闆娘有些鬱悶,但總不能扣着我不放,她便跟我商量,等她請個臨時工,臨時工稍微上手一點了,便給我准假。
這一拖,又拖了半個月。等我打點行囊準備購票回Y城時,我習慣性的在購票網站上輸入了陳落梅的身份信息。
陳落梅的身份證購不了票,我懵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那個青年男人估計去註銷了戶口。沒辦法,我只能用蔣曉谷的身份證購票。
次日下午,我乘高鐵回到了Y城。
我已經沒有了家裡的鑰匙,只能先回家碰碰運氣。如果我姐和我媽仍然沒有消息,我打算給溫湘庭打個電話,託她幫我問問情況。
搭出租車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問自己,爲什麼能狠心這麼久不去問我姐和我媽的消息呢?想來想去,主要原因還是怕自己不顧一切的跑回C市。怕自己陷入從前的無望中。既然我沒有能力救,那就索性捂住耳朵裝聾子罷。
出租車在我家小區門口停了車,我戴着棒球帽,房間將帽檐拉低,我匆匆往小區裡面走。熟悉的小店,熟悉的另角,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熟悉。
我進了電梯,上了樓,然後站到了自己家的大門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擡手敲門。敲了至少五分鐘,沒有任何反應,倒是把鄰居給敲出來了。
鄰居見了我,嚇得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才說:“天,天啊,你不是曉谷麼?你回來了?”
“張阿姨。”我有些緊張的朝她笑着,“我家沒人嗎?”
鄰居跟見了鬼似的,退了一門,從門後探頭:“你們家沒人住都大半年了,你不知道嗎?”
我姐和我媽還沒回來?我的心往下沉,我還以爲有了李少的介入,所有的事情頂多兩個月就能全部了結呢。
看來,我又天真了。
跟鄰居聊了一會兒,確定我媽和我姐沒回來過。我失望的拖着行李箱離開了小區,就近找了個快捷酒店,我辦了入住。
原本打算給溫湘庭打電話,偏偏還將她的號碼記錯了。萬般無奈之下,我只能再打唐勝元的電話。
“喂,你好。”他仍然那麼客氣。
“喂,我是蔣曉谷。”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