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進了平康坊,到得翠煙閣外,蕭雲指着牆頭道:“悄悄進去。”李沐兒奇道:“是這裡?”蕭雲也不多說,當先攀過牆頭,腳才落地,就見李沐兒如同乳燕投林般掠了進來。他低聲道:“你藏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被人發現了。”李沐兒點點頭,心中充滿歷險的緊張和興奮。
蕭雲躡足上了蓉九孃的小樓,只見樓上燈火如晝,蓉九娘正在樓臺上演練劍舞,餘此再無他人,心下奇道:“阿儒爺爺呢?玉兒與李長青呢?”又見蓉九娘穿了一身半臂胡裙,紅絲綢與冷冷青鋒交相輝映着燭火,令這套精妙劍舞愈發顯得奇幻瑰麗,暗想:“九娘何時開始這般喜歡紅色的衣裙了?”他這次回來見過蓉九娘換了好幾套衣裙,均是紅絲紅紗所制,不由微覺奇怪。
正在胡思亂想,蓉九娘一套劍舞已畢,忽的仰頭望着殘月,說道:“你來找玉兒麼?她今日一早便回醉紅樓了,說是身子不適!”蕭雲一怔,問道:“你怎知我是來找她?”蓉九娘咯咯發笑,肩發齊顫,幽幽的道:“你不是曾說過,若自己在這平康坊裡能交上朋友的話,絕不會是李十三那些人,只會是那些行止乖張的遊俠好漢麼?嘿嘿,遊俠好漢,哪一個不是喜歡惹事生非管閒事的?”
蕭雲一呆,想起當初在這平康坊裡交上的幾個遊俠豪夫,後來都因犯了官非,殺的殺頭,充的充軍,竟無一人能安穩留到現在,反而是李十三那一幫人照樣混跡於此地,只不過從當初喜好邀架羣毆,變成了今日的追逐女色。他嘆了口氣,說道:“你也聽見他們說話了!”
蓉九娘搖搖頭,說道:“你若有時間,多來陪陪師傅吧,他……他……”忽然吞吞吐吐,嘿的嬌斥一聲,手中長劍往前疾刺,咄的釘在柱上。蕭雲心中一跳,急道:“阿儒爺爺怎麼了?”蓉九娘將散亂垂落的髮絲盤在頸後,吁氣說道:“他將你當成是兒子一樣,這兩年長安城中從安西軍裡回來的幾人,都被他找來問了個遍,你在萬里之外惹事、打架、立功、升任校尉……,你爹孃,師傅,雅莎姐姐,還有我和玉兒,時而替你擔憂,時而也爲你高興,師傅他……他已經老了,你該多見見他纔是。”
蕭雲聽得眼角溼潤,呵呵笑道:“我這次回來,便是打算在長安城中安家立業,哪裡也不再去了,跟着師傅好生學劍,到時候只怕他會煩我耽誤他飲酒唱詩哩!”
蓉九娘拔回猶自在柱上微微顫動的長劍,說道:“你去找玉兒吧,我一早便讓令伊給她調了住處,在後院西樓。我要練劍了,師傅創制這套劍舞雖然志不在輸贏,可我絕不能讓人小看了這套劍舞!”
蕭雲應了一聲,正要轉身下樓,又聽她說道:“七郎是個好人!”他一怔,點頭道:“我理會得。”當即下了樓,來到李沐兒藏身之處,只見她早已忍耐不住,躍在牆頭觀望,一陣風似的飄身落下,問道:“沒找着人麼?”言下頗有失望之意。
蕭雲招手道:“隨我來。”轉身順着內坊連接兩處的小道往醉紅樓走去,此時正是燈紅酒綠的時候,無人發覺二人有異,片刻後來到醉紅樓的後院,卻見此地只有一處西樓,東面是一片池塘,心下頓時一動,尋思:“九娘在這平康坊裡也真是個特出的姑娘了!”想她是幾屆花魁,在翠煙閣裡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般,但竟令醉紅樓的假母也要給面子,單獨讓玉兒佔了醉紅樓裡最好的小樓,卻又有些不得而解了。
小樓內隱隱傳來說話聲,李沐兒一拉他的衣袖,將他拉回過神來。他示意不可弄出響動,緩緩靠近燭火搖曳的窗口,偷眼往裡看去,只見玉兒緊緊將李長青摟着站在房中,半晌也不說話。他與李沐兒對視一眼,均覺窺視到這樣一幕,甚是尷尬,聽李長青終於開口說道:“你今日身子不適,早些睡吧!”玉兒只管摟住他不放,也不言語。李長青溫柔一笑,輕撫她的長髮,又道:“今日來了一個主顧,出的價錢不低,要我臨摹我爹的‘春山行旅圖’,但卻急着明日便要,今夜我必須趕製出來。你先乖乖去睡,明日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好麼?”
玉兒在他懷裡搖搖頭,依然不願放手。李長青面色微急,但一臉笑意卻發自內心,如同誆小孩子般,輕輕拍打着玉兒的秀髮,任她又抱了自己一陣,才道:“好啦,好啦,我必須去作畫了,我給假母的賈斷錢隔日便到期了,必須賣了這畫,好麼?”玉兒擡起頭,有些傷感的說道:“若有一日,我不能在你身邊了,你可要好好讀書,別再爲了女人,荒廢光陰,答應我麼?”
李長青一驚,捉住她的雙掌,急道:“你胡說什麼呢!”玉兒搖搖頭,展顏笑道:“我是說萬一,你竟不答應麼?”李長青遲疑着道:“若真有那樣一日,我若不死,也只能埋頭書墨之中了。”
玉兒將他輕輕推開,柔聲道:“我好乏了,你去作畫吧,我先睡了。”李長青點點頭,緊握她的雙掌,又瞧了她片刻,這才道了晚安,轉身去書房作畫。
李沐兒聽得半懂不懂,見蕭雲推窗跳進房裡,連忙跟着跳了進去。蕭雲低聲道:“玉兒,別怕,是我!”玉兒微微一驚,旋即神色複雜的頹然坐下,說道:“九娘說你見了石必的模樣,定會來做說客,果然不假。”蕭雲一愣,說道:“我不是來做說客,只是想帶你去再見上石必一面,其餘的我管不了。”
玉兒神情恍惚,幽幽說道:“你覺得我還算漂亮罷?”蕭雲聽她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大出所料,怔了片刻,才道:“若不算上蘭陵,你與九娘都算絕色之貌了。”玉兒咯咯笑道:“在你眼裡,自然是蘭妹子最美,但在七郎與石必眼中,卻是我最美,這叫什麼?”蕭雲不知如何作答,聽她又道:“不過,即便不是你看蘭妹子,或是七郎與石必看我,我們姐妹也絕對算是男人眼中難得一見的美女,是麼?”
蕭雲不知她言下意圖,只得點點頭,卻聽李沐兒輕輕哼了一聲,說道:“你漂亮又怎樣?還不是流落在煙花柳巷之中?哪能與我師姐相提並論?”蕭雲眉頭一皺,正不知該如何說上兩句,卻聽玉兒嘆氣說道:“小妹妹說得不錯,蘭妹子命比我好,能夠掌握自己的將來,石必爲了尋我,經歷了萬般艱險,早已沒了生活的勇氣,若我跟他在一起,豈非替他惹禍麼?”
蕭雲一時轉不過念頭,問道:“惹什麼禍了?”玉兒長嘆一聲,說道:“七郎只因喜歡上我,便得罪了李十三,否則他或許早已高中,去府臺赴任了。石必若帶着我,不正是應了漢人懷壁其罪的故事麼?”
蕭雲用力搖搖頭,說道:“你的想法怪異,世上艱險何止萬千,若說因此便畏縮不前,活着還有啥樂趣?我與蘭陵生死與共,無論有多艱險的事,大不了死在一起罷了,總好過沒有自己全心全意喜歡的人,孤零零的苟活在這世上吧?”
玉兒聞言身子一震,轉過身去垂頭沉思良久,說道:“也許有些人覺得能夠活着,會比死容易些呢?”蕭雲怒氣攻心,咬牙道:“你打算如何,我管不着,但石必藏珠於肉,一藏一取,傷上加傷,又萬里奔波,若不能圓了將珠子親手給你的心願,只怕就此萎靡而亡,你忍心麼?”
玉兒身子又是一震,也不回頭,悽然說道:“七郎對我很好……很好,除非你將我打暈擄了去,否則我怎能揹着七郎去見舊日的情郎?”
李沐兒圓睜雙眼,聽得似懂非懂,卻不再出言嘲諷。蕭雲毫不猶豫,說道:“好,我便擄了你去。”說完上前一掌擊中玉兒後頸,當即將她打暈過去,抱起便走,回頭對李沐兒道:“快來,你用輕功負她躍出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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