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斷腸迷離風和雨

一縷白露,在蘇淺雪身側散開,她嫣然一笑,輕喚道:"表姊……"蕭三夫人冷冷道:"誰是你的表姊?"

蘇淺雪輕輕一嘆,垂下頭去,道:"十多年了,表姊你還在誤會我麼?"蕭三夫人冷笑一聲,道:"我誤會你?"

突地轉過身去,將手中的壯漢及金笛砰地拋在方巨木身旁,她似是怒氣無處發,這一拋拋得極重,只聽兩聲驚呼,原來她竟藉着這一擲解開了方巨木的穴道。

方巨木滿面驚駭,道:"夫人……"

蕭三夫人冷冷道:"你以笛聲騙開了我,以爲乘機殺了他我就會回來了,是不是?"方巨木全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他自盼此刻必無生路,面色蒼白如死,那知蕭三夫人冷冷道:"你一出谷來,就被人點了穴道,連我的臉都被你去盡了。"方巨木一聽話中已有了生機,心頭一動,垂首道:"小人知錯,但那位蘇夫人,武功實在太高!"蕭三夫人低叱道:"丟人的奴才,還不快滾,念在你還算知錯,要不騙了我你還想有命麼?"她語聲微頓,冷冷道:"有些人騙了我,還不知道,還要再騙我……"她霍然轉身,目注蘇淺雪:"你說是麼?"

蘇淺雪悽然一笑,道:"自從那天表姊你不由分說,就含恨而走,我始終一直在暗地裡跟着你,直到十八年前的七月初七那天,表姊你在華山上突然失蹤,我着急的要死,後來才知道表姊你已到了……"蕭三夫人面色微變,截口道:"你一直暗地跟着我?……太湖畔、陰山麓、兩河道上,幾次出手救我的人,都是你?"蘇淺雪眼微合,輕輕點了點頭,蕭三夫人都突地連聲冷笑起來:"你幾次出手救我,爲的只不過是良心有愧,又怕我死了之後別人疑心是你害的,你以爲我不知道?你以爲我會感激你?"她言語和笑聲是那樣尖刻而想毒,展夢白心頭一動,突然想起她在杭州城郊墳頭所說的話來:"這兩人自知隱私露,那裡還敢害人,甚至有別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兩人都要拚命保護……"當時他只覺這理論太過偏激,但也不無道理,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她是有感而發,但他卻難以相信如此純美的蘇淺雪真的會做出這樣卑鄙的事。

只見蘇淺雪幽幽一嘆,兩粒淚珠,奪眶而出,蕭三夫人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她一眼,緩緩道:"我自幼將你看成我的妹妹,卻想不到你竟是個人面獸心的女子,若不是你,我……我……"一言未竟,她又已劇烈喘息起來。

蘇淺雪以手蒙面,哀呼一聲,道:"表姊,你真的不相信我?"蕭三夫人冷笑道:"我只相信我親眼所見的事,我只知道將近二十年來,我日日夜夜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你,今日我看着你,我就絕不能留着你再在世上害人,只有我知道你那甜甜的笑臉比毒蛇還毒。"蘇淺雪身軀一震,顫聲道:"表姊,你……你要殺……我?……"蕭三夫人道:"不錯!"

身形一滑,素手微擡,五指尖尖,直拂蘇淺雲的面頰,這如花嬌靨,若是被她這有如春蔥般的手指惹上一點,不但立時便要血洗滿面,而且容貌也要從此被毀。

展夢白眼一垂,不敢再看,倘雖然不知道此事中的究竟,欲知道這其中必定隱藏着一幕人間慘劇。

蘇淺雪嬌軀一轉,避開此招,口中輕輕道:"表姊,你的氣喘越來越劇,怎麼能和人交手?"蕭三夫人一言不發,連攻三招,她招招式式,發出時看來俱都是那麼柔和而美妙,就彷佛明燭前,華堂上的輕歌漫舞,但出手後便可看出,這柔和而美妙的招式中,含蘊的內力是那麼深厚,攻擊的部位是那麼辛辣,而其中竟又似隱藏着無窮無盡的後勁,隨時都能變化,隨時都能攻向你意料不到之處!

蘇淺雪身形一倒,笑道:"表姊,這些年來,你武功果然大有進境了!"突然腳步一滑,向測滑出七尺,蕭三夫人面寒如水,拂袖而上,只見一白一黑兩條人影,在濃霧中有如落葉般飄來飄去,但蘇淺雪卻始終沒有還手攻出一招。

展夢白雖然自幼習武,雖然終日與武林豪士相處,但幾曾見到這般靈妙的身法,眼一張,便不覺看得呆了,再也不願閉起眼睛。

突見蕭三夫人身形一頓,道:"你怎地不還手?"蘇淺雪道:"我怎麼能還手?"

蕭三夫人冷冷道:"你縱不回手,我也要殺了你!"蘇淺雪長聲一嘆,道:"你要殺我,我也不願回手!"蕭三夫人的心,似乎比鐵石還硬,面上絲毫不動聲色,蘇淺雪道:"只望你能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去做一件事,然後我會再來找你!"蕭三夫人冷冷一笑,蘇淺雪又道:"你不用擔心我會逃走,我若不想見你,方纔我會來麼?"蕭三夫人默然半響,緩緩道:"十九年都過了,還在乎一天麼?"蘇淺雪悽然一笑,轉過身去,卻又回首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冷,山下有一間小小的客棧,倒還乾淨,最多明天早上,我就來了!"她以目光向展夢白招呼一下,純白的人影,便消失在乳白色的霧中。

蕭三夫人回身轉向展夢白,道:"我們還是下山去。"展夢白見了蘇淺雪淒涼的笑容,聽了蘇淺雪柔弱的言語,只覺這蕭三夫人心腸太過冷酷,冷冷道:"夫人的好意,晚輩心領了,晚輩還是孤身去闖一闖,無論……"話聲未了,突見蕭三夫人面色蒼白,道:"你……你要走……"身軀一搖,蹼地跌到地上,卻伸手一把抓住展夢白的手腕,她纖細的手指,有如五道鋼箍,展夢白腕間一陣劇痛,痛澈心俯。

他反腕一奪,大聲道:"不錯,我要走了,我雖然武功不高,但卻還有一分人心,不願和沒有人心的人走在一路!"他腕間雖然越來越痛,但胸膛卻挺得更直,蕭三夫人緩緩道:"你知道什麼?"手掌一鬆,目中竟流下了淚珠。

展夢白只作未聞未見,掉頭就走,但走了兩步,卻不禁停下腳步,他身後的飲泣聲,像是一條無形的長素,縛住了他的腳,他猝然回身,扶起蕭三夫人枯瘦的手臂,大步走下被晨霧瀰漫的山峰。

一路他一言不發,也不回首,卻只覺蕭三夫人的身軀越來越重,喘息越來越急,到了山下,蕭三夫人竟已不能舉步,展夢白大是慌亂,好在不遠處果然有一間客棧,他輕托起蕭三夫人的身子,大步衝了進去,倘若是先在門口問上兩句,那店夥必定不會讓一個氣息奄奄的病人住入店裡。

但是他面色鐵青,嘴脣緊閉,再加以身上的孝服,更顯得莊肅陰森,那店夥竟然不敢阻攔,口中也說不出"已客滿了"這四個字,無可奈何地將他帶入一間向陰的房間裡,留下茶水,立刻就走。

這房間雖然甚是寬大,但背後即是山峰,終年不見陽光,既陰黯,又潮溼,茶水又是苦的,展夢白卻也顧不了許多,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壺茶,大聲喚道:"店家,你們這裡可尋得着醫生麼?"外面還未答話,只聽蕭三夫人已自輕嘆道:"不用尋醫生了,我這病,已病了三十年,什麼醫生都治不好了。"展夢白乾咳兩聲,坐到椅上,他此刻心裡當真比這裡的茶還苦,蕭三夫人輕輕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會死的,這些年來,我不斷和這病爭戰着,雖然沒有戰勝,但也沒有戰敗,若不是我一心要復仇,病中還要苦練武功,只怕此刻我的病早已好了。"她喘息雨聲,闔起眼睛,緩緩道:"你只管放心,讓我好好歇息一陣。"她靜靜地躺在牀上,似已漸漸睡着。

展夢白不知這冷酷的女子,爲何對自己說話時如此真誠,有許多不該對一個陌生人說的話,她卻都說了出來!

他呆呆地愣了半響,悄悄掩起門,走出屋外,陽光竟已被陰霾所掩,涼風吹得檐下的蛛絲來回搖幌,幾疊磚石,零亂地堆在院子裡的荒草上,旁邊還有兩間房子,也是陰黯沉沉,他往來蹀踱在屋檐下,想起自己的遭遇,腳步不禁十分沉重。

旁邊的屋子裡,住的似乎也是個病人,不時發出一兩聲輕微的呻吟,他走出院子,胡亂吃了些東西,枯坐了許久,喝了會悶酒,見到別人一張張笑臉,他心裡越發蕭索,踱回院中,已近黃昏,蕭三夫人仍在沉睡,一股難言的寂寞,使得他不願回到自己的房裡,又不能不回到自己的房裡。

那知就在他這微一遲疑之間,旁邊的房子裡,突地響起一聲厲叱,一聲慘呼,接着"砰"地一聲,窗框四散,一條人影自窗中直飛出來,跌到地上,連滾兩滾,登時噴出了一口鮮血。

展夢白大驚之下,一步趕了過去,只見此人一身慘碧的衣衫,面色亦如衣衫一樣慘碧,年紀都還甚輕,擡目望了展夢白一眼,身形絲毫不停,雙手撐地,刷地自院牆上掠了出去,神色間滿是驚惶,展夢白徵了一怔,只聽屋中一個蒼老的聲音怒喝道:"孽種……你跑到那裡去?"展夢白回身望去,朦朧的夜色中,只見一個髮髻零亂的老人手扶桌子,斜倚在牀畔,目光閃閃,有如負傷的老虎。

他怒喝一聲,便又倒在牀上,雙掌一緊,木桌竟被他捏得粉碎。

展夢白擡目望處,只見他雙腿竟已齊根斷去,包布未解,血跡殷然,顯見還是新傷未久。

他心頭又自一陣側然,只見那碧衣的少年又自牆外探入頭來,大喝道:"老不死,你追得到少爺麼?嘿嘿,你中了"情人箭",還能活得長麼?倒不如先把你那命根子送給少爺我,我還可以替你安排下後事,否則你死了真是連個收的人都沒有,首說不定要狗!"他話說得又快又響,展夢白微一皺眉,心中大是不忍,那知那老人突地大喝一聲,手腕一揚,一道銀光,被窗而出,直擊那牆頭的少年,那少年忙一縮頭,銀光便自他頭上呼嘯而過,去勢仍急,竟又飛出數丈,奪地一聲,釘在遠處一株柳樹上,卻是一柄匕首。

展夢白暗中一駭,這斷腿老人的手力竟是如此強勁,便是以機簧射出的弩箭,也無這般力道。

碧衣少年又自探出頭來,冷笑道:"你擊得中我麼?……"突見那老人手掌一按牀沿,嗖地穿窗而出,碧衣少年面色大變,再也不敢說話,惶然掠走,斷腿老人掠到院中,真力便已不濟,身軀一震,跌了下來,口中仍不住罵道:"畜牲,你逃……你逃……"雙掌在地上亂抓,堅硬的泥地,竟被他抓了一個大洞,泥土四散飛激,他鬚髮皆張,雖已怒極,卻掠不出牆去。

展夢白輕咳一聲道:"老丈……"斷腿老人霍然擡頭,目中血絲滿布,神情可怕已極,但卻也可憐已極。

展夢白暗歎一聲,走前一步,道:"老丈還是回房歇息,可要在下扶你?"斷腿老人大喝道:"你是什麼人,走,快走!不要走近我。"他雙手撐地,宛如負傷猛虎。

展夢白嘆息一聲,道:"在下實是好意,絕無傷及老丈之心。"斷腿老人突地狂笑一聲,道:"好意……哼哼,你無非也是像那畜牲一樣,看中了老夫的東西,你以爲騙得過老夫麼?你若是再走前一步,老夫雖然雙退已殘,卻一樣可以收拾你!"展夢白劍眉一軒,怒道:"我不過看你年老殘廢,才動了側隱之心……"他怒極之下,仍覺自己言語太過尖銳,語聲突頓,轉身而行。

斷腿老人撲地坐在地上,以拳擊地,大喝道:"誰要你動側隱之心,滾,快滾!"他顫抖的語聲中,充滿了悲哀與憤怒,直到展夢白走進了房門,他發亮的眼睛裡,忽然迸出了兩滴淚珠。

他俯首望着自己的斷腿,心胸間像是被撕裂般的痛苦,雙手交替,爬到門口,忽然大喝道:"少年人,你回來!"展夢白知道蕭三夫人必已驚醒,走入房裡,蕭三夫人卻仍睡在牀上,喘息着道:"什麼人?什麼人?"聽到這一聲大喝,又自問道:"是誰在喚你?"展夢白道:"一個殘廢老人!"

他方待說出事情的始未,只見蕭三夫人眼半張,目光無袖,似乎甚是疲倦,輕輕道:

"你出去看看他,我還要睡一會。"

她似是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展夢白自也不再接口往下說,沉吟半響,走到那斷腿老人的門口,心裡雖然憤怒,但見了這老人的神情,卻又覺甚爲不忍,嘆息一聲,緩緩道:"老丈可是喚我?"斷腿老人已爬到牀上,目光灼灼,同展夢白不住打量,忽然招手道:"過來!"他此刻怒氣彷佛已息,神色間竟另有一種莊嚴之處。

展夢白走進屋裡,只見桌上零亂地放着幾個藥罐,牀頭上有一個黃布包裹,也不知包着什麼?

斷腿老人道:"你也學武?"

展夢白點了點頭,斷腿老人道:"你認得我麼?"展夢白搖了搖頭,斷腿老人目光一亮,道:"你既習武,又着孝服,必定有親人爲仇家所害,你可願我傳授你幾招驚人的武功,爲親人復仇?"展夢白默然不語,只見斷腿老人手掌一團,突地向外一揮,這一招雖然平平淡淡,但看在展夢白眼裡,卻使他暗暗心驚,只因這老人出手時明明在下,卻又忽然在上,出手時明明在左,卻又忽然在右,一招出手,意在掌先,平平淡淡的一招裡,卻隱含玄機,妙到顛毫。

斷腿老人見了他面上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若能立刻將我送到杭州城去,我便傳你三招武功,無論你仇人是誰,憑着這三招武功,你便可復仇。"展夢白道:"在下可爲老丈僱輛大車,一直將老丈送到杭州。"斷腿老人道:"若是僱車,我自己不會僱麼?我要你將我背在身上,若是有仇敵攔路,我雙腿雖失,但憑着掌力,仍可將之擊退,絕不會傷着你的,你若能如此將我送到杭州,老夫不但……"展夢白截口道:"在下無暇。"

斷腿老人面色一變,怒道:"好個不識擡舉的東西,老夫一生從未求人,今日……"展夢白雙眉一揚,亦自怨道:"我不管你一生有未求人,但我房中方有病人,我怎能拋下她將你送到杭州?"他語聲頓處,忽又長嘆一聲,道:"何況我今生今世,再也不願踏入那秦瘦翁門中一步!"斷腿老人變色道:"你怎地知道老夫要去尋那秦瘦翁?"展夢白道:"你中了情人箭,雖已將中箭的雙腿鋸去,是以能活到現在,但餘毒仍未除,自然是要去找那秦瘦翁了!"提起秦瘦翁,他眉宇間不禁露出憤怒之色。

那知斷腿老人突地狂笑道:"你雖然聰明,卻猜錯了!"展夢白一怔,只見他仰面望天,神情蒼涼悲憤,一字一字地緩緩接口道:"老夫縱橫一生,早已活得夠了,此刻已成殘廢,難道還會去求一個俗老頭子來救命麼?"展夢白具他將秦瘦翁稱爲"俗老頭子",心裡不覺大是同意,恨聲道:"此人不但庸俗,而且又兇又狡,我若也中了"情人箭",寧願當時死去,也不願她的手指沾着我的衣服!"他性情直而剛烈,心中情感,無不形諸於外,那斷腿老人平生行事,亦是直而剛烈,寧折毋曲,方纔具他雖然心羨絕技,但也不肯放下病人,跟隨自己。心裡已是大爲稱讚,此刻見了他這般神色,詞色更是和緩,道:"老夫要去杭州,只是爲了要見一人,你房中那病人是誰,若是病不甚重,也不爭這一日兩日,你不如先送我到杭州城去,再來看他。"展夢白長嘆一聲,道:"屋中那病人與晚輩其實也是萍水之交,但是她此刻病已不治,只怕……"心中一陣難受,不忍再說下去。

斷腿老人道:"病已不治,唉……,老夫又何嘗不是如此,但我若不將後事交託,又怎能放心一死。"他"唉"地長嘆一聲之後,語聲便越來越輕,已變成了自言自語,面上神色,也更是淒涼。

展夢白忽然接口道:"在下此刻雖不能爲老丈盡力,但在下世居杭州,老丈你要尋的人,在下說不定也認得的。"斷腿老人道:"老夫一生無親無故,與此人實也只有一面之識,但臨死前卻只有見此人一面,才能放心得下。"展夢白忍不住問道:"此人是誰?"

斷腿老人緩緩道:"人便是那"仁義四俠"之首,展化雨。"展夢白心頭一震,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道:"你要尋他作什麼?"斷腿老人嘆道:"我要告訴他那"情人箭"之毒,要他尋出此箭的根苗,爲武林除去此害,我要將一絕藝傳授給他,要他再爲我尋一弟子,唉,此人武功雖不甚高,卻是條烈性的男兒,仁義的俠士,放眼天下,除了他之外,又有誰能使老夫瞑目而死,唉,莽莽武林中,好人如此之少!"他話未說完,展夢白已是熱淚盈眶,"噗"地坐在椅上,緩緩道:"只怕老丈你再也……再也見不着他了。"斷腿老人雙目一張,大喝道:"你……你說什麼?"展夢白垂淚道:"家父已在三日之前,身中"情人箭"而逝,再也見不着前輩你的面了。"斷腿老人道:"他……他……你……你竟是展化雨之子,他竟也中了"情人箭"……蒼天呀蒼天!……你……"他全身一震,語音倏頓,突地回肘一拳,擊在心脈旁一寸之處,淡黃的面容,突地變得死一般的蒼白,目中也已失去神光。

展夢白擡眼望去,大駭道:"前輩……"

那知斷腿老人手掌不停,竟在他自己心脈左近,連擊七拳,口中大聲道:"你叫什麼名字?"展夢白自他紳情突變,心中又驚又奇,隨口說了自己的名字。

斷腿老人喘息幾聲,神情稍定,道:"展夢白……快跪下來!"展夢白徵了一怔,皺眉不語,斷腿老人怒道;"快跪下來,老夫的話,你難道沒有聽到麼?"神情激怒,似是十分着急。

展夢白道:"在下一生不慣向人屈膝,前輩無端教晚輩跪下,請恕晚輩不能從命!"他對這老人已大有好感,是以語聲十分緩和。

斷腿老人怒目而視,展夢白目光也不閃避,兩人對視半晌,斷腿老人沉聲一嘆,道:

"方纔我心神一陣激動,護住心脈的真力稍懈,餘毒便已攻心,我雖拼盡餘力將毒性震散,但也不過只能勉強再活一個時辰,等到毒性再聚,便是大羅金仙地無法可救!"展夢白麪色黯然道:"前輩既與先父神交,晚輩愧不能爲前輩解毒,但理應爲前輩料理後事,叩送前輩歸天……"他一面說話,一面便待跪下,那知斷腿老人突又一陣怒喝,厲聲道:"誰要你爲我料理後事,人死之後,一了百了,便是我的骨真的被狗吃了,也不用你管。"展夢白不禁又自一怔。

只聽斷腿老人接口道:"老夫要你跪下,只因老夫要在短短一個時辰之中,將你收爲門下,傳給你我門中的武功與信物,然後老夫才能放心一死,你卻不知好歹,還在這裡虛耗時間。"展夢白倒退一步,道:"前輩初次見着在下,怎知在下是否能擔得起如此重任……"斷腿老人怒喝道:"住口,老夫看中了你,便是你了,否則你便是跪着求我,我也不會看你一眼!"他反手一把抓起了那黃布包裹,道:"跪下,快跪下!"展夢白胸膛一挺,道:"前輩雖看中了我,但在下卻不能如此糊里糊塗拜在別人門下。"斷腿老人怔了一怔,忽然放聲大笑道:"好,好,有志氣,我秦無篆總算老眼不花,看中了你!"右腕一揚,自那黃布包裹中,抽出一隻旗幟,隨手一抖,旗面撤開,枝是玄鐵研製,形狀彷佛甚拙,旗面竟是一方白布,既無圖畫,亦無字跡。

但如此一面平凡的旗幟,卻使得展夢白全身一震,駭然道:"白布魔旗……"斷腿老人道:"不錯,老夫正是"白布旗"秦無篆,我"布旗門"世代單傳,你拜在市旗門也不至屈辱了你。"這殘廢的垂死老人,在說出自己名字時,面上突地泛出了輝煌的光彩。

展夢白喃喃道:"嘯而飛風白布旗……"

他再也未曾想到,這斷腿老人竟是數十年來,一直威震武林的"七大名人"中,位居第五的"號令羣豪,白布之旗",他深知這老人的往日雄風豪跡,想到他方纔困頓地上的悽慘情狀,心頭不禁一陣側然,長嘆道:"前輩,你怎地也會中了"情人箭"的?"秦無篆面色又復沉重,道:"那暗器發射之急,毒性之劇,已是武林中千百年來僅見,但它最神秘之處,卻在於它與"死神帖"之間的關連,此兩物相配相合,竟似有一種懾人心神之魔力,是以若要防避此箭,不在於發射之時,而應在接帖之際,若等箭發,便已遲了,以找閱歷輕功,一見"情人箭"發出,便縱身而躍,而仍不免被此箭射在腿上……"他長嘆一聲,接道:"而我之經功,在今日武林中已極少有人能以匹敵,只可惜我已活不長了,無法再探出此箭的魔力何在,這一點我以生命換來的經驗,你卻必須切切記在心裡。"展夢白肅然道:"晚輩不但永遠切記在心,而且實深感激。"秦無篆道:"你既已拜在"布旗門"下,我自應……"展夢白突地截口道:"前輩厚愛,晚輩更是感激,但前輩卻要恕我不能拜在布旗門下I"秦無篆眉頭一揚,雙目齊張,道:"什……什麼?"展夢白垂首道:"前輩雖然武功絕世,但亦不免身中"情人箭",晚輩縱能學得前輩所有武功,唉……,也是一樣無力避開"情人箭",如此怎能報得先父不共之血海深仇,晚輩直言,望前輩見諒!"秦無篆面上陣青陣白,亦不知是愁是怒,過了半晌,悽然一笑,望着面前的包裹與布旗,緩緩道:"想不到江湖中總算有一人,不願拜在"布旗門"下,延綿百餘年,傳了十數代的"布旗門",難道要至此而絕麼?"展夢白心中大是難受,這赫赫一世的英雄人物,此刻竟露出瞭如此淒涼神色,其心中可以想見是何等的肅索,悲楚,沉重!

冷風穿窗,突聽一聲冷笑,隨風而來,秦無篆厲叱一聲:"什麼人?"窗外冷冷笑道:"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世上居然還有如此不公平之事,實令老夫難解!"語聲自遠而近,緩緩而來,破碎的窗口,赫然出現了兩條人影。

夜色之中,只見這兩人一老一少,老的枯瘦矮小,銳目削腮,一手捻着頷下山羊般的短鬚,不住冷笑,小的卻是那方纔越橋而去的碧衣少年。

秦無篆面色一變,大怒道:"方辛方一竹!方逸方竹靈!你父子兩人,居然還敢再來見我!"這枯瘦老人竟是昔年縱橫一時的獨行劇盜"絕戶"方一竹,此人手辣心狠,富宅大院,只要被他看中,一定搶得片草不留,是以人稱"絕戶",千餘年前此人突地消聲匿跡,不想此刻竟在這裡重現,展夢白心頭一凜,只聽他冷冷道:"武林中學武之人,有誰不想拜在"布旗門"下,你卻偏偏選中了這少年,而人家卻偏偏不願,若有別人見到,豈非反似你在求他。"秦無篆面色森寒,顯已怒極,厲聲道:"你……你竟敢如此說話!"要知他毒已攻心,一動便要喪命,否則以此老生性,早已撲上前去。

方辛仰天冷笑道:"犬子見你雙腿盡失,將你一路護送至此,遞茶倒水,侍奉藥湯無微不至,你不但不肯將衣鉢傳他,而且將他一掌震傷,這非但太不公平,簡直是恩將仇報!"秦無篆怒道:"你這孽子雖然心術不正,資質不差,但老夫念在他一路護送,本也有心傳他武功,那知他見老夫仍然未死,竟想乘着老夫熟睡之際,毒手暗算,這般心術,擊他不死老夫已覺遺憾萬分。"碧衣少年方逸冷笑一聲,道:"你此刻不妨再來擊我一掌!"方辛接口道:"往事不提,我勸你此刻還是將布旗秘岌一起獻出,老夫還可念在這一份交情上,好好埋葬於你,否則你此刻毒已攻心,只要老夫微一擡手,你便要死無葬身之處了!"反手一掌,切在窗臺上,窗臺泥木,立刻飛激四散,桌上的杯罐,也被震的跌在地上。

秦無篆面色煞白,道:"老夫寧可……寧可滅絕此門,也不傳給你這孽子。"怒極之下,語聲已不禁顫抖。

方辛冷笑一聲,突地伸手一按窗臺,飄然涼了進來,冷冷道:"你拿不拿來?"每說一字,腳步移動一步,步步走向牀前。

展夢白再地無法忍耐,橫身一步,擋在他面前,大喝道:"出去!"方辛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姓秦的,你此刻只要稍一妄動真氣,便是死路一條……"突地劈手一掌,直擊展夢白前胸!手掌枯瘦,色如黑醋,不問可知,掌力定必絕毒!

展夢白胸膛一側,腳下才退半步,兜底一拳擊出,方辛冷冷道:"好個不知死活的蠢才!"手掌一沉,急切展夢白手掌,招式變化,快如閃電,展夢白大喝一聲,全然不顧自己手腕,左拳斜擊而出,擊向方辛右面太陽穴上。

"絕戶"方辛驀地一驚,連退三步,他實未想到這少年一招未過,便已施出如此不要命的招式,微一定神,冷笑道:"你既與他無關,爲他賣命作什?哼哼,這樣不要命的蠢才,老夫還未見過!"展夢白大聲道:"今日就要你見見!"

方辛冷笑道:"好!"

進身踏步,又待攻出一掌,突聽秦無篆厲叱一聲:"住手!"方逸亦自親身躍入,道:"爹爹,我來對付這不要命的蠢才!"方辛道:"且聽那姓秦的還要說些什麼?"

秦無篆道:"你父子兩人,一個在先,一個在後,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是否早已計畫好了,要來騙我的布旗秘岌的?"方辛微微變色,兀自冷笑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秦無篆道:"老夫毒已不治,自已不將生命之事放在心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此刻竟還敢站在這裡,難道不信老夫此刻全力發出一掌,仍可制你死命麼?"語聲沉凝清朗,內力竟似仍然十分深厚!

方辛身軀一震,情不自禁地後退三步,方逸更是早已避到屋角,展夢白見到秦無篆在此情況之下,餘威仍有如此懾人之力,心裡不禁悲憤感慨交集,只聽秦無篆放聲狂笑道:"如此鼠膽的畜牲,也配在老夫面前撒野!"笑聲雖高,但餘音之中已有衰敗之象,展夢白雙眉暗皺,方辛果然也已狂笑道:"老匹夫你若不笑上這一笑,方某險些被你騙了,你此刻還有餘力傷人麼?哈哈!不妨再來試上一試!"展夢白厲聲道:"只要有展某在此,你休想沾上他老人家一片衣角!"雙臂一振,卓然而立!

"絕戶"方辛笑聲越狂,滿面煞氣,道:"好好,你若定要陪他同死,老夫必然叫你如願!"狂笑聲中,腳步移動,展夢白只覺心頭熱血上涌,雙拳緊握,只要方辛再踏上一步,他使要將熱血在此處!

那知秦無篆突地厲叱一聲,大喝道:"你敢碰他一碰!"手掌一反,旗一點,身軀竟然筆直站起在牀上,雙目灼然,鬚髮皆張,這稱雄一世的老人,此刻雙腿雖已齊根斷去,但神情問的威風煞氣,仍令人見而生寒!

"絕戶"方辛滿手血腥,心狠如狼,此刻在這垂死的老人面前,不知怎地,心底竟生出了一陣寒意,強自擰笑道:"我就在你面前先將他殺了,看你又能將我怎樣?"方逸道:"正是,看你又當……"

突聽窗外輕輕一聲嘆息,道:"方老二,你又要殺誰了?""絕戶"方辛父子齊地一震,回身望去,只見滿身黑衣的一個蒼白女子,斜斜倚在窗櫺邊,方辛、方逸、展夢白一齊脫口道:"蕭三夫人!"他三人雖是同時喊出這四個字,語氣卻大不相同。

方辛父子語聲顫抖,滿含驚惶,展夢白卻又是欣喜,又是憂鬱,欣喜的是,以她的武功,不難將方氏父子擊退,憂鬱的卻是,此刻她依在窗旁,面色蒼白,更是憔悴,病勢彷佛又加重了幾分。

蕭三夫人輕輕道:"你強取豪奪,又要殺人,難道你已將十年前被"天道人"趕的無處容身,入谷乞命時所立的諾言忘記了麼?""絕戶"方辛的擰笑與煞氣,此刻早已消失無影,垂首道:"在下不敢,只望三夫人回谷復……"蕭三夫人道:"既然沒有忘記,還不快走,你若從此真能洗心革面做人,我自不會爲難你!"方辛恭恭敬散地一躬到地,惶聲道:"多謝三夫人!"蕭三夫人揮手道:"快去快去!"

方逸打開房門,方辛垂首而退,蕭三夫人突又冷冷道:"方老二,你兒子直皺眉頭,是不是還不服氣?"方辛惶聲道:"犬子怎敢對夫人不服!"突地舉起手來,在方逸,面上劈拍擊了兩掌,道:"畜牲,還不在三夫人面前跪下?"方逸垂首跪了下去,目中滿含怨毒之色,蕭三夫人目光一凜,但終於只是輕嘆一聲,道:"走走,好好管管你兒子。"方辛垂首道:"是,是……"回身一腳,將方逸踢了出去,罵道:"都是你這畜牲!"父子兩人一起如飛逃走,直到奔出數十丈開外,方辛纔敢輕嘆一聲,道:"兒子,你若記得今日,就要好生練武,武功大成,還會受人的氣麼?"他父子兩人身影一失,秦無篆便已仰面倒在牀上,他方纔動了真氣,此刻毒已重聚攻心,霎眼間耳,目,鼻,口,七竅之中,俱已泌出鮮血,展夢白大驚之下,趕上前去,顫聲道:"秦老前輩……"秦無篆顫抖着伸出手掌,指着落在他身測的包裹,道:"這些全……全都交託給你,你……你要爲我"布旗門"找一個傳人,……你既已和……和"帝王谷"中有了關連,將來武功不難大成,要……要好好照顧我那"布旗門"的……的傳人,若是……

若是個毀了我門中聲譽,你就……就將他殺了,唉……可惜……可惜你不能……

傳……我……衣……"

展夢白含淚而聽,不住頷首,只聽他話猶未了,突地狂叫一聲:"我秦布旗死的好不瞑目!"身軀突又立起,雙拳緊握,鬚髮皆張,雙眼俱都凸出眶外,滿面俱是血跡,展夢白駭然後退,垂首跪了下去,道:"晚輩必不負前輩之託,爲前輩尋一正直的少年,接傳"布旗門",終生照顧於他。"秦無篆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笑容,再次仰面倒下,這稱雄天下的武林大豪,便從此再也不能站起,他縱橫一世,只留下了一段英雄而輝煌的事蹟,給後輩豪傑追憶,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留下,什麼也沒有帶去!

展夢白跪在地上,恭恭敬散地叩了三個頭,將白布牀單,輕輕覆在這一代武林之雄的身上,於是武林中便從此再地無人能看到他銳利的目光,生前縱是蓋世英雄,死後卻也無力掀開這薄薄一片牀單,展夢白木立牀前,滿眶熱淚,不禁奪眶而出,簌然流下!

蕭三夫人目光亦自瑩然,輕嘆道:"嘯而揮風白布旗,嘯而揮風白布旗……你一世英雄,又落得了什麼?還不是七尺棺木,一胚黃土……"展夢白垂淚道:"生前一世英雄,死後聲名常在人間,秦老前輩,你翩然而來,翩然而去,卻也算得不虛此生了!"蕭三夫人悽然一笑,道:"生生死死,生生死死……唉,只要生前活得好些,活的長生,死後的事,又何必……"語聲倏頓,身軀一顫,緩緩倒在窗檻上,展夢白回目望去,不禁大驚,輕輕將她扶了進來,斜靠在椅上,觸手之處,只覺她手掌有如死一般冰冷,脈息更是似有似無,衰弱已極!

展夢白滿心慌亂,惶聲道:"夫人……"

蕭三夫人微弱地張開眼來,悽然笑道:"白布旗去了,我也要去了,你一天之中,能照顧我們兩個人的死,你該覺得光榮纔是!"展夢白淚痕未乾,顫聲道:"夫人你……你還有後事未了,怎能就此去了,你……你可不能死……"蕭三夫人輕輕嘆道:"我也不願死,我只恨蒼天爲什麼不讓我再多活些日子,可是死已來了……來了……"她忽又淒涼地一笑,按着道:"但我雖然此刻死了,我也很滿足,很感激,因爲蒼天畢竟叫我見着了你,你……是個好孩子……"展夢白熱淚又復涌出,蕭三夫人道:"我死了之後,你一定要照着我身上那黑玉盒子裡的那方白絹上所寫的話去做,不要辜負我……"展夢白滿心淒涼,垂淚道:"我一定……會去做的……"蕭三夫人道:"這樣就是好孩子,去找叫你去的地方,找着我叫你找的人,告訴他……告訴他你是我最喜歡的人,你只要學着他幾分武功,從此就……不會再受人欺負了。"她急劇地喘息着,但仍掙扎着接道:"你學成武功,卻不要在江湖裡闖蕩,也不要再想復仇……"展夢白驀地一怔,擡手一抹淚痕,道:"夫人的話,我都聽着,但父仇不共戴天,我縱然身受千刀萬割,也要復仇!"蕭三夫人默然半晌,面上忽然泛起了一種奇異而堅決的神色一沉聲道:"你再也不用復仇了,因爲殺死你爹爹的人,也已將死了!"展夢白全身一震,顫聲道:"誰……誰……"

蕭三夫人手掌一緊,道:"殺死你爹爹的人,就……是……我……"一陣冷風穿窗而過,窗外籟籟地落下雨來……

展夢白心頭一寒,機伶伶打了個冷顫,茫然後退三步,突地怒吼一聲,撲了上去,一把抓住蕭三夫人瘦削的雙肩,悲嘶道:"你殺了我爹爹……你殺了我爹爹……"突覺雙脅之下一麻,雙掌齊鬆,蕭三夫人悽惻的微笑仍在嘴角,無助地滑到地上,展夢白身後卻有一人冷冷道:"住手!你瘋了麼?"展夢白厲喝一聲,旋身一腳,向後踢去,只見眼前人影一花,右膝之上,又是一麻,蹼地跌了下去。

他雙臂不能再擡,右足亦自麻木,但跌倒在地,腰身一挺,又復躍起,左足全力踢出,此刻他雙目赤紅,根本看不清面前此人是誰,滿腔俱是復仇的怒火,這一足踢出,力道更是驚人,實已將他全身的真力,都聚在這一腳內踢出!

那知他身形方起,左膝之上,又是一麻,他怒吼一聲,重複跌倒,再也無法躍起,只聽身前輕輕一嘆,道:"好孩子,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連我都不認得了麼?"語聲輕柔,和婉親切。

展夢白凝目望去,只見面前一人,遍體白衫,赫然竟是蘇淺雪,她面上的笑容,是那麼溫柔和藹,展夢白驟逢鉅變,此刻見了她宛如見到親人,顫聲道:"蘇夫人,就……就是她殺了我爹爹!"蘇淺雪俯身拍開了他的穴道,一面輕嘆道:"她怎會殺死你爹爹,你可知道她是誰麼?"展夢白心中突地一動,只聽蘇淺雪道:"唉,告訴你,她就是你的母親!"展夢白砰然一震,身軀方自站起,又復跌倒,這輕輕一句話,宛如一柄千斤鐵錘擊在他心上,剎那間這兩天來所經過的事一齊自他心上閃過。

她爲什麼要對自己如此親切,她爲什麼會說出那些奇怪的言語,剎那間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顫抖着轉回目光,"蕭三夫人"已安祥地去了,她臨死前終於能見着她親生的兒子,她親生的兒子終於陪伴着她,直到她悄然離去人世,她死的也該瞑目了!但是展夢白直到他母親去了,都還不知道這溫柔而又暴躁,善良而又神秘的女子便是自己的母親,卻教展夢白情何以堪?卻叫展夢白如何自處!

他死一般地呆了半晌,忍不住伏在那冰冷的足旁,冰冷的地上,放聲痛哭起來,他雖不畏懼死亡,但死亡卻已將她的心剌出血來!

蘇淺雪眼一垂,淚珠沿腮落下,緩緩道:"十八年前,你母親以爲我和你爹爹有了什麼不清不白之事,也不聽我解釋,便絕裙而去,留下了還未滿一歲的你,她脾氣掘強而驕傲,出去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遇到了多少危險,到後來……唉,她爲了復仇,就跟了另外一個人。"展夢白心頭一陣劇痛,只聽蘇淺雪又道:"這些年來,我爲了避免嫌疑,始終都沒有去看你們,直到有一天我在無意中看到你母親重又回到江南,我就悄悄地跟着她,一直沒有離開,所以我知道她絕沒有殺死你爹爹,因爲我們到杭州時,你爹爹已經死了!"她嘆息一聲接道:"在你爹爹的墳頭,我看到你們母子兩人重逢,心裡高興的很,那知她卻一直不肯告訴你她是你的母親,唉,這一段連綿十多年的恩怨已在她心裡打了個死結,她也不願你知道她……她這十多年前的往事,她寧可忍受自己的兒子把她當作陌生人,也不願讓你傷心……表姊呀表姊,你那掘強的脾氣,當真是害了你一生。"她斷斷續續地說到這裡,眼淚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似地簌簌流出,沒有燈光的房間裡,濃濃地彌滿了悲哀與愁苦,展夢白牙關一咬,擡頭道:"但是她……她爲什麼在臨死前還要說是她……殺了爹爹?"蘇淺雪輕輕一抹眼淚,道:"這也許是她已覺出"情人箭"的可怖,是以不願你復仇,生怕你也破傷在"情人箭"下……唉!她一生都寧願自己痛苦,也不願別人受到傷害,何況是對她親生的兒子。"展夢白心頭一顫,他母親臨死前的神情和言語便又回到他腦海裡……"她老人家見到連秦無篆這樣的人物,都死在"情人箭"下,自不願我再去沾惹"情人箭",她老人家只願我平平安安地渡過一生,但是……我怎麼能夠呢……"打開那黑玉的盒子,展開那一方陳舊的白絹,上面寫的是她這十幾年心裡的痛苦和悲哀,當真是字字血跡,令人鼻酸,後面幾行,字跡猶新,顯見是這兩天才添上去的,寫的是……

"媽對不起你,讓你從小就受沒有孃的苦,這些年我時時刻刻都想着你,不知你長得怎麼樣了,心裡只想再見見你,但是我見着了你卻又不敢認你,你是個掘強而正直的孩子,你也許不會了解媽在這十幾年裡的痛苦,只有等我死了,才讓你知道,媽這樣做是對不起你爹爹,但卻是你爹爹先對不起我。""你把我骨就葬在莫干山巔,但卻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的葬身之處,葬了我之後,就趕快離開江南,上華山,到華山的山陰後,去找一個名叫"莫忘我"的老人,你只要在亂山間呼喚他的名字,他自然會出來見你,帶你到一個神秘的地方,然後……"寫到後來,字跡本已十分零亂,到了這裡,突地中斷,這些話顯見她便是在方纔所寫,"絕戶"方辛來了,她勢必出頭,便無法繼續。

這短短一段話,展夢白也不知擦了多少回眼淚,纔將之看完,蘇淺雪望着那劍痕斑斑的玉盒,低泣着道:"這玉盒本是昔年你爹爹送給她的信物,她雖在恨極了時用劍去砍削,但還是捨不得拋去它……但是這一隻折斷了的玉釵,卻又代表着什麼意思呢?"展夢白茫然而立,窗外的雨絲隨風飄入,和她的淚水流做了一處,春雨連綿,何時方歇?

悽風苦雨中,莫干山的山腳、山巔,又添了兩處新墳。

數日來蘇淺雪多次要叫展夢白下山,展夢白卻執意要在他亡母墳前守孝幾日,到後來蘇淺雪只得嘆道:"這是你的孝心,我怎能說你,但你身負血海深仇,只是守在墳前,又有何用?"展夢白閉口不答,蘇淺雪道:"你執意如此,我本也該陪你,但……"展夢白道:"你老人家如有事……"

蘇淺雪一嘆,截口道:"近年來我的確很忙,此刻我卻不能對你詳說,只望你有便能到洞庭湖畔的君山之上找我。"她留下一塊王,仔細叮嚀了許久,便自去了,她雖是那般和婉可親,但卻又是那般神秘,總彷佛在心裡隱藏着一些事。

展夢白在山巔母親墳旁,尋了處山窟住下,不衫不履,不櫛不洗,也不計算時日,只知風雨停停歇歇,星夜來來去去,好在春天遍地俱有野果,他飢了便胡亂吃些山果,喝了便隨意喝些山溪,滿心悲哀,無可宣時,便滿山遍野地狂奔一陣,有時在秦無篆墓前祝禱幾句,有時在亡母墳頭痛哭一場,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心緒終於漸漸平靜,他已將心裡的悲哀憤怒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一日又到深夜,他盤膝坐在山窟裡,洞口的山,彷佛一面厚厚的子,將他與塵世完全隔絕,洞中陰溼黑暗,蟲蟻蚊蚋咬得他遍體都起了紅塊,他也不管,若有人此刻見了他,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十數日前杭州城裡,那錦衣白馬,風流倜儻的名公子,英姿颯爽,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但是他外貌的差異卻遠比不上他心情的變化,他心裡那一股不可宣的怒氣,不但使得他木已銳利的目光更銳利如鷹,也使得他意志更有如鋼鐵般堅強,而他卻還在折磨自己,鞭撻自己,正像是人們磨刀一樣,乃磨得越久,刀鋒自更銳利,鐵煉得越久,煉出來的鋼也自更堅強!

此刻他餓極倦極,但卻仍不吃不睡,稍一闔眼,立刻便又睜開,目光一閃,自重重的山中望過去,突見對面的一方山百上,赫然箕踞着一個和尚,霎眼前這方山石上還是空無人跡,空出寂寂,四野無人,這和尚竟不知是從何而來,何時而來的。

展夢白心頭一驚,夜色中只見這和尚左手拿着一隻硃紅的葫蘆,右手拿着一隻白雞,邊飲邊嚼,竟是個酒肉和尚,身軀彷佛甚爲擁腫,面孔團團有如滿月,此刻春雨偶歇,山石上青苔仍溼,他卻似坐得舒舒服服,口中喃喃低唱着,也不知在唱些什麼。

過了半晌,他雙眉一皺,突地長身而起,自語着道:"杜老兒難道不敢來麼?"坐着還不覺得,這一站將起來,只見他身材之高大,竟是駭人聽聞,當真是"背闊三亭,腰大十圍",看來那裡像是個唸經的和尚,卻像是個屠牛的屠夫。

又過了半晌,他神情更是急躁,不住大罵那姓杜的老兒,邊罵邊吐雞骨,吐出的雞骨四下飛激,偶而濺到山石上,竟"叮"地一聲,發出有如鐵器相擊般的聲響,展夢白見了方自暗暗心驚,突聽一聲朗笑,自遠而來,一人含笑道:"出家人也會罵人麼?"話聲還未說完,山石旁已多了條人影,衣竺帽,身量齊長,由山下直奔上來,此刻卻仍是氣定神閒,轉首四望一眼,哈哈笑道:"大師選得好清靜的所在,杜某若能葬身此處,倒也安適的很!"展夢白本自看不清他的面容,此刻他轉首一望,展夢白看得清清楚楚,他竟是那西漢上的漁翁,展夢白來往武士樓,船來船去,也不知見過他多少次,卻不知這一個平凡的漁翁,竟是武功絕頂的武林高手!

驚奇之下,方自暗歎一聲:"慚愧!"只聽那胖大和尚道:"我久等不至,只當你又溜了不來了!"杜漁翁道:"在下怎會不來?"

胖大和尚道:"只是卻來的太遲了些。"

杜漁翁仰天一笑,道:"與大師交手,在下能不先準備準備後事麼?"胖大和尚一躍而下山石,拋去了剩下的半隻白雞,隨手在衣服上一抹,哈哈笑道:"十年前灑家也已準備好了後事,卻想不到你這老兒竟臨陣脫逃了。"笑聲高亢,只聽空山迥音不絕。

杜漁翁道:"十年前小女尚未長成,實在不忍心將她拋下,此刻在下心事俱了,大師縱然不來尋我,我也要去尋大師的。"胖大和尚狂笑道:"正是正是,帶着這一筆舊賬在身,便是躺進棺材也睡不安穩,只是這十年來我滿江滿湖地找你,你卻在舒舒服服地釣魚,實在有些令人可恨!"擡起頭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酒,在地上揀起那半隻白雞,又大吃起來。

杜漁翁微微一笑,道:"十餘年前故人脾氣竟仍未改,不知那一般老友,今日全去了那裡!"長嘆一聲,言下頗爲稀噓,展夢白方纔聽他們的話,自應是多年宿仇,但此刻見了他們的神情,卻又似舊友重逢,心下不禁更是大奇。

胖大的和尚道:"你放心,那些人全死不了。"一抹嘴上油跡,哈哈笑道:"即使你今日也毋庸準備後事,灑家看你,最少也要再多活三年。"仕漁翁道:"此話怎講?"

胖大和尚道:"十年前我準備好後事,你不聲不響地溜了,今日你準備好後事,我卻也要臨陣脫逃,我和你雖不像和那老雜毛一樣是一輩子的生冤家活對頭,但二十年前既已較上勁了,就也該你來我往,誰也不欠誰的。"一面飲酒,一面又自放聲狂笑起來。

杜漁翁雙眉一皺,道:"什麼事?"

胖大和尚道:"什麼事,有什麼事?我想再多活三年,也讓你多活三年,三年後的今日,你我再到這裡,那時……"杜漁翁長嘆一聲,道:"你若無鉅變,怎會如此,我與你相識數十年,還不知道你的生性?你又何苦再來瞞我?"胖大和尚笑聲一頓,呆了半晌,突又大笑道:"有什麼事,我只不過要去尋那秦無篆老兒,無論是偷、是騙、是搶,也要將他那而破布旗子弄來……"杜漁翁道:"做什麼?"

胖大和尚道:"自然有用,但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此刻卻不能告訴你!"展夢白心頭一凜,忖道:"秦老前輩將後事交託於我,我死了也不能有負他所託,但此刻窺伺這白布旗之人卻有如此之多,除了那方氏父子之外,這和尚更是武功驚人,來歷詭秘,我若將之失去,有何面目去見秦老前輩於地下!"一念至此,他心中大是慌亂,心含數轉,將那白布旗幟以及兩冊絹書,俱都悄悄取了出來,仔細用黃布包好,摸索着尋了處石隙,將之塞了進去,又以亂草泥石塊填滿,他明知那兩冊絹書中便是武林中人人夢寐以求的武功上乘心法,但他卻從未看上一眼。

方自藏好,只轉仕漁翁冷冷道:"洞裡的朋友,可以出來了麼?"展夢白暗歎一聲,知道自己方纔稍爲弄出一些聲響,便已被他聽到,回目望去,杜漁翁一手搖着竺帽,默然立在洞口,那和尚卻已不知走到那裡去了。

展夢白撥開山,一躍而出,杜漁翁冷冷道:"老夫十餘年未出江湖,想不到還有朋友要來照顧老夫,朋友是誰?"展夢白暗歎一聲,緩緩道:"杜老丈,你難道不認得我了麼?"杜漁翁定睛一望,大驚道:"展公子……你怎地這般模樣?"展夢白慘然一笑,他此刻滿面泥土,鶉衣結髮,看來比個乞丐也不差多少,杜漁翁雙眉一皺,道:"令尊骨未寒,你不在墳旁守墓,也不在家中料理,卻跑到這亂山林野來作賤自己,這是爲了什麼?"他此刻行藏已露,便又恢復了武林前輩的行分,詞色莊嚴,語聲沉凝。

展夢白放聲一嘆,道:"我在此守墓已有許久,絕非故意在此偷聽兩位的談話,尚望……"杜漁翁雙眉一軒,怒道:"你不在亡父墳前守墓,卻到這裡爲別人守墓,這又算是什麼?"要知他昔年縱橫江湖時,性情最是耿介,這十餘年來,他雖然蹈光養晦,但此刻在這夜而空山之中,卻不禁又動了十餘年前的俠氣。

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展夢白呆了一呆,竟答不出話來,他怎能將自己這一段家庭的悲劇,說給別人知道,他怎能告訴杜漁翁,在這裡地下安息的,便是自己親生的母親。

杜漁翁目光炯炯,凝注着他,緩緩道:"我輩武林中人,行事雖可偶而脫略行跡,但"孝"之一字,卻是要萬萬終生奉行的。"展夢白被他罵的啞口無言,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

杜漁翁接道:"你年紀輕輕,平日行事,也算不錯,是以老丈今日纔會教訓於你,否則……"突聽一陣零亂的腳步聲奔了上來,一個嬌弱的女子聲音不住喘息,不住驚呼,杜漁翁面色一變,他隱跡多年,不願被人見到真面目,反手抓住了展夢白的手腕,疾向洞口掠了進去。

他練武功數十年,已入爐火純青之間,舉手投足間,俱都暗藏武家上乘訣要,此刻雖是隨意抓住展夢白的手腕,但卻在無意間扣住了他的穴道,展夢白只覺身子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只聽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髮髻蓬亂,衣衫卻甚是華麗鮮豔的女子,倒退着走了上來,神情極爲驚慌,一個傾長健壯的黃面漢子,手持一柄匕首,滿面兇光,滿目殺氣,一步一步逼在她面前,赫然竟是"金玉雙俠"夫婦。

陳倩如退了幾步,後面已是山石,銀牙一咬,道:"我和你多年的夫妻,你爲什麼要把我騙到這裡來殺我?""金面天王"李冠英手掌緊握匕首道:"多年夫妻,我且問你,我已有數月未曾與你同房,你此刻那裡來的身孕?"陳倩如身子一顫,道:"你……你說什麼?"

李冠英"嘿嘿"冷笑道:"你還以爲我不知道,秦瘦翁把過脈後,便已對我說了,還不住向我恭喜……"仰天狂笑三聲,道:"李冠英一世英雄,想不到會毀在你這賤人的手上!"陳倩如背靠山石,面容失色,展夢白暗歎忖道:"這姦夫淫婦果然不敢再傷李冠英的生命,卻想不到今日姦情終於敗露了。"一瞬間他不禁又想起丁自己的母親。

另聽李冠英道:"我與你七年夫妻,實也不忍親手殺你,只要你說出那姦夫的姓名,我就饒你性命!"陳倩如道:"你……你……"

李冠英刀鋒一展,厲叱道:"你說不說,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功乃是我一手所授,我要殺你,還不是易如反掌!"陳情如眼波一轉,道:"你真要……我說麼?"突地以手掩面,哭了起來。

李冠英怒喝道:"誰?說!"

陳倩如道:"我肚子裡孩子的爹爹,就是……就是展化雨的兒子展夢白……"一面說話,一面抽抽咽咽哭個不停!

杜漁翁、展夢白、李冠英三人齊都一驚,展夢白暗罵道:"賤人,竟然栽贓到我身上!"但穴道被點,卻動彈不得。

杜漁翁勃然大怒,暗罵道:"想不到這姓展的看來忠厚,其實卻是個衣冠禽獸!唉,展化雨一世俠名,竟斷送在這不肖孽子手上!"他一世正直耿介,那裡會知道世上那些姦夫淫婦的勾當,竟對陣倩如的話深信不疑了。

李冠英身軀一震,道:"展夢白……竟會是他!"怒喝一聲,嘶聲道:"你……你爲何不早說出來,此刻他在那裡?"陳倩如掩面道:"一開始本來是他強迫我的,但那時你們都怕他爹爹,我也不敢說,到後來……到後來……"哭得更是悲切,雙手一直掩在臉上,卻是怕李冠英看到她的臉色。

李冠英恨聲道:"難怪那日展化雨死時你對他那樣關心,只可恨這奴才此刻不知走到那裡去了?"他卻是不知道正因展夢白突然離開杭州,走得不知去向,陳倩如纔會栽贓到他身上!

展夢白氣得心胸欲裂,杜漁翁卻越聽越怒,突地大喝一聲:"姦夫在這裡!"振腕將展夢白拋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無腸情仇第三十五章 迷林詭異第三十六章 花朝舊事第四十五章 火煉鴛鴦第四十九章 故布疑雲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五十一章 洞庭羣龍第三十五章 迷林詭異第二十八章 撲朔迷離第三十八章 武林大豪的婚事第二十七章 疑雲疑雨第十四章 天 錘第十九章 百花園第六章 粉侯風流第三十六章 花朝舊事第三十一章 斷腸石第二章 恨滿長天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第十一章 太湖男兒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第五十章 故人之恩第五十二章 風消雲散第二章 恨滿長天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第四十章 武林大豪的婚禮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第三十五章 迷林詭異第五十一章 洞庭羣龍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二章 恨滿長天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四十六章 烈火情焰第四章 斷腸迷離風和雨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三十一章 斷腸石第四十七章 鐵騎傳驚訊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江山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四十三章 生死邊緣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四十八章 風雨會荊州第五十一章 洞庭羣龍第十章 箭雨煙鶴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三十章 煉魂潭中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四十六章 烈火情焰第三十九章 解鈴常是繫鈴人第二十三章 無腸情仇第三十章 煉魂潭中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五十二章 風消雲散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第三十二章 雷霆劍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十三章 吹皺一池春水第二十八章 撲朔迷離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三十四章 深夜渡關山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五十章 故人之恩第六章 粉侯風流第四十一章 滿堂飛花第三十章 煉魂潭中第四十二章 生死雷霆第五章 不白之冤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十九章 百花園第二十一章 幾番風雨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第四章 斷腸迷離風和雨第二十七章 疑雲疑雨第十九章 百花園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三十九章 解鈴常是繫鈴人第二十五章 崑崙雙絕第二十四章 忠肝鐵膽第三十九章 解鈴常是繫鈴人第七章 壯哉劍雄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二十五章 崑崙雙絕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四十二章 生死雷霆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三十一章 斷腸石第四十六章 烈火情焰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
第二十三章 無腸情仇第三十五章 迷林詭異第三十六章 花朝舊事第四十五章 火煉鴛鴦第四十九章 故布疑雲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五十一章 洞庭羣龍第三十五章 迷林詭異第二十八章 撲朔迷離第三十八章 武林大豪的婚事第二十七章 疑雲疑雨第十四章 天 錘第十九章 百花園第六章 粉侯風流第三十六章 花朝舊事第三十一章 斷腸石第二章 恨滿長天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第十一章 太湖男兒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第五十章 故人之恩第五十二章 風消雲散第二章 恨滿長天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第四十章 武林大豪的婚禮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第三十五章 迷林詭異第五十一章 洞庭羣龍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二章 恨滿長天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四十六章 烈火情焰第四章 斷腸迷離風和雨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三十一章 斷腸石第四十七章 鐵騎傳驚訊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江山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四十三章 生死邊緣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四十八章 風雨會荊州第五十一章 洞庭羣龍第十章 箭雨煙鶴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三十章 煉魂潭中第二十六章 因禍得福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四十六章 烈火情焰第三十九章 解鈴常是繫鈴人第二十三章 無腸情仇第三十章 煉魂潭中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五十二章 風消雲散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第十二章 嘯雨揮風第三十二章 雷霆劍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十三章 吹皺一池春水第二十八章 撲朔迷離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十六章 煙雨風雲第三十四章 深夜渡關山第三章 山巔晨霧濃如煙第五十章 故人之恩第六章 粉侯風流第四十一章 滿堂飛花第三十章 煉魂潭中第四十二章 生死雷霆第五章 不白之冤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十九章 百花園第二十一章 幾番風雨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第四章 斷腸迷離風和雨第二十七章 疑雲疑雨第十九章 百花園第一章 死神帖與情人箭第三十九章 解鈴常是繫鈴人第二十五章 崑崙雙絕第二十四章 忠肝鐵膽第三十九章 解鈴常是繫鈴人第七章 壯哉劍雄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二十五章 崑崙雙絕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第四十二章 生死雷霆第十七章 波涌雲詭第三十一章 斷腸石第四十六章 烈火情焰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