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深宮錯爲帝妻 罪妃( )番外 曲醉終散願相念
番外曲醉終散願相念
只這一按,夕顏蘊了十分的力,這力的着處卻是胸口。
胸口癒合的傷再次裂開,一陣腥甜涌上,喉口仿似有什麼東西要涌出,她閉緊櫻脣,僅俯低了螓首,一旁納蘭敬德看到這態勢,心知不妙,旋即鬆開覆住夕顏的手:“小顏,怎麼了?都怪爲父不好,讓你又被氣到怒及攻心。”
他的手扶住夕顏之際,夕顏本按住開關的手,終是軟軟地滑落,身子,一併癱滑在椅上。
蒼白的臉,沒有一絲的生氣,饒是如此,她的脣依舊緊閉。
即便,眼前陷入黑暗,思緒卻清明着。
銀啻蒼,她要他好好的。
這,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相比之,他爲她做的事,這,算不得什麼。
因爲,納蘭敬德能讓銀啻蒼聽到這些話,就不會容他活着出去。
而她,不知道還能爲銀啻蒼做什麼,才能讓他繼續活着。
僅能拖得一時,是一時。
納蘭敬德打橫把夕顏抱起,返身出得石室,甫出石室的剎那,夕顏的脣邊,溢出一口鮮血,這口血,那麼紅,就像,若干年前,那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胸前濺出的血一樣,紅紅地灼痛了他本望向夕顏的目光。
這,不是他的女兒,他沒必要疼痛,他臉上剎那柔軟的線條瞬間再次變得堅硬起來。
銀啻蒼看着夕顏的身影消失,他知道,這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爲了他,定傷了自個。
惟有這樣,方即合了老匹夫的試探,又暫留下了他的命。
其實,這命留着,和死差不多。
若不是她,他寧死都不會承受這樣的煎熬和屈辱。
只是,活着,就意味着,或許還有機會看她一眼。
看到她眉眼彎彎的笑,真好。
可,今日再見,他看到的,僅是他的夕顏,受了那麼重的傷,是誰,讓她受傷呢?
默默地垂下一直不願垂下的臉,他的心,疼痛。
這些疼痛,攫住他堅忍的思緒,終於讓他從喉間迸出一聲,壓抑的低吼。
然,不會有人聽到。
夕顏再次醒來,聽到的,僅是納蘭福關切的聲音:“小妹,好點了麼?”
她點了點頭,胸前的感覺是麻木的,看來,鬼門關前走一遭,她的身子骨是越來越經得起折騰了。
納蘭福端起一青瓷碗:“來,這是血燕粥,補氣血的。”
藉着舀起一勺粥,湊近夕顏,他語音低低地想起:“我知道,父親的做法確實讓人難以接受,小妹,你也別往心裡去,那邊,大哥會想法子照應着他點。”
夕顏的脣方嚥進一口粥,隨着這句話,這粥含在口裡,一時,竟難以下去。
納蘭福,卻都瞧了出來。
“別說話,這,到處都是監視人的東西。”納蘭福拿起帕子,替她拭去脣邊的漬意,語音恢復正常道,“瞧你,還是小時的樣子。”
她嚥下那口粥,納蘭福復舀起一勺粥,送至她脣邊:“銀啻蒼是條漢子,本來父親倚重於他,讓他少干涉兩國這一段,只帶你去苗水,卻沒想到,他愣是違了父親的意思,於是,他率十萬斟兵解圍時,着了父親的道,父親命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假扮做你,另派暗人裝成一小隊夜兵,造出把你俘獲的假象,他不提防,僅想着救你,結果,就被那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以鐵爪鎖了琵琶骨。那十萬斟兵也中了父親的毒霧彈,悉數被生擒。”
這毒霧彈,是納蘭敬德這數十年研製出的兵器,以投石車發射,射程處,人吸入毒氣,皆昏迷脫力,極是霸道。
一語甫落,這口粥她再無法嚥下去,但,她若不咽,卻是令人生疑的,僅能嚼蠟般囫圇嚥下。
“慢點喝,還有。”納蘭福加大嗓音說出這句話,復再低了聲音,“這毒霧彈亦是攻克杭京的武器,眼下,兩國帝君皆中了毒氣被俘獲。杭京城內,如今除了那十萬苗水族兵外,其餘的兵力,都被父親活埋了。”
活埋?!
那卻是幾十萬條命啊!
夕顏欲帶說什麼,一口氣嗆着,只猛烈地咳嗽起來。
“也包括牡勒山以火炮僵持的兩隊兵力。“
納蘭福淡淡地說出這句話,當知曉這一切時,他的心裡,亦是難耐的。
縱然,翼軍強行打開城門,兩國軍隊於城內短兵相接時,死傷無數,可,僥倖得以生存的,大有人在。
父親的狠厲,他不能說是錯的,只是,他並不能完全的附和。
所以,他選擇告訴夕顏,他想,她是有權知道這些的。亦是讓她明白納蘭敬德行事的狠厲。
夕顏凝向納蘭福,這一眼,納蘭福懂她的意思:
“小妹,父親的血蓮教在這數十年中,確實勢力擴張的很快,正是被巽帝有所察覺,纔有後來泰遠樓之變,接下去中巽帝借出殯清剿血蓮教餘孽,不過是父親讓巽帝暫時安心演的戲。也成全了父親轉到地下的心思。”
他頓了一頓,又道:
“小妹,不要試圖和父親抗爭,連我都不清楚,血蓮教的勢力究竟有多龐大。”
昔日,納蘭敬德除了平定苗水之亂有功,對於血蓮教的平叛,亦是有功的,想不到,不過是一招障眼法。
而成就這障眼法,卻是犧牲了太多的人命。
或許。人命在納蘭敬德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
“再怎樣,父親始終是疼你的。好好聽他的話,彆拗着他行事,我希望我們都好好的。”納蘭福舀起一勺粥。喂至夕顏脣畔。
夕顏搖了搖臉,這一搖,不知是對他這句話,抑或是她再也永不下一口粥。
血燕粥,終究,太腥了,每一口嚥下,都是血一般地腥。
“那再睡會。”納蘭福將碗放下,復扶她躺下,這一扶,聽得她低聲問:“聿,還好麼?”
她,還惦記着那個男子。
聽父親說,正是那男子一劍穿透她的心,能撿回一條命實屬萬幸,竟然,還惦着那人。
這就是愛吧。可惜,他確是不懂的,他的世界,只圍繞着父親一人而轉。
“吸進毒氣後,渾身無力,父親關押着,只要你聽父親的話,暫時不會有事。”
她的手輕輕地覆住納蘭福欲帶抽離的指尖,納蘭福輕輕一笑:
“放心,你關心的人,我會盡可能照顧的。”
這樣,她就放心了。
她不恨軒轅聿,一點都不。
誰讓她,開城門於先,和百里南‘曖昧’在後呢?
躺下,胸口,不知何時,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而用不了多久,納蘭敬德就該讓她寫信於土長老了。苗水的二十萬兵力,若不能爲他所用,下場,也是一死。
所以,這封信函,她是必發的,只是該如何發,才能讓土長老心裡起些計較呢?
顰了眉,沉沉睡去,無夢。
果然,翌日下午,納蘭敬德不僅來探望於她,並帶來筆墨宣紙。
她聽從納蘭敬德的意思,起筆,下函,命令土長老速以鷹符號召苗水各部落首領再次起勢,聚兵於杭京,若得天下,則封侯晉爵,絕不食言。
甫寫完,她的面色煞白,掌不住地,又是一口血噴出,她忙用手捂了,仍有些許的血從指縫間滲了一滴到紙上。
“小顏!”
納蘭敬德喚了一聲,夕顏執起帕子拭脣,氣若游絲地道:“我——再寫來——”
“罷了,你這樣撐着,就這麼發吧,只是這血跡——”
話是這麼說,納蘭敬德蹙了眉,夕顏卻道:
“女兒有法子。”
她伸出拇指,只將拇指的指腹順着那未乾的血漬按了下去,這一按,她用了十分的力,按完起指,一個清晰的血指印,恰是出現在雪白的宣紙上。
看上去,這樣做,更顯得信函的重要。
實際上,指印中有一道斷痕。那是她昨夜以簪尖悄悄劃指腹形成的。
土長老是極細心之人,定能領會她的用意。
斷者,族兵會按着她的命令去往杭京,只是,在那之後,土長老不必以她其後的信函內容發號族兵。
橫者,取苗水語的諧音,意指族長身陷囹圄,土長老識具體情形,保族力要策。
納蘭敬德見她這麼做,眉眼微笑
“如此,甚好。”
遂將信函用蠟封在簡桶中,關心地凝着夕顏:
“好好休息,至多明日,爲父就請天下第一神醫來瞧你。”
天下第一神醫——張仲?
納蘭敬德說到做到,張仲出現在夕顏榻前時,不過是翌日的清晨。
她看到張仲面色憔悴,與之前彷彿判若倆人一般。
納蘭敬德站在一旁,甫啓脣,語聲裡帶着些許說不出的味道:
“張仲,小顏的傷並不輕,就看你怎樣妙手回春,三日內,讓她下得榻了。”
張仲的神情肅穆着:
“我會盡力而爲。”
“最好如此。”
三日,只是三日。
除了第一晚,張仲替夕顏診脈時,眉心皺了一下,以後每天僅是沉默地端來湯藥,而夕顏亦不能去問他什麼,包括,在杭京他的莫名失蹤,以及爲什麼又順從於納蘭敬德。
以爲,納蘭福說過,這裡的一切,都在監控當中。
第三日的晚上,納蘭敬德來到夕顏房中時,夕顏恰好由紅衣侍女扶着起身,納蘭敬德看她能走,心情大爲愉悅。
“小顏,你可知道今晚是什麼日子?”
夕顏輕搖螓首。
“今日是四月廿六日,你母親的壽辰啊。”
母親的壽辰,這於她來說,好陌生啊。
是啊,她竟不知道母親的壽辰,竟是今日,一直以來,她記住的,僅是陳媛的壽辰。
納蘭敬德看上去,心情好得緊,親自挽起夕顏的手,但,還是讓她坐在滾動的椅子上,一路推出去。
夕顏有絲不解,卻聽得他道:
“乖,好女兒,爲父今晚帶你去陪你母親一同過壽辰。”
他說出這句話,夕顏瞧到,張仲的面色分明是一暗的。
然,只是一暗,隨着納蘭敬德的手勢,張仲亦隨之跟來。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行至一處同樣沒有任何軒窗的殿宇。
正中,九條浮龍盤成的寬大椅座後,雕刻着一朵遍體血紅的蓮花,正是血蓮教的象徵。
納蘭敬德推着夕顏向血蓮後行去,那裡,晶瑩剔透得,仿是冰雪築就。
一道銀色溝壑中是一座九層高臺。
夕顏坐的椅子停在高臺下,她慢慢站起,納蘭敬德扶着她,一步步登至高臺。
高臺盡處,血色紗幔圍繞中,恰置着一水晶冰棺。
夕顏看到這冰棺時,心底的某處柔軟,再次被重重砸了一下。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趁這口氣沒有籲出時,離開納蘭敬德的攙扶,自個,走到冰棺旁,手,顫抖地伸出,那口氣,籲出時,人,仿似再無力氣一樣,撐住冰棺的邊沿,她將臉貼到冰棺上,淚,滑落在冰棺,順着棺沿,一徑墜落,落至棺底盛開的如同血蓮一樣的血色結晶礦體。
“娘······”低喚出這一句,胸前的傷口,似要再次裂開一樣的難耐。
低徊的眸華,棺中,躺着一傾國絕色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她身着一襲紅色的嫁衣,好像,她,只是在新婚的那夜,先行睡去一般。
可,這一睡,哪怕沉睡千年,卻再不會醒。
張仲隨着他們一併登上高臺,他的手握緊成拳,只是,運不出一分的力。
是的,身爲苗水的木長老,他精通醫術,卻不會武藝。是以,在三國起了滅苗水之心時,他曾分別潛入三國,以探虛實。卻未料在巽國被人察覺身份,隨行的護衛掩護他時悉數被殺,他雖逃脫,也只剩半條命,機緣巧合下,結識了陳媛,亦在彼時,他才恍然發現,對伊瀅有的,並非男女間的愛,僅是如兄妹般的關懷。
可,饒是這樣,眼前的男子,卻是不信的。
“張仲,怎麼,不上前看一眼嗎?沒想到,我會用這個法子,保住伊瀅的屍身吧?”納蘭敬德自負地道。
“是,我沒有想到,連先巽帝的棺樞都爲你所用。不過,既然你連他的地宮都佔爲己用,這,自然不稀奇。”
“軒轅煥然那個老傢伙,哪配用這冰棺呢?你可知道,先前我保存伊瀅的身子多辛苦啊,要用多少寒冰護着,方能將她的身子保存到了冰棺出現的那日。”
納蘭敬德行至冰棺旁,他癡迷地將手撫到冰棺上,彷彿,撫到的,就是伊瀅的臉。
沒有冰棺,用寒冰護着,確實很難,必須要每日有相當數量的寒冰供給,真的太難。
“即便這麼難,你也做到了。包括讓火長老,不惜背上判族的罪名,聽命於你這麼多年。”
“誰讓他想得到伊瀅呢?誰讓伊瀅最初愛的是你呢?。你讓他嫉妒,他當然識時務者爲俊傑。”
“如果,我告訴你,伊瀅愛的不是我,你相信嗎?倘若我再告訴你,從小就被你當棋子培養起來的夕顏,是你親生的女兒,你信嗎?”張仲閉上眼睛,說出這句話。
納蘭敬德神色大變,目光射向張仲:
“夕顏本就是我的女兒,何用你來說!”
“到現在,你明明心裡不信,爲了自己的計較,卻還利用着她,你可知道。這麼利用下去,你和伊瀅唯一的女兒也會毀在你的手裡!”
原來,母親手札中,接生,以及後來救她於水中的,果真是張仲。
他每次都是從水池潛入,所以,才讓母親發現,這處生機的吧。
那園蒲草即爲他所栽,定是全了母親畫裡的相思意,只這相思,怕是應在作出那畫的一人身上——
“納蘭敬德,伊瀅心裡愛的,確實不是我,也不是你,她心裡有的,僅是短短進獻貢品那段日子,爲她描繪出一千多幅畫的國主。”
一千多幅畫?夕顏有些震驚。
可。彼時的母親,面對這樣的愛意,豈會不動容呢。
然,夜帝是懦委的,他所能給予母親的,不過,僅是那一千幅畫罷了。
“夜帝?!”
他不是不知道伊瀅和夜帝之間的一段情,是以,他一直試圖最先挑起夜、巽兩國的紛爭。
可,他以爲,伊瀅和張仲之間亦是有着私情,畢竟,張仲不止一次去過旋龍洞,被他察覺一次以後,他發現伊瀅懷了身孕,當他問伊瀅這孩子的父親是不是他時,她是否認的。
難道真的——
“不過,都不重要了!她愛的是誰,再不重要了!”
他不容自己再想下去,今晚,要做的事,他不能忘。
他輕擊掌,四周冰雕的幕牆突然翻開,在這幕牆後,赫然現出三根冰晶柱子。
這三根柱子,按着三國的方位,分別綁住三國曾經或者是現任的帝君。
夕顏本俯在冰棺上的臉,聽到聲響,起身望去時,旦看到,除了銀啻蒼的琵琶骨仍被鎖住外,百里南和軒轅聿的情況看上去卻是要好很多,只是,都似昏迷地被懸在冰柱上。
“父親,您這是要做什麼?”
“忘記你自己說過的話了?背信棄義者,都該死!看着他們,每個人都曾負了你,他們的父皇,也曾負過你母親,所以,難道不該死嗎?”
夕顏眉心顰緊,現在的納蘭敬德,突然陷入一種瘋癲的邊緣。
納蘭敬德靠近夕顏,雙手扶住她的肩,這一扶,讓他有些不悅,夕顏的肩似乎在瑟瑟發抖,這,不好。
哪怕僅是利用,他也要她以絕對的王者姿態,傲視眼前的所有人。
“小顏,爲什麼發抖?對了,忘記告訴你,土長老已率苗水新募集的三十萬族兵,即將抵達杭京,只待這五十萬族兵匯合,就會揮師北上,所以,一來,以這三位帝君的血作爲苗水出征前的賀祝,二來,你母親在壽辰之日,收到這份祭品也定會很開心的。”
夕顏甫要啓脣,納蘭敬德卻將她的手,放到冰棺旁的一根柱子上,柱子的最上端放着一水晶魚嘴瓶,柱子下面鑲嵌着一圈五光十色的寶石,現在,她的手就放到這圈寶石上,伴着納蘭敬德幾近貼在她耳邊的聲音:
“來,轉一下,這三根冰柱就會生出冰刺,扎進他們的心臟,讓他們的血,流淌到這池中,讓你的母親,在壽辰之日得到最好的祭品吧,這樣,你就是一統三國的女皇,是的,女皇!你母親這輩子都沒到達的頂峰,你到達了,多完美!”
她的手彷彿烙到被火燒得滾燙的鐵塊一樣,想收手,納蘭敬德卻鉗住她的肩膀,讓她根本收手不得。
但,在此時,只聽高臺下,一聲音帶着不服叫囂道:
“父親,枉我喚你一聲父親,原來,最終你的大業不僅不會交給我,連大哥都不會交予,只是白白便宜了這個女人!”
循聲望去,正是納蘭祿,他一身戎裝,站在下面,眼底,滿是沸騰的怒氣。
“阿祿,這是你對父親說話的態度嗎?”納蘭敬德挑了一下眉,頗似不滿地道。
“父親對我的態度,難道讓兒子對你依舊恭敬有加嗎?兒子今晚算是明白了,終究不過是父親的馬前卒,拼死效力的份,連杯甜羹要分,都是不可得的,是啊,泰遠樓那次,你爲了籌謀,竟狠心打斷我的腿,我就該知道,在父親的心裡,我是個屁!”
納蘭敬德並不爲所動,只是看着納蘭祿,納蘭祿語意粗噶,惡狠狠道
“你既爲刀俎,我缺不甘爲魚肉!”納蘭祿陰陰地說出這句話,將指尖抵於脣際,輕吹一哨,旦見,從殿外躍進幾名紅色衣着的男子,手持着明晃晃的大刀。
“今日,是父親最愛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的壽辰,這地宮所有的暗人都被父親賞了一碗酒,所以,他們現在都很困,再不會來干擾我們。父親,就讓兒子送你一程,也算是盡了我們父子的情意一場吧。”
“好,好,好!爲父會記得阿祿的情意的。”
納蘭敬德鬆開縛住夕顏的手,將目光定在納蘭祿的身上,當那幾名紅衣男子躍踏往高臺來時,只見,納蘭敬德雙掌一翻,幾道紅光過處,那尚躍至空中的男子,只見血光一閃,恰化爲血肉橫飛的碎屑。
一點聲響都沒有。
紛灑落到潔白的冰雪地的,僅有片衣和血肉。
納蘭祿驚愕莫名,卻聽得張仲在旁暗淡地道:
“你終是練成了這種邪門武功,血手印。”
“呵呵,爲什麼不呢,你們苗水至高的武學,爲什麼我不練呢?說來,還得謝謝火長老。”
張仲沒有再說話,這種武功歷來只有族長和長老知道,可,卻是苗水的禁忌,百餘年來,是沒有人去練的。
源於這武功縱極其霸道,卻也有着致命的弊端。
他起初恨過火長老,但在那一年,當他以神醫的身份再次見到火長老時,才明白,火長老亦是苦的。
先是被利用,接着,當火長老知道伊瀅已死時,表面做再無退路的臣服,並投誠地獻上這本武學,暗裡則是讓其終有一天自我毀滅。
所以,他在族中甚少提及火長老,只在決定讓木長老這個身份徹底消失時,才告訴風長老,火長老將夕顏接出旋龍洞,帶回巽國撫養長大,藉此,希望苗水在他‘死’後,念在夕顏的份上,放過火長老。
因爲,倘若沒有火長老,或許,夕顏不會活到今日。
他的目光望向柱上那瓶魚嘴,該是千機吧。
當年,火長老瞞着族長,私藏下三瓶千機。
一瓶,納蘭敬德因伊瀅之死,遷怒夕顏,將千機與其服下,要她熬受十年的折磨再死去。事後,卻發現火長老在其體內植下天香蠱,納蘭敬德欲將火長老殺之,火長老卻道,用天香蠱壓制其體內毒性,待到其長大,若遠嫁夜國,一旦與夜帝交合,則天香蠱散盡,恰能成就挑撥夜,巽兩國之事。而那畢竟是許多年後的事了,火長老要的,只是保下夕顏。
另一瓶千機,該是伊瀅死時,納蘭敬德欲予軒轅煥服下,卻不料,陰差陽錯地,爲軒轅聿所服。
他不忍千機殺孽太重,又知世上再無天香蠱,方以天下第一神醫的身份在軒轅聿甫服下,覺到身子不適,太醫院束手無策時,暫壓了千機的毒性,亦因此成爲軒轅聿的師傅,後來,又知道了軒轅聿孿生兄弟軒轅顓的存在。
這麼多年,接近三國的帝王,他最初是有企圖的,伊瀅死後,他想過爲伊瀅受到的不公報仇,而獲得三國帝王的信任,再施以離間,無疑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一年年的過去,他發現,看着這些帝王慢長大,他最終沒有辦法下手,最終選擇,讓其中一個身份——木長老,徹底的死去。也了去,心中的恨念。
伊瀅是那麼善良簡單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不會願意蒼生因她生靈塗炭。
可,納蘭敬德,卻終讓她成了這場浩劫的源頭。並且,以納蘭敬德如今的冥頑不靈,根本是聽不進勸了。
現在,這是最後一瓶千機。也是他這次來地宮,除了受納蘭敬德脅迫外的,唯一的目的。
他趁納蘭敬德不備,移近那瓶千機,卻聽得納蘭敬德低吼一聲,原是納蘭祿親自衝上前來,將手中的劍直刺納蘭敬德。
“孽障!”納蘭敬德怒吼,只將夕顏向一旁推開,夕顏身上有傷,張仲下意識立刻上前扶住夕顏,卻見納蘭敬德並不以血手印對之,僅將手擋住納蘭祿刺來的劍,順勢再將納蘭祿的劍慣出。
這一#,劍鋒擊至冰棺,但聽得“噹”地一聲,接着是“譁”聲響起,那冰棺從劍鋒刺進處,入蛛網一樣,四散開,頃刻間,化爲一地的齏粉。
這層齏粉上,伊瀅的屍身靜靜地躺在那裡,總依舊如生,不過片刻,她的身上,卻急劇的起了變化。
無論事夕顏抑或張仲,看着這變化,心底,除了震驚,僅是無奈,以及悲慟。
紅顏白骨,彈指一瞬。
納蘭敬德慌張地抱起伊瀅時,昔日傾城姝色,只化爲一捧白骨,除了那墨黑青色猶在,其餘,皆不復得。
也在此刻,納蘭祿拾起掉落在齏粉上的劍,刺進納蘭敬德的背部。
納蘭敬德發出困獸一樣的嘶吼,眼睛在此刻變成赤色般的紅烈,他一手抱着骨不放,一手結出一個碩大的血手印,直向納蘭祿罩去。
隨着血肉橫飛,不過,是一場親情的泯滅。
第二次運用血手印了。
張仲的心裡浮過這個念頭,卻見納蘭敬德絲毫不在意背上的傷,發出一聲臆語:“瀅,爲什麼,直到現在,你還要離開我,爲什麼?我把你獻給軒轅煥,我也不情願啊,可,被他發現了,我如果不獻你出去,王府就完了!而我想出人投地,你也說過,我沒什麼配的起你,是的,我只是一個異姓王爺,但我愛你,我以爲佔有了你的身體,就能擁有你的心啊,爲什麼,你卻連最後一絲的奢望都不給我,寧願死,都不要我呢?”
“所以我恨夕顏,是她!是她第二次跑到繡樓,你纔會選擇死的,是她!所以,我要殺了她!殺了她!”納蘭敬德吼出這句話,將手中的白骨放下,回頭,目光陰狠地望向夕顏。
張仲一驚,意識到不好,可,他沒有任何武功,根本是阻不得納蘭敬德的。
按着血手印的致命弊端,一個時辰內,他再施一次就會經脈逆流致死,只是,這一次的代價,他不希望是犧牲夕顏。
張仲眉心稍顰間,卻聽得夕顏道:“敬德,你這麼做,我很心痛。”
這一語出,夕顏已掙脫開張仲的相扶。
“敬德,你知道嗎?佔有一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的身體,其實,並不能得到她的心。”
“這個孩子,是你強行佔有我留下的,我雖然生下她,但,我不想告訴你,她是你的孩子。我怕你再強行把她從我身邊帶走,畢竟,我被困在旋龍洞中,她是我唯一的依賴。”
“你呢,因着孩子,卻再將我的心傷透。”
“你帶我離開洞中,本來我該爲恢復自由感激你,可逆卻把我獻給軒轅煥,你知道,一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被迫身伺倆人的滋味嗎?顏兒看到第一次,我都沒死,何況再讓她看到我被囚於繡樓呢?你該知道的,不巧被她瞧到的第二次,是我想殺了你,我受夠了這種日子,我不知道下一刻,你又要對我做出什麼樣的惡行!但,正由於當着孩子的面,我下不去手啊,或者,我也根本沒有法子讓自己去殺你,所以,自殺,是我唯一的選擇。這一輩子,哪怕到死,你都沒有了解過我,你說愛我,卻始終不珍惜我,也始終不在乎我心裡的想法……”
帶着記憶裡的片段,帶着手札中母親的感情,她說出這些話,她不知道,模仿得像不像母親的口氣,只是,足夠了。
納蘭敬德發出一聲咆哮的叫喊聲,接着,鬆開手裡的白骨,起身,雙手結成血手印,往那雕刻的血蓮上轟去。
是的,轟去。
但聽“轟”一聲,血蓮隕碎。
而納蘭敬德就站在那,再沒了一絲動靜。
張仲的手再次攙扶起夕顏,低聲道:“他去了。”
夕顏閉上眼睛,沒有淚滑落。
她不願意讓母親的白骨就這樣放着,解下身上的外袍,蓋到那捧白骨上,甫將袍子離手,突聽得納蘭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顏,快走!”
聲音十分急促,似有什麼危險即將來臨。
她起身,看到,各個溝渠中的水銀開始呈現出不安分的狀態,好像,汩汩地似要淌出一樣。
納蘭福就站在三根冰柱旁,分別啓動機關,放下冰柱上的人,一隻手還扶着同樣昏迷不醒的慕湮。
張仲迅速下得臺階,取出隨身的藥丸分別予三人服下。
三人甦醒的速度還是快的,只銀啻蒼因被鎖住琵琶骨,行動最爲不便,然,現在亦是沒有時間去替他療這傷勢的。
張仲扶着銀啻蒼,慕湮和百里南相互攙扶着,軒轅聿則是獨自登上高臺。
五人登上的剎那,底下的水銀終是漫了出來,洶涌而絕對的漫了出來。
“你們快走,順着殿門出去,一直往左,就能抵達陵墓的出口。這裡,很快就會被水銀淹沒,那朵血蓮是父親特意設置的讓整座陵墓被水銀掩埋的機關。”納蘭福匆匆說出這句話,容色緊張。
接着,他鬆開扶住的倆人,夕顏突然覺到不對:“大哥,你呢?”
納蘭福伸手扶住佇立在那得納蘭敬德,笑道:“小妹,別恨父親,他這麼做,僅是爲了證明自個,不輸給任何生來就是帝王的人,哪怕出身卑微,依舊可以謀得天下。答應大哥,別恨父親。”
“大哥,我答應你,但,你得跟我走。”
“不了,我已經習慣待在底下了。快走,那些暗人被納蘭祿暫時制服,你們出去後,血蓮教的餘孽該會滋事,但,羣龍無首,不會再有多大的危害。可,那畢竟都是命,能放,大哥求你,還是放了吧。”納蘭福說完這句話,只扶着父親坐下,再沒有聲音。
一旁,軒轅聿陰暗着臉,瞧了一眼,只與百里南相互扶着,並未看他一眼的慕湮,絕然抓住張仲的手臂,執起殿宇上的垂落的紗幔,借力往殿外掠去。
百里南的臉色有些蒼白,胸前的傷卻是經過包紮處理過的,他望了一眼夕顏,又望了一眼慕湮,夕顏只往後退了一步,百里南明白她的意思,遂勾住慕湮的腰,同往殿外掠去。
高臺上,僅剩下銀啻蒼,他露出一抹笑靨,睨向看起來有些失落的夕顏,然後,將一隻手遞於她,一隻手執起殿宇上垂落的紗幔,道:“族長,讓我帶你走。”
一句族長,夕顏知道他的用意,現在,她是伊汐,風長老的妻子,這樣,他才能不避嫌的拉住她的手,不是嗎?
她再回眸望了一眼,納蘭福,納蘭敬德,以及袍衫下母親的白骨。
她,帶不走他們。
心底,酸澀地涌起些什麼,僅能閉上眼睛,請頷首間,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銀啻蒼修掌一手,握攏她的手,一併掠起。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稍睜了眼,仔細瞧着銀啻蒼的傷勢,卻聽得他的聲音響起:“怎麼,對我裸露的肌肉感興趣了?”
這句話,說得倒是輕鬆,彷彿,那些傷,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一樣。
只是,她知道,必是嚴重的,他的傷口因着施展輕功,此刻,滲出些許的血來。
“若想讓我減輕點負擔,抱緊我。”
他的聲音了,帶着初見時的不羈。夕顏的手猶豫中,看到他肩胛骨處的傷口,終是伸手攬緊於他的腰部。
一路藉着紗幔掠過去,待到了轉角處,她瞧見百里南稍停了身形,將手中的紗幔擲扔給他們,擲扔間,百里南方換手抓住下一根紗幔掠去,但紗幔垂掛的地方除了大殿以及殿外狹長的迴廊後,便再是沒有了,需要以腳掂住可以借力的一切物什上,騰空向前掠去。這樣施展輕功,無疑對身上帶傷的人是種毅力的考驗。
軒轅聿看上去並沒有傷,因此攜着張仲一直掠在最前面,亦絲毫未曾停過步子。
百里南縱受了傷,畢竟恢復了也有大半月,並且慕湮該習得些許的輕功,合倆人的力往外掠,也不會很難。
而銀啻蒼身受重傷,又加帶着不懂輕功的夕顏,明顯吃力很多,在快到一廊盡頭時,銀啻蒼踩住一小塊石壁凸起處,突然一滑,顯見就要跌落下去,而下面的水銀正在以更快的速度開始吞沒一切。
夕顏並不驚怕,只牢牢攬緊銀啻蒼,銀啻蒼深吸一口氣,驀地甩開發絲,那三千黑髮仿似堅韌的繩索一樣攀纏住前面的一處橫樑,而他稍穩身形後,復向前掠去。
髮絲分揚間,他帶着她,往前飛去。
一路飛去,黑髮寸寸成雪。
這,就是瞬間白髮吧。
他,終能攜着他的結髮妻子,在這飛掠中,仿似度過了一生。
真好……
夕顏貼在他的胸前,僅留意着他肩胛上不停流血,絲毫未曾注意這些。
蘊上最後的功力於髮絲上,藉着這股力,他帶着她終身隨前面的二對一起,接近了陵墓的出口處。
出口的室門現在是緊閉的,正上方有一塊龍形的浮石。軒轅聿擡首忘了一樣那浮石,脫口道:“斷龍石。”
這一聲出,百里南和銀啻蒼對於這三字不會陌生。畢竟,亦都是帝王,這石。實屬帝王陵墓的必備。
納蘭敬德啓動機關,以水銀淹墓,自然陵墓口不會開着的。除非啓動着斷龍石,石放之日,陵墓開啓。但,僅能用一次,一次後,這座陵墓將徹底的被封閉。
石很高,他們三對都倚附在牆壁上,隨着水銀逐漸洶涌漫起,其實,容不得再有任何猶豫,哪怕石後是機關,都是要試一試的。
銀啻蒼思緒甫定,突然鬆開夕顏的手,只把她的身子擲扔給軒轅聿,擲扔的瞬間,他的白髮纏於夕顏的腰際,使她在空中不至於失重墜下。
軒轅聿滯了一滯,夕顏的身子卻已到他的跟前,張仲不由分說緊扣住夕顏手腕,夕顏這纔看到腰上纏着的銀絲咻地一收,一收間,銀啻蒼的身形徑直掠向那最高處的斷龍石。
他,烏髮竟成雪?!
看着他掠上去,夕顏察覺到所有的思緒都被不詳之感籠罩,她只喊出一句:“蒼,回來!”
斷龍石隨着這一句,已然被按下,按下的瞬間,石中刺出一根極細的尖刺,戳進銀啻蒼的胸前,他,再是動彈不得。
不過,下面的人,該不會看到。
這刺,太細,太細了。
任何人要動這斷龍石,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畢竟,一念生,即是一念死。
懸掛在陵墓的最高處,他冰灰的眸子向下望去,他最愛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擡起螓首,望着他,滿臉,都是淚水。
又爲他哭了,真好。
軒轅聿,你會吃醋嗎?
他閉上眼睛,僅說出一句話:“帶她走!”
這句話,拼盡了所有的力氣說出,帶着嘶吼的意味。
“不!”
夕顏喊出這句話,喉口一甜,胸前的傷口再次崩裂,崩裂中,軒轅聿的手擡起,重重擊於她的頸後,她再作聲不得,眼睛卻倔強地不肯就此閉上,只盯着斷龍石前的那抹身影,她不要走,她不要這個蠢人以爲就這樣,可以有千年之約,她不要。
她不要的是這個,還是不要他犧牲自己呢?
頸部的疼痛抵不住,哪怕,她的眼睛始終想睜開,卻,在最後只看到,漫天銀絲飛舞間,銀啻蒼凝着她,脣邊漾起笑弧,嘴脣輕輕翕動,沒有聲音,但,她瞧得懂口型,那個口型僅是三個字:“我愛你……”
他從沒親口和她說過的三個字,最後說的時候,沒了聲音,而她亦是陷入一片黑暗。
夕陽如血,皇陵的後山上,張仲獨自一個行着,他的手上,拿着那瓶千機。
世上再無天香花,或許,惟有這,能一試。以毒攻毒,他不知道,有沒有把握。
不管怎樣,終是要一試的。他甘願被納蘭敬德所俘,爲的,不就是這世上,僅存的這一瓶千機嗎?
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敢輕易去試的法子,因爲這樣,或許,只意味着九死一生。
四月廿七日,傳聞與杭京商議國土劃分的巽、夜兩國帝君忽在檀尋城郊皇陵出現,然,此事僅有少數接駕官員知悉,並未計入史冊。
同日,巽帝密詔工部,先帝皇陵年久失修,恐有塌陷,着工部立刻重新修葺皇陵。
其間,偶有着血衣死士在檀尋滋事,亦被禁軍分批鎮壓,不過三月,血衣死士,漸成過眼雲煙。
四月三十日,杭京一役,,兩國兵力遭受重創。亦因此,巽、夜兩國國君於杭京,抵返檀尋簽到協約,兩國從即日起各休養生息,夜國邊陲十二城暫劃於巽國國土二十年,期滿後再行較量,以最終確定這十二城的歸屬。
杭京一戰中表現驍勇的驃騎將軍、建武將軍、墨陽將軍皆按品級加官進爵,墨陽將軍功績猶爲突出,官拜至上將軍。
五月初一,夜帝攜一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返回夜國,該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正是昔日引起兩國戰端的鳳夫人,外界周知,是鳳夫人遭意欲挑起兩國紛爭的奸人迫害,幸得於火中僥倖逃脫,燒死的不過是其婢女梨雪,其後做口供的梨雪實是奸人唆使冒充的。該假冒的梨雪自被嚴懲不怠。
鳳夫人隨夜帝返回夜國,在其後數十年中,成爲輔佐帝君的一代賢后。其父慕風亦隨女得享天年於夜國。
五月初二,援助杭京的苗水族兵被帝贊大義之師,特恩准苗水族今後不用每年納貢,並族中長老及各部落首領位比王爺,得享爵祿。自此,苗水徹底歸順巽國。
五月初七,因陵墓被閉,工部耗時十日打開皇陵,除見水銀汪洋外,連先帝水晶棺樞都不得再見,遂無奈,復旨於帝,帝容色微變。
太醫院院正張仲以年老體衰爲由,刺去院正一職,返歸鄉野,帝準。
此外,還有幾樁事同發生在這一月內:四月初,太后昭告六宮,中宮皇后西藺姝小產血崩薨逝。
同月,西侍中被應中書令彈劾,結黨營私,買賣官職,因榮王遇刺,此時又牽涉到正一品官員,遂暫且將西侍中禁足於府,巽帝回朝時,頒聖旨,念西侍中先前兢業於社稷,從輕發落,着西侍中致仕。
自此,三省長官除應中書令後,又呈現出一派新的格局,這新的格局,無疑在巽國休養生息的二十年,更利於巽帝的制衡。
五月初一,巽帝就皇貴妃納蘭夕顏私出宮,趁帝牡勒山被圍時,打開城門迎接夜兵在後一事,於早朝時提及,欲賜皇貴妃鴆酒以平天下臣民之怒。
此意出,前朝譁然,尤以墨陽將軍一人,猶爲激動,不惜當朝諫帝,皇貴妃非但無罪,反右功於圍城苦戰,甚至於,他的那些功勞,都是拜皇貴妃於背後巧施巧計成就,若非因二萬四的戰俘,皇貴妃絕不會輕開城門,固是婦人之仁爲對戰時所不可取,然,皇貴妃爲巽國子民之心,卻是其心可鑑天地。
但,墨陽將軍話未說完,巽帝拂袖而起,言,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議。
墨陽將軍就此長跪殿外不起,任其餘諸臣一再勸說,都置之不理。
軒轅聿回的天曌宮,太后的儀仗正行過來,他睨了一眼太后,只稍做請安,便行往正殿。
太后旋即跟進,摒退衆人。
殿內,哪怕是五月近夏,沒來由地,卻讓人覺得陰冷森森。
“母后,是來勸朕免皇貴妃一死嗎?”
太后只從袖中拿出一道密詔,遞予軒轅聿:“這是皇上出征前,留給哀家的密詔,上面說的很清楚,一旦他有任何不測,皇貴妃若選擇出宮,哀家必會想法子讓海兒同去,若皇貴妃願留在宮裡,則出冊海兒爲太子外,必正皇貴妃的身份。”
縱然,密詔上沒說,該怎麼去做,可這是皇上拜託她做的事,是以,她步步爲局,必是會全了這一事。
現在,一切看上去,終是朝着最好的方向發展。
卻沒有想到,還是,不盡如人願。
唯一的變數,她怕去想,卻做的,這已是不容置疑,被隱在暗處的事實。
“身份?此等賤人,難道,朕還要容她不成?”
還要瞞麼?
“顓兒。你騙得過所有人的眼睛,卻騙不過哀家。”太后說出這句話,語音裡滿是落寞。“從你回來的那日開始,哀家就知道,皇上定是出事了。被圍牡勒山的失蹤,根本不是外人眼裡看到的那樣有驚無險,不過是成全你的代位。”
“母后還想說什麼?莫以爲用這個作爲要挾,朕就會怕了母后,母后莫忘記,頤景行宮中,父皇究竟是暴斃呢,或是有人蓄意爲之,哪怕事隔這麼多年,朕想,總會有人相信朕說的話。”
太后的臉色慘白。
頤景行宮,她怎會忘呢?
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雨,軒轅煥摒退了所有的宮人至院外,獨自一人待於宮內。
她想趁着行宮的機會,能挽救一下她和軒轅煥越來越冷淡的關係,遂端着點心,進的殿內,恰看見,軒轅煥在用丹青描畫這一幅仕女圖,她見窗子仍開着,上前,替他闔上窗子。未料,這一闔,恰有幾滴雨濺落在紙上,那紙蘊開了,仕女的臉,也就化開了。其實,那幅畫,因軒轅煥並不擅長丹青,卻是拙劣的,但,這一化開,只引來軒轅煥的勃然大怒,他用力掌摑於她的臉,和着臉上火辣辣的痛,她終在剎那,忘了理智,斥問了軒轅煥一句,難道結髮夫妻這麼多年,都抵不上一幅畫?
這一句,更引起軒轅煥的大怒,說她不配提結髮這個字,他可以立她爲後,亦可以廢了她,莫以爲做了皇后,就是他的妻,她不過是代養太子的工具罷了,對她,他的興趣從來僅是最初的燕好上,再無其他,說罷,軒轅煥怒極執筆就要下廢后詔書。
她不明白爲什麼軒轅煥會那樣暴怒,她只知道,她不能讓他廢了,她求他,苦苦地哀求在他腳下,卻只得他的一踹,這一踹,她覺得腹中疼痛,似有什麼東西墜下,原來,她竟是得了身孕都不知曉,那一刻,她幾乎覺得人生所有希望都被眼前這個男子奪去,她強忍痛站起身,執起地上的金步搖就刺向軒轅煥,軒轅煥吃疼,不願與她糾纏,待喚宮人進來,殿外,雨下的那麼大,宮人卻是聽不真切的,他不得不走到殿前去喚。
也就在此時,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金步搖細細的簪尖刺進他的頭顱,他栽倒於地,頭後,滲出些許血來,那血順着雨水蜿蜒了出去,盡頭,是一雙驚惶的眸子,正是軒轅顓,他本來不會再明裡出現,僅是由於軒轅聿午時飲了軒轅煥不想用的參茶,突腹疼難耐,方大着膽子穿軒轅聿的衣裳出來尋找她。
卻是目睹了這一幕。
簪尖插進頭顱,等血凝結了,若說是暴斃,礙着皇上的龍體,不會有人細察,只是,那日的血雨,終成了她心裡難以逾越的魔障,再見不得宮裡的甬道有積雨,也見不得紅色的花朵飄落於上,因爲,那樣,僅讓她再次想起那日的一幕。
而這一幕,也成了他們母子間,一道默契地不會對外宣揚的事。
今日,重提這一事,是想讓她不管這事嗎?
她順着軒轅顓,僅輕輕問出一句話:“皇上,是不是已不在了?”
軒轅顓沒有立刻回答,對這,不到最後,他不會輕言死,或者生。
他的沉默,只讓太后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的聿兒不在了!
胸口悲涼得仿似要站不住,她用手撐住几案,只再說了一句:“那日的事,母后做了,就不會悔,也不會再怕了。”
說完這句,她往殿外行去:“顓兒,她畢竟是皇上最愛的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若你要殺她,哪怕皇上的死,和她或許有着關係,但,這定不是皇上願意見到的。”
“好,既然她是朕的最愛,那依着母后的意思,朕在她死前,再予她以聖恩雨露一次!”
太后的步子再沒有停下,他,聽不進勸了。
或許,惟有合前朝的之力,纔是唯一的轉圜。
畢竟,夕顏沒有錯。
哪怕有錯,她偶要保得她的周全。
殿內恢復寂靜。
而,承恩車的聲音,終在殿外響起。
他翻了她的牌。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昨晚託李公公遞上那張箋紙後,他準備以另外一種法子,讓她得到徹底的羞辱,以及死心。
夕顏蒙着雪色面紗,被迎往恩車。
今晚,是她的侍寢之夜。
是她在巽宮,或許有着實質性質的第一夜,也是最後一夜。
因爲,帝王臨幸她後,或許,天明,就會按着諭旨將她賜死。
她一步一步,走向恩車,車簾放下,她明媚的眸子裡,並沒有一分懼怕,僅是淡定安然。
一夜承歡,迎接她的,便是死亡。
這,是她的命。
看似身爲巽宮罪人,該有的命。
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君心,若還沒有轉圜,她能怎樣?
她不能在怎樣了。
進得承歡殿,漫天的明黃色的紗幔後,那本來十分熟悉,現在,卻陌生的身影就佇立在那。
她近前,他的手一揮,一張箋紙輕輕地從他修長的指尖,墜落在地。
正是,她託着李公公呈給他的紙。
“衆口鑠金,使君別離。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死亦無別話,願葬君家土。”
寥寥六句,從他的薄脣裡讀出時,帶着哂笑的意味。
“皇貴妃做出那樣的事,又在皇陵中通遠汐侯舊情難斷,水性楊花之人,偏還是做出這樣的詩詞,真是讓朕不恥。”
縱然,張仲在臨行前囑咐他,切莫爲難夕顏。落進他耳中,分明只是張仲的護短。
“皇上,臣妾除了您之外,再無其他。臣妾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聽到遠汐侯三字,她強忍住心頭的悲涼,方能說出這句話。
“哦,是麼?”
軒轅顓眉心一鎖,這話,百里南臨行前,亦是對他提了當日城內的情行,可他只做未聽見,這麼多男子要保她,難道,真的沒有私情麼?
不管怎樣,當他和師傅在知悉軒轅聿失蹤,那麼辛苦,繞過夜軍,避過巽軍,在山谷,發現軒轅聿時,雖得師傅相救,卻已如活死人一樣時,他才知道,軒轅聿竟然爲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惜放棄自己的命。
從那時起,他再容不得這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
哪怕軒轅聿醒來,會恨他,他偏是再容不得。
一如,他活着的唯一意義,僅在於看着他的弟弟成爲萬民敬仰的君王。
可,這一切,都被這個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一手摧毀,她和她的母親一樣,都是禍水。
哪怕曾經,看到她隱忍的堅強,讓他有過心軟,現在,不會了。
羞辱她,讓她徹底死心,讓她在死前嚐到同樣的心痛,是他所要的。
他走近她,伸手擡起她的下頜,他看到,她的眸底,一片清明,竟沒有一絲的霧氣,真是討厭啊,假惺惺地可以。
“想朕再臨幸你一次麼?”問出這句話,他湊近她的櫻脣。
他看到她的脣哆嗦了一下,這,讓他覺得很滿意。
“朕今日召你來,外人看來,是朕對你還有一點的情意,可惜啊,朕,根本就不會碰你,讓你過來,是讓你看着,朕是怎樣臨幸別人的,你加諸朕身上的恥辱,朕還你一次,也算是公平。”
他輕擊掌,殿外,走進一女子(全/本/小/說/吧第一時間更新),納蘭夕顏的身子一震,往後瞧去時,該是低位的宮嬪,嬌羞地站在那,而軒轅顓鬆開夕顏的下頜,上的前去,只把那宮嬪打橫抱起,往龍榻上行去。
夕顏就這麼站在那,她隱隱聽到哀愁的歌謠聲,似從殿後傳來,但,這一次,她知道不是,所謂的哀愁歌謠聲,僅是那風吹過沒有關嚴的窗棱,穿過室內八寶屏風縫隙時的聲音。
這哀愁,皆因着心境所致,所以,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因着軒轅聿的憐愛,住於這承歡殿時,是從未聞到的。
明黃色的紗幔紛紛揚揚地落下,她站在那,聽着,紗幔裡不時響起的曖昧的聲音,心,疼痛。
胸前的傷,能癒合,可是,心底的傷,誰能癒合得比較快,纔會幸福吧。
站在那裡,知道子時,按着規矩,那宮嬪是要離開的,她垂下螓首,不去看那離開的宮嬪,亦因此錯過了,宮嬪臉上一抹異樣的神情。
這抹異樣僅在於,這宮嬪覺到皇上是不是不能行人事了,竟讓她喊了半天嗓子,卻沒有真的臨幸於她。
而這些,夕顏不會知道。
她只是站在那,隨着疼痛漸消去,再沒有一絲的痛楚了。
他攏起龍袍,行至她的跟前,甫要讓李公公賜鳩酒時,卻見她身子一晃,似撐不住般墜委千地,他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腕,她往後一抽,一抽間,只讓他更緊地扣住她的手腕,然這一扣,他是震驚的。
她,竟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自她回宮後,每日僅用張仲留下來的藥,並不讓任何太醫近身調理傷口。先在看來,該是她早有所察覺。
可,爲什麼要瞞住自已的身孕呢?,
他的手一滯間,卻聽得她的聲音虛軟地傳來:
“這孩於是皇上的,可臣妾若說了,您會信嗎?不過又會以爲,是臣妾不想死的藉口吧。”
原是如此!
這孩子,或許是軒轅聿最後留下的一脈骨血,他能狠得下這心麼?
但,再一按她的脈相,他的眉心,再是抒展不得,這一胎,因着她胸前的重傷,血氣大虧,比之她之前那胎更是不穩,即便張仲該是曾盡心爲她保胎,而上一胎,耗盡了她太多的精元,這一胎,分明是保不住的。
所以,張仲只留下了那些藥。
或許,也答應了她,暫時不會讓他知道。
她呢,定以爲,這藥能和彼時一樣護得她的周全吧?
而明知保不住的胎,何必再保呢?
這時,李公公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皇上,有稟。”
“說。”
“皇上,墨陽將軍跪在議政殿外迄令不肯離去,眼下,連膘騎將軍等都紛紛隨他一起長跪不起,務求皇上萬不能這般忠心爲國的皇貴妃,不然,寒的,是天下百姓的心吶。”
他的眼晴眯起,這個女於,確真是得盡民心啊。
好,那麼,他就讓她心甘情願地去死,也免得那一衆臣子不消停!
“皇貴妃,看來,你真是得盡了軍心,連朕都殺不得你了。”
他鬆開執住她的手,僅命人送皇貴妃回冰冉宮。
這一回,不過晨曦初綻時,卻是等來更讓她沒有辦法接受的事。
離秋端着一碗湯藥,進得殿內,她站在那,看着這碗湯藥,突然意識到是什麼。
“娘娘懷了皇嗣,可這胎,真真是保不得的,皇上這也是爲了娘娘好……”
她沒有說一句話,就這樣望着那氤氳的湯藥。
他,仍是懷疑她清名有損吧。
現在,快到他下朝了。
這,是他的孩子,若他不要,她等他親自對她說這一句話。
果然,她等到了。
他來了。
沒有讓殿外的宮人通傳,他就這樣來了。
“喝了這碗藥。”
他冰冷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冷到,彷彿能將她的心一併的冰去。
她,終於,再不會有心了吧。
這個她深愛,卻傷她最深的男子。
緩緩啓脣,一字一句,透着徹骨的冰寒:
“皇上,真要臣妾喝下這碗藥嗎?”
“喝了它,朕,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命。”
語音甫落,殿內,再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
他執起宮女托盤內的湯藥,親手遞於她,她的手瑟瑟發抖着,終是從他的手中接過碗盞。
她皓白若雪的腕上,是新月一樣的痕跡,這痕跡落進他深黝的瞳眸中,終讓他的眸子一收。杭京那五十萬苗水族兵,必是得了她暗中的吩咐,方按兵不動,沒有受納蘭敬德的唆使。
這些,他其實都是明白的。
他要的,不過是個藉口,讓他狠下決心的藉口,不是嗎?
這一收間,她已把那碗盞移至脣邊,眸華低徊,一顆淚,就這樣墜進湯藥中。
不過一瞬,泛不出絲毫的漣漪。
這碗藥,是由他親自端予她的。她不會再拒絕了,該做的解釋,都做過了,她爲什麼要拒絕呢?
也罷,喝下這碗苦藥,對他的念想,應該都能一併斷去。
喝下藥的瞬間,她看到,他的脣邊揚起了一抹笑意,這笑弧旁沒有笑渦!
一驚間,藥,卻已飲盡。
藥下,兩個月的胎兒,從腹中剝離的感覺,不會多痛,只是那纏綿淋漓的黑血,仿似生命,慢慢地逝去。
是的,該逝去了,過往一幕幕重現,她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軒轅顓接到張仲的信箋時,是在那一日的晚膳時分。
看到信上內容時,他能覺到整個手都在顫抖。
他隱隱覺到不妙,驀地起身,急往冰冉宮中去時,再尋不到那抹雪色的身影。
按着道理,她方小產,不該有力氣出去的。
“娘娘呢?”這一聲,似是詢問,又彷彿帶着清明於心的洞悉。
“娘娘——娘娘她——用完午膳後,奴婢以爲娘娘歇下了,剛剛纔發現娘娘竟然不見了,只留下這張紙——”蜜恬吞吞吐吐地說着,顫抖着手將一張紙奉給李公公,哀求地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他的手接過那張紙,只看了一眼,旋即狠狠地捏攥於手心。
紙上僅是五字:死亦無別語。
不管怎樣,現在,她不能死!
或許,他已知道,她去了哪。
風寒凜列中,他登上麝山,初建完的祈福臺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兀自立在那。
她略側螓首,仿似就等着他來,等着他到這處,他們初遇的地方來。
凝向他,她的眸底,咫尺澄寒:
“他……在哪?”
簡單的三個字,從她蒼白的脣中溢出,眸底的霧氣迅速湮起,一顆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她以爲,她再不會流淚了,這麼多年,再如何,她沒有爲那一人流過一滴淚。
原來,這顆淚,始終是她欠那一人的。
“何必瞞我呢?”
她的聲音仿似隔空飄來般遙遠:
“既然孩子,是保不住的,你告訴找就是了,何必用這孩子來逼我呢?”
“對,是我讓他丟了命,是我的錯,你明瞭地告訴我,我不會貪生的。不要再用他的身份來騙我!旋龍洞,亦是你吧,你知道,這麼做,讓我和他之間蹉跎了多少次麼?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要帶着對他的恨去死啊!”
旋龍洞,她亦知道了?
軒轅顓浮過這一念時,以她的聰明,怎會猜不到呢?
是的,從他在這裡,看到她被巨毒赤魈蛇咬傷,竟沒有立刻隕命,加上她身上的香味開始,他就有了計較。
而張仲每每對他提及天下第一解毒聖藥——天香盅避而不談,更讓他猜到,夕顏身上可能就有千機的解藥,只是張仲怕他做什麼,纔不願告訴於他。
既然張仲不說,他可以自已留心觀察。
三年內,讓他終於洞悉了天香盅的真相。但,因着軒轅聿不願,他一直沒有得以實施。
於是,他退一步告訴軒轅聿,旋龍洞中的天香花也可解他的毒,但,要上去,需得兩國帝君同行,再要解毒,卻是不便的。
軒轅聿聞聽此言,命文史取來有關記載旋龍洞的文獻以及周圍的地理,終於發現,有條水路可能是相通洞中的。當然,爲了確保這條路可行,抵達旋龍谷的第一晚,他就去探了一遍,證實只要水性好,那條路,恰是可行的。
旋龍谷宴飲時,恰逢軒轅聿毒發,他好不容易瞞過正進殿的慕湮。卻發現夜、斟二帝着夕顏已往旋龍洞去。這無疑是個最好的機會,於是他帶着軒轅聿從水路潛上,再將軒轅聿帶到那栽滿天香花的洞中,以花汁迷了軒轅聿的心性。
出來尋夕顏時,繞到另一側,才碰到她和銀啻蒼,他不希望她瞧出什麼端倪來,畢竟他知道夕顏方纔就在殿外,但,他對慕湮的投懷,做不到無情,是以,在時間上,若讓夕顏發現他比她先到洞內,必會起疑。
於是,他用暗器擊昏夕顏,再冷冷質問銀啻蒼爲何私帶夕顏至此,銀啻蒼有所疑惑他的出現,但,百里南恰在此時出現於銀啻蒼的身後,打了圓場,說是宴飲見聿離席,想不到竟瞞過守軍,來了這裡。並意有所指的說,還好聿出現,不然真讓外人以爲,斟帝帶着昏迷的夕顏所爲何事了。
這一語,說者無心,聽者分明是有意的。
軒轅顓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好的辦法,可以讓軒轅聿不至於醒來時愧疚自責。
於是,纔有了後來發生的事。
其實,他的心,並沒有狠到絕決,否則,當初一劍刺死她,卻是乾淨了。
思緒紛紛間,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絲履決然踏上祈福臺。
銀啻蒼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她何必還在呢?
再也堅持不下去。
翩翩的雪色紗裙隨風舞起,她整個人仿同冰雕玉琢一樣的剔透,宛如即將歸於天穹的謫仙。
“他,還在!”他在下面喊出這句話。
她本待躍下的身子終是滯了一滯。
五月初十,巽帝頒下詔書,冊皇長子軒轅宸爲太子,太子生母皇貴妃納蘭夕顏於杭京護國有功,應正母儀,特冊爲皇后,賜號:曌德。
五月十一,曌德皇后自請往杭京,爲在兩國戰役中死去的士兵,清修悼告三年。帝準。
不覺又是三年過去了。
今晚是除夕,夕顏手安如送來酒,暖暖的喝下去。
來到杭京,一如初進宮時,自請去暮方庵一般,只是這三年,她有了彼時,所沒有的希冀。
明裡,她是爲了戰爭死去的士兵做清修,暗中,卻是爲了那一人的活。
因爲,軒轅聿因着張仲的銀針封穴,尚留一口氣在,這口氣不滅,他的人,就還在。
她之所以到這,是每月取一滴心尖血,供張仲煉藥。
當初,他用他的血濾清她血內的千機,最終,讓他的血內再次充斥千機。
而她除了心尖的血尚留有天香盅的餘效,其他的血,再沒有任何解毒的功效,只這一點心尖血,實是不夠的。
但,有着其他的功效。
張仲用千機煉製以毒攻毒的藥時,怕控不住毒性,終是希望她能做一點犧牲——每月取一滴她的心尖血,和着千機,儘量將毒攻毒的危險降到最低。
這,是軒轅顓留下她這條命的目的。
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目的。
三年了,解藥練成的今晚,她是忐忑難安的。
安如在旁瞧着她的樣子,雖不知爲什麼這三年來,她總憂心忡忡,但,今晚是除夕夜呀,連她都很開心,難道,身爲皇后不該更開心一點嗎?
此時的安如,早嫁做人婦,夫君是巽朝有名的才子,只等開春,就會往京城求取功名,眼下,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一臉幸福地道:
“娘娘,今晚是除夕哦,還記得三年前,在老槐樹下許的願嗎?”
“嗯,自是記得,如今,我猜你該是心想事成了吧。”
安如甜甜一笑,三年過去了,這次夕顏回來,她沒有問遠汐候的下落,有時,不知道一個人的近況,其實,也是好的。
就全做當年一個遙遠的夢想,放在心頭就好。
“娘娘若也得了圓滿,那今晚,不妨就去還願吧。”
夕顏放下手中的酒,是啊,該去還願了,至少比坐在這,傻等着要好。
隨安如慢慢行到杭京陵,彼時,有他幸着,她方能沒有停歇地走到臺階頂,現在呢?
她始終不相信,他去了。
因爲,畢竟,皇陵內,哪怕因着水銀的覆蓋,都沒有說找到他的屍體,不是嗎?
況且,最終關千他的下落,沒有正式的發詔,總讓人還有着希冀的。
這倆個,今生對她來說,最重要的男子,一定都會好好的。
現在,她一個人,再難,也會不停歇的走上去。
安如,大概因懷得身孕的緣故,也一改昔日的俏皮,沉穩的一步步上得最高階。
老槐樹仍在那,戰爭停歇後,樹丫上掛着的竹筒愈發地多了,但最上面的那三個,猶是醒目的。
“啊呀,這麼高,怎麼拿下來呢?”安如擡起臉,有些鬱悶地道。
夕顏只從旁邊撿了一根稍長的樹叉,靈巧的一鉤,其中一個竹筒先是拿了下來,上面是一個安字。
裡面寫的內容,很簡單:
找到屬於自己的姻緣。
安如,是該來還願的。
夕顏復鉤去,這一鉤,上面是一個汐字,安如只喜滋滋地瞧着自個的許願條,未曾注意到她。
她的手一滯,終是,緩緩打開竹筒,取出紙箋,上面,竟是空白一片。
猶記起那個千年的約定,原來,在那時,他就放棄任何的許願了。
蒼——
這一生,虧欠他的,她不要千年後再還,千年後,她不會再是她了。
還有一個竹筒,她仰首望去,不知道是否該把它取下,畢竟,上面的願望,只完成了一半。
是的,她很貪心,許了兩個願望。
如今想來,蒼未許的那個,是不是成全了她的呢?
眼前,有片刻的迷離,再定睛時,驀地,那竹筒竟墜落下來,直抵她的手心。
竹筒墜落,願望,就會落空,她突然,覺到駭怕,那竹筒仿似灼人一樣的要摔了去,一雙手,卻在此時,堅定地覆上她的,不容她摔去。
溫暖。
“你在,我,就會在。”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如手邊的溫暖。
她擡眸,墨黑如碎星的眸子,在她眼前耀起。
“聿——”她輕喚出這一個字,手甫要撫上他的臉頰,證明,這不是個幻覺,他卻將她的手阻了,放到脣邊,輕輕一吻,烙於她的指尖。
是真的。
不是幻境。
他脣邊的笑渦隱現。,另一隻手,將竹筒內的紙箋拿了出來。
天下無戰,與子攜老。
八個字,兩個願望。
終是,沒有成虛幻。
酒的後勁真讓人醉啊,不知是醉在他的眼底,還是他的懷裡,更好呢?
他緊緊將她擁入懷裡,語音在她耳邊纏綿的響起:
“這一輩子,咱們再不分開了……”
她的眸底落下一顆淚來時,他似有感應地擡起她的下頷,吻,落在她的脣上,一併,吻去她的淚水。
再不會有淚水了。
安如驚愕地瞧着這一切,用手蒙上眼,只往別處瞧去。
不遠處,她好象看到,一抹銀色的影子坐於樹上,銀色的袍衫,銀色的髮絲,就象謫神般地坐在那。
再定晴時,卻又好象,什麼都瞧不到了。
漫天的星辰下,僅有一雙儷影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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