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章 過去裡的過去
在簡短的點菜程序後,那小姐神思飄忽地拿着小筆記本向後臺走去。
但是在上菜期間,江亦芸接到了蘇曉沐的電話。
“喂,曉沐啊?”江亦芸嘴裡吐出那兩個字的時候,自己旁邊的的對面的那兩隻雄性物體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這麼快就要回去嗎?你現在等我我去送你。”曾許毅的眼睛像被注入了狼的綠光,隱隱中泛着憤怒。
他示意了江亦芸一眼,江亦芸把手機遞給他,他還沒開口對方已經掛斷。
重撥。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再重撥。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突然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的曾許毅,盯着那閃亮卻一直無法接通的屏幕。也是,還沒被原諒呢,怎麼會想要和他說話。可是他離開時她的微笑算是什麼呢?她,很受傷?
江亦芸也愣了半天,因爲找不到她所以發信息說晚上一起聚聚的啊,難道這會兒就要走了?到底是爲什麼啊?曾許毅那麼讓她厭煩?她轉頭看向旁邊又看向對面,歪了歪脖子,又長又密的睫毛微微上卷。很自然的,不像大多數女生塗地像蒼蠅腿兒一般。“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曾許毅點點頭,突然很想抽一根菸,在縈繞的煙霧裡欲仙欲死。但是,一根菸,多久沒抽了。分手以後開始學會的,後來。被人給戒了的。戒的人,自己都有點記不清了。好像,時光也過去的不是太久。但是,卻已經記不清了。
莊子在《逍遙遊》裡所說。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
所以說,我們即使飛速穿行過時光,卻也掩飾不住淺薄積累的一切。包括,對別人的認知,對自己的認知
。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就像用福爾馬林浸泡過的屍體味道一樣。雖然,這種味道保護我們免受病毒侵擾,我們應該把它想象成代表希望的味道。但是,希望的另一面是絕望。這些永遠相生相存的東西。已經貫穿了我們纔剛剛經歷的這二十幾年。你給了我希望。也給了我絕望。就像醫院裡四處漂浮。橫行味覺的,消毒水的味道。
蘇曉沐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快地逃避,明明白天還在體驗着那種讓他羞怒的快感。現在,這麼快,她就成了逃避的人。蘇曉沐安慰自己,只是因爲策劃沒被認同,所以才突生的心情鬱悶。不是因爲知道他經歷了車禍,不是因爲江亦芸先和他一起而不是自己,不是因爲江亦芸對他的瞭解比自己更多。也許,根本就是怨恨自己,終難逃嫉妒。
但是,她永遠都會忘的。或是故意忘的就是,每次從京北迴平南,給陸一陽打電話。也許,是不想。不想麻煩,不想被人送,即使,自己要面對的是獨自一人奔赴行程的孤寂。但是這樣的自己已經習慣孤寂的自己。
平南的氣候一如既往的溼潤,似乎梅雨季節要來了呢。可是,明明還差兩個多月啊。蘇曉沐看到牆角上已經生起的黴斑,一顆顆生動跳躍,沒入窗外潮溼的顏色裡。五年前從平南離開,說自己再也不回來的時候,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的呢?那樣決絕地,毫不猶豫。即使稍微的停頓也沒阻擋住疾步遠行的腳步,一直以來,只是逃避嗎?
她皺了皺眉眉頭,回到平南已經一整天,整個人也在牀上癱軟了一整天。只感覺到整個人陷入了無際的黑暗,昏昏沉沉地,似乎只有眼睛所觸到的光是真實的,只留下視覺處狹窄的光亮。脣乾舌燥地,說不出話,全身力氣全無。不知道怎麼從機場精神恍惚地回到家裡,又毫無意識地感冒發燒。感覺到什麼東西正在讓自己的生命枯竭。
曾許毅,你知道嗎。每一次,你說自己有些累的時候,我卻感覺自己比你更累。聽到你說這句話的人,在乎的不在乎的,都比你更累。雖然,我不是你,不能讀懂你全部的心。
從前的我們,從來不曾認真地問彼此的答案。你以前會說,選擇在一起,答案就已經在那裡。
也許這個問題無關信任,只是好奇。但是,必須要記住的是,一旦問出來,任何被問的人只會出現一種心理狀態,那就是,你不滿那個潛移默化的答案了。所以,那種突如其來的危機感也並非是完全突如其來,而是你自己不經意間爲自己挖下的坑
。在一起,就是要以真心換真心,誰若是壞了這個平衡,誰便失去了被信任的機會。
我依舊不知道,第一次分手是爲什麼。我依舊不知道,第二次你爲什麼沒有挽留我。難道我就是那種可以被間歇性放棄的人麼?
見到你了,有點想見你,有點想報復你。
我很矛盾,矛盾地讓我神志不清。
你說,我是善良的嗎?
蹲在大榕樹腳下等他一起回家的少年,在烈日下圈圈奔跑的少年,在雨中孤獨淋雨的少年,在她的臂彎下憂愁傷感的少年,逆光的只能看見臉部輪廓的少年,沉默如同不化冰川的又熱血如同冬日烈火的,少年。所有的片段,是被時光機完美剪裁排列的自動視頻集。然後,又被無情地打碎,將所有的碎片迷入蘇曉沐純淨清澈的眼睛。
我不道歉。
曉沐,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媽媽不會再阻攔你了。
這是最後一次,蘇曉沐,你願意接受我嗎?
蘇曉沐閉了閉眼睛,在思維像完全整理不開的瘋狂水草的時候,聽見了嗡嗡的手機震動聲,可是沒有力氣。所以,閉上了眼睛。
看不見了。
沉悶中隱約聽到門被踹地砰砰響的聲音。
好像所有的病痛就這樣突兀地襲擊了她,可是沒有人會知道,也許直到大家覺得她失蹤太久纔會發現已經苦痛成這樣的她。但是,知道她住所的,只有陸一陽啊。那個人,會很生氣自己每次毫無理由地離開而且完全忽視他吧。全身的燥熱像滾燙注入身體的熱液,灼燒着每一寸皮膚。窗外陰沉的雨季,原來是很喜歡的。現在卻像正在向她宣判死刑的黑暗使者,執行着黑暗使者的神聖任務。
別說沒有人陪你走這段路,別說這一分鐘以後,你就會失去所有。
陸一陽在門外把門踹地砰砰直響,可是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最初心裡的一絲埋怨全都變成了洪水一般瘋狂席捲的恐懼。他安排的助理告訴她蘇曉沐當天策劃未得到通過後,一個人很失意地在樓梯轉角坐了很久
。又好像是一開始聽到總經理和今天廣告設計師的什麼對話。然後聽到她打電話訂的晚上的飛機票。
陸一陽訂了和蘇曉沐同一班的飛機一路跟着她回了平南。起初看她挺正常,跟到她家公寓樓下也沒發現任何異常,對出租車司機對保安大哥的態度都很好,也保持着自然的微笑。陸一陽以爲蘇曉沐會習慣性地整理好就下來吃早飯。她的作息一直很規律,早飯必吃的。可是陸一陽在等待了足足三個小時,遠遠超過了早飯時間之後才發覺一絲異樣。不會的,他的頭腦裡閃過一絲想都不敢想的念頭。
直到他焦急地叫來保安大哥,保安大哥因爲以前陸一陽經常來過也一直以爲他們是男女朋友。開門後,驚呆在門口的兩個人。
陸一陽喊了幾聲沒人應他,他焦急地跑向臥室,看到她臉頰緋紅,嘴脣乾裂地躺在牀上,衣服也沒換,被子被扔到一邊。他用手背撫她的額頭,滾燙地不像話,全身就像熱鐵爐一樣。
他迅速地抱起她,衝向樓道口。還對保安喊了一句把門關好。
樓外的濛濛細雨飄在他的臉上,迎着他急速的步伐也滿滿當當地撲溼了他整張臉。他護住她的頭,她的臉側向他的胸膛,透過薄薄的衣衫,有他滾燙的心。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他也很厭惡。小時候身體不太好的時候經常來這裡,別的小孩都能高高興興地去學校,可是他只能呆在醫院裡。就算會有人來給他教一些課,可是,那種孤寂感,讓他恐懼。小孩子內心的恐懼,是真實的,就像他們擁有着比成人更敏感的直覺。
而經常來看他的是媽媽,姐姐每天放學也會來看他,給他講故事,逗他開心。可是爸爸呢,很少很少,少到他都能記住那寥寥的幾次。而且每一次只是短暫的停留,甚至沒有和他一起吃過飯。那時候他年幼的心裡,只能微渺地猜測着,爸爸心裡的那個女人,重要性遠遠超過了他。他甚至認爲爸爸每次的匆忙根本就不是因爲公司的生意,而是因爲那個女人。
因爲血小板不斷減少所需要的長期調理耗盡了他幾乎一整個幼年本該有歡樂童年的時光。因爲害怕自己碰倒摔倒而流血不止所以像是囚禁一般將他封鎖在家裡或是醫院裡。
那些消毒水的氣味陪伴了他一整個童年。他一直覺得如果這些消毒水的味道拯救不了虛弱的身體,或者是要耗盡一個人本就不長的生命時光,那不如直接宣判死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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