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不過滄海,你我穿不過黑暗6
姬夜熔的脣瓣湊近柳若蘭的耳畔,壓低的音量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清楚。
“連城的孩子,你覺得我有理由不拜祭?”
柳若蘭的身子猛然一僵,臉色倏然慘白起來,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姬夜熔不動聲色的臉龐。
她知道了。
她居然會知道!
難道是連默告訴她的?
姬夜熔沒有去理會柳若蘭緊縮的瞳孔,徑自走到棺材旁邊佇立,靜靜的凝視着宛如沉睡的連湛。
雲瓔珞皺眉,想要上前時,顧明希挽住她的手臂,對她似有若無的搖了搖頭。
雲瓔珞最終抑制住上前驅趕姬夜熔的念頭。
一直以來姬夜熔都覺得連湛長的很像連默,所以才認爲連湛是他的孩子;可現在仔細看看,連湛不止是像連默,更像連城。
畢竟連默和連城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連湛有些神似連默,倒也不足爲奇。
姬夜熔只是沒想到連城死了後還會有一個兒子,當年她救了連湛的命,失去自己的孩子,差點丟了命,而今連湛卻又死在她的手裡。
想來可笑至極。
——連城,當初你因爲我而死,而今你的孩子又爲我親手所殺,你上輩子是做了多少對不起我的事,這輩子我要這般向你討債。
——連城,我對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這輩子是沒有機會還給你了,惟願來生,來生我再還你。
——連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死,更不會讓你的孩子白死,我一定會找出幕後主謀,爲你們報仇!
姬夜熔彎腰手伸向了連湛。
柳若蘭呆滯的眸光盯着她,下意識的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你想對湛兒做什麼?”
姬夜熔輕易的避開她的手,握住連湛早已冰冷僵硬的小手,將手中的白玫瑰塞進他的掌心中。
薄脣輕抿,聲音不大不小,字字清晰剛好足以讓站在靈堂裡的每一個人都聽見,“如果我不能找到真兇爲你報仇,我姬夜熔誓不爲人,願下地獄,永不得輪迴轉世!”
柳若蘭怔住了,眼神不可置信的凝視着姬夜熔,有些不相信,可又覺得她說得是真話。
畢竟當初連城對姬夜熔是那般的好,甚至不惜違背與自己的婚約。
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死?
而她,怎麼會淪落到如斯境地。
連湛是翌日下葬,總統府的國旗下降一半,天微亮鑼鼓悲涼蔓延至總統府的每一個角落。
姬夜熔和連默早早的就被吵醒了,她站在窗口看着遠處用雪色葬花點綴的喪禮車隊在大雨中漸行漸遠。
早上5點多下起了雨,越下越大,似乎是在可憐人間的死別悲傷。
“你,真的不去送他?”姬夜熔背對着連默開口,即便連湛不是他親生的,可也叫了他幾年的爸爸。
連默眸色不着痕跡的沉了,聲音平靜冷淡,“有那麼多人送他,少我一個不少。再者,我這不是還傷着。”
話雖如此,但要真的有心,坐着輪椅到樓下送一送,也不是不可以。
他到底還是介懷連湛是連城的。
姬夜熔一言不發的轉身往門口走。
連默黑眸凝視她的背影,劍眉微斂:“去哪裡?”
“這裡太悶,想下去透透氣。”回答他的時候,步伐沒有停下,話音還未落,她的倩影已經消失在病房。
連默聽到雨中傳來的哀鳴聲,眉心收攏,凝聚着一股沉重,眸光瞬間黯淡。
姬夜熔一身黑衣,支撐着黑色的傘站在大雨中,因爲雨水太過急遽,褲腳難免被濺溼。
站在大雨中,她不免想到當年連城下葬的時候,她身中兩槍,躺在加護病房中昏迷不醒,自然是沒有爲連城送葬。
今天是連湛下葬的日子,她沒有跟隨他們一起去送葬,站在這裡算是送他一程,也算是送一送當年的連城。
重重雨簾遮擋住視線,那些哀鳴悲傷久轉的樂章漸漸的被大雨聲覆蓋,姬夜熔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打算折身回去,走到門口收起雨傘,看到站在大廳的許盡,手裡拿着一份文件,凝視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憐憫。
“怎麼了?”姬夜熔放下傘,走向許盡,他的神色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許盡拿着文件的手僵直的像是機器人一樣,一點點的舉到她的面前,像是在舉着千斤重東西。
“這幾天我把自己關在實驗室,不停的驗,嘗試不同的方法,可是每一個結果都是一樣的。”許盡舔着乾澀的脣瓣,可能是長時間沒休息,沒喝水,有些上火,嗓子有着腥血味,眼眶裡佈滿了紅色的血絲,“隊長,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
姬夜熔皺眉,心裡有一種打鼓的感覺,因爲許盡是一個樂天派,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能輕鬆面對。
因爲他說,父母給我取名許盡,原意是,人生得意須盡歡,我自然要積極面對生活給予我的一切,哪怕是磨難。
能讓許盡露出這樣的神色,想來事情的嚴重性應該不小。
姬夜熔的手指收傘的時候沾到了水珠,捏着文件的一角,很快的就將紙暈潮溼了,她低頭仔細的看着文件。
文件共有兩份,看到第一份結尾的時候,姬夜熔清澈的眼眸已經倏然收緊,寫滿了不可置信與疑惑。
怎麼會是這樣?
她立刻第二份文件,黑色的字體一行行映入眼簾,整個人迎頭一棒,臉色驟然變了。
天際似有一道銀白色的光芒閃現,光束尾巴拖的很長,長到準確無誤的擊中姬夜熔,從腳底一路往心臟處,直劈而去,血肉模糊。
心口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疼的整顆心臟都要裂開了。
白希的手指用盡全力的捏着文件,眼神死死的瞪着文件的結尾,素淨的面容上寫滿震驚。
“不,這不可能!”簡單的一句話,她是咬着脣瓣,硬生生的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許盡苦笑:“我也希望是自己驗錯了。”話語頓了下,擡頭看着她,眼神裡瀰漫着無奈,“隊長,你說,怎麼會變成這樣?”
姬夜熔單薄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雙腿虛軟,差一些就踉蹌的摔倒在地上。
“隊長……”許盡伸手想要去扶住她。
姬夜熔卻避開了他的手,硬生生的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穩了腳步,腰板挺的筆直,筆直到有一種遺世而立的孤寂。
脣瓣不知道何時被咬破的,沁着紅色的水珠,她的臉色難看至極,沒有看許盡一眼,轉身就跑向外面,衝進雨裡面。
“隊長,你去哪裡?”許盡剛想追出去,恰好拾歡從電梯裡出來看到他,“七哥,怎麼了?”
許盡的腳在雨簾前止了步,回頭看了一眼走過來的拾歡,沒有回答。
拾歡走到他身邊停下,眸光順着他的眼神看到隊長的身影漸漸被雨簾模糊,眼角的餘光掃向許盡的側顏。
許盡目不轉睛的盯着大雨背影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的嘆氣,喃喃:“爲什麼老天要對她這麼殘忍?”
他的聲音很輕,被雨聲覆蓋,可拾歡還是聽見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僵住,偷瞄他的餘光,瞬間黯淡。
狂風驟雨將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樹枝被風雨*的低下了頭。
連家的墓園莊嚴肅穆,這裡埋葬着連家世世代代的總統與其夫人,還有一些被世事無常過早剝奪生命的人。
姬夜熔渾身溼透了,黑色的長髮早已溼噠噠的粘在一起服帖的趴在她的肩膀上,與黑色的衣料融爲一色,蒼白的面頰上覆滿水珠,捲翹的睫毛沾着晶瑩剔透的水珠,劇烈的在顫抖。
她跌跌撞撞的找到了連湛的墓碑,就在連城的墓碑旁。
黑色的墓碑上刻着連湛的出生年月與他的死亡之日,因爲剛剛下葬,泥土還很鬆動,有些泥土已經被雨水往四周衝散。
她站在墓碑前,眸光如死一般晦澀,手裡捏着的文件早已溼透成一團,指尖在文件上摳破了一個洞。
“我不相信,這上面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
絕然的嗓音在雨中顫抖得不像話,她抓起文件果斷的撕毀,撕的粉碎,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碎片落在地上,被雨水沖刷,沿着蜿蜒的石階一路往下……
掌心還沾着白色的紙屑,垂下手臂的那一刻,大雨沖刷着掌心,捲走那些讓她萬念俱灰的證據。
單薄的身子在大雨中是那麼的不堪一擊,猝然的就跪在了墳墓前,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白淨的雙手沾着雨水,不停的把泥土往兩旁扒。
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
衣服上,雙手上沾滿了泥土,拼命的扒着泥土,要將剛剛入葬的人再挖出來。
不遠處有一輛車子停下來,警衛員下車撐傘拉開車後座的門,下車的人眸光瞬也不瞬的盯着不遠處的狼狽不堪的身影,劍眉慢慢的收緊。
他站在原地好一會都沒有動,撐傘的警衛員眸光掃向他的側臉,欲言又止:“先生——”他以爲先生會去阻止她。
“別讓人知道這件事。”他低沉的嗓音吩咐這麼一句。
警衛員明白他的意思,將傘交託給了司機,自己則是去處理先生吩咐下來的事情。
姬夜熔跪在大雨中多久,他便站在雨中多久,縱然有雨傘遮雨,膝蓋下的褲子還是全部被漸溼透了。
他不是不想阻止她,只是不能。
雖然與姬夜熔的接觸不多,可是他覺得自己是能看懂她的,這個時刻她是不會希望自己的狼狽與脆弱的一面被他這個不算熟悉的朋友看去。
他不去觸碰她的傷口,亦不會詢問緣由,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的站在這裡,距離她的自尊不足百米的地方。
姬夜熔從石階上下來時,大雨終於停了,她走下來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金。
被水霧模糊的視線看到站在路邊的江寒渚的時候,神色麻木,沒有絲毫的反應。
江寒渚什麼都沒有問,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上前披在了她的身上,將她潮溼的身子緊緊的包裹着。
“我送你回去。”聲音清雅溫潤。
姬夜熔幾乎是被他半扶着上車,因爲渾身溼透,腳上的水和泥巴很快的就弄髒了腳下的毛毯,還有座椅也是。
沾着水珠的睫毛輕顫,機械的看向他,目光空洞,聲音麻木的沒有絲毫的情緒,“對不起。”弄髒了他的車子。
江寒渚漆黑的眼眸中流轉光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沒關係。”
姬夜熔垂下眼簾,看向自己的膝蓋,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
她沒有問江寒渚爲何會出現在連家的墓園,江寒渚也沒有解釋,更沒有問她爲何那樣做。
他本來是該去總統府和閣下商討一些事,沒想到會看到她騎着機車從總統府出來,下那麼大的雨,她的車速那麼快。
江寒渚近乎沒有一秒的猶豫,立刻吩咐司機掉頭,跟在她的身後。
那些事不着急,之後可以慢慢和閣下商議,而她的神色異常,委實讓他不放心。
還好他是跟過來了,否則她在皇太子剛剛下葬後去扒墳,這樣的事要是傳出去,還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一路無言,江寒渚以爲她是要去總統府的,誰知道半路她突然說:“我想回夜園。”
江寒渚本是在看文件的,聽到聲音下意識側頭去看她,只見她的潮溼頭髮服帖的趴在她的臉上,整個人死氣沉沉的靠在車門旁,神色呆滯。
有那麼一瞬間江寒渚以爲是自己出現幻聽了,幾秒的遲疑,吩咐司機先去夜園。
車子在夜園門口緩緩停下,於莎聽警衛室的人通報姬夜熔回來了,早已在門口候着。
當看到姬夜熔一身狼狽,渾身都是泥巴的時候,她不由的驚呼:“夜熔姐,你這是怎麼了?”
姬夜熔下車前機械的扯了下脣角,擠出兩個字“謝謝”,沒有看江寒渚一眼的下車,也沒有應於莎的話,邁着沉重的步伐往屋子裡走。
於莎跟在身後不停的吩咐傭人,準備熱茶,放好熱水,讓姬夜熔能泡一個熱水澡,驅驅體內的寒氣。
姬夜熔的步伐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停頓了幾秒,眸光射向窗外不遠處的三株木槿花,回想起上一次下大雨,連默在大雨中折騰好久,木槿花避免被風雨*。
雖然這次連默不在夜園,但下雨的時候於莎還是讓人支起遮雨布。
因爲閣下吩咐過,一定不能讓木槿花有事,每天都要園丁檢查一遍,確認沒有缺水或是生蟲。
於莎見她在發怔,神色實在令人堪憂,於莎心急如焚,“夜熔姐,你到底怎麼了?”
姬夜熔回過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沙啞:“不要讓人來吵我。”
於莎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往樓上走,背影僵直而孤寂,看起來是那麼的……累。
姬夜熔回到房間將房間門反鎖,一身的泥土和雨水,不管不顧的直接倒在溫軟的大*上。
她很累,真的很累。
現在,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連默見姬夜熔下去散步到現在還沒回來,有些急了,吩咐拾歡去找。
拾歡含糊其辭的回答:“隊長好像離開總統府了。”
離開?
連默眸子倏然一冷,來不及對拾歡發火,電話響起來了,是夜園打來的。
護士將電話遞給他,連默接聽電話,劍眉擰起,沁着一股寒意,“我立刻回來!”
旁邊的護士和拾歡都驚呆了。
他現在的情況,勉強能坐起來了,想要下*,怎麼可能?
傷口會再次裂開的。
連默不但回到夜園,還把顏惜給拽過來了。
他坐在輪椅上,顏惜推他上樓,於莎站在門口急的快哭了,卻是束手無策。
“怎麼回事?”連默冷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夜熔姐突然回來,渾身溼透,一身的泥土,回來就進房間不允許我們進去,我敲了很久的門,夜熔姐也沒有回聲。之前還有動靜,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連默鷹雋的眼眸射向緊閉的門,“開門。”
“可是……”
於莎的話還沒說完,連默一記冷光射過去,於莎不敢再猶豫,拿出備用鑰匙直接開了門。
推開門,地上有些凌亂,枕頭,菸灰缸,檯燈統統都被摔在地上。
而姬夜熔躺在*上,蜷曲成一團,整個人呼吸急促,面色不自然的紅,緊緊咬着自己的脣瓣,眉心緊鎖,好像很是痛苦。
顏惜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臉色瞬間變了,“她在發燒。”
連默臉色不動聲色的沉了,寒潭裡卻瀰漫着擔憂,瞬也不瞬的盯着昏睡過去的人,聲線緊繃:“於莎準備一盆熱水和乾淨的衣服,顏惜你幫她先把溼衣服換了。其他人,全部下去。”
若不是他有傷在身,根本就站不起來,他不會願意讓顏惜幫她換衣服的。
於莎和顏惜的動作很快,各自行動。
連默坐在輪椅上,黑眸凝視着她,光線暗淡:阿虞,你還是那麼在乎連城,對嗎!
顏惜爲姬夜熔換上乾淨的衣服,連默接過於莎手裡的毛巾,慢慢的擦拭她的雙手。
指縫,指甲裡全是泥土,右手甚至有指甲蓋劈了,指甲縫隙裡的泥土還有着暗沉的血跡。
連默臉色忍不住的沉了又沉。
阿虞,你到底去哪裡了,做了什麼!
姬夜熔高燒不退,顏惜去準備藥物,給她輸液,於莎下樓準備食物,萬*熔姐醒來餓了呢。
房間裡就只剩下連默和姬夜熔兩個人,他低着頭溫柔的擦拭着她手上的泥巴。
姬夜熔忽而從混沌中清醒,渾身似火燒着般難受,看向他的眼神似同情,似諷刺,又似是萬念俱灰。
“阿虞……”
連默剛出聲,話還沒說,便被她沙啞的聲音打斷,“不是你的……”
“什麼?”
“連湛不是你的孩子……”她的喉嚨裡有一把火,燒得她很疼,凝視他的眼神沒有一絲焦距,晦澀空洞的宛如盲人。脣瓣輕抿,像是在自言自語,“不是你的,也不是柳若蘭的……”
連默皺眉,沉默。
還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耳邊傳來她虛軟的呢喃聲:“是我的,是我和連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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