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你給我停下。”
夜幕之下,狗蛋兒追着金毛犬跑的飛快,可惜終究個子太低,岑青在他肩頭上顛顛簸簸,有幾次差點兒被地面上凸出的石頭撞了頭,忙不迭地喊道。
“師尊,再忍忍,就快追上了……它好像停下來了。”
被封印妖力的這段時間內,岑青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西遊記裡的唐僧,周圍一圈都是高手,連一條狗都霸氣外露,偏偏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現在連徒弟都不怎麼聽話了——要是狗蛋兒頭上也有個緊箍咒,他覺得自己非得反反覆覆地念上三十遍不可。
不過被狗蛋兒放下來之後,他低頭看了看金毛狗正在啃的那具屍體,頓時驚訝的忘記了自己方纔的想法。
“這廝是一隻穿山甲啊。”
那青鱗被金毛犬一爪子掏破腦袋,死的不能再死,顯露出原身來,居然是隻牛犢大小的穿山甲,怪不得之前看它腦袋尖的古怪,看來是連化形都沒有徹底完成。
“師尊啊,咱們收了請神咒吧,我看它吃妖怪覺得噁心。”
狗蛋兒背過身子,臉色蒼白地說。
“收了,收了。”岑青看着金毛犬大嚼屍體也覺得噁心,畢竟這穿山甲不久之前還是個人形,於是往旁邊站了一站,再次與狗蛋兒和金毛犬形成個等邊三角,招呼着狗蛋兒一同擺了個手勢。
“敕!”
“令!”
“汪嗚……”
金毛犬回過頭,不滿地朝二人瞪了一眼,不過好在令咒已成,它身上那股龐大恐怖的氣息瞬間消散,低叫了一聲,擡腿往前走了兩步,又軟軟地趴伏在地上。
狗蛋兒這十多天來一直帶着金毛犬,見它突然這個樣子,頓時小跑到近前仔細查看,但還是有些嫌惡地沒去碰它血糊糊的嘴巴。
“它吃多了而已。”岑青指着金毛犬圓滾滾的肚子提醒了一聲,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狗蛋兒,這廝最近以來的行爲頗有些奇怪。
怕高,怕屍體,怕血,愛護小動物,最初胖乎乎的身體也瘦下來不少,仔細琢磨起來簡直是一天一個模樣,嗓音有時候還是尖尖細細的……
“李旦?”
岑青走到狗蛋兒的身後,在他旁邊蹲下身來,柔聲道。
狗蛋兒愣怔了一下,隨後才明白岑青是在叫他,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得不說,岑青的聲音突然溫柔起來,簡直讓他渾身上下如螞蟻在爬一般地不自在,更何況這次被叫的還是全名,而不是經常吼出來的狗蛋兒。
“師……尊,什麼什麼事?”雖然岑青的表情和藹非常,但他總覺得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你現在變成女孩了吧。”岑青湊到近前,仔細地觀察着他的臉蛋兒,嗯,深眼窩,蒜頭鼻子,厚嘴脣,雙頰上還有些雀斑,不算美人坯子,倒有些像前世裡的歐美蘿莉。
“啊……”狗蛋兒愣了一下,臉上顯露出慌亂的神情來,彷彿正在房間偷偷玩遊戲時被父母抓個正着一般。
“嘖嘖……”岑青又左右看了看,重新站起身來,把手一揮,“既然已經是這樣,那我就重新給你取個名字,叫做……”
“不要啊師尊,李旦這名字挺好的。”狗蛋兒慘叫了一聲,連忙舍開金毛犬抱住了岑青的小腿,這位師尊起名字的功底他是見過的,況且他一點兒也不想要如花這個名字。
“清韻也不行?”
“那是張道士的假名。”
“露西?”
“南海方言裡是罵人的。”
“那還是如花好了。”
“毋寧死啊師尊。”
見到狗蛋兒……呃……如今只能稱之爲李旦的這丫頭爲名字而抗爭的堅定意志,岑青不由得爲之動容,訕訕地放棄了給他重新取名的想法,不過這種給人取名的感覺真的很爽啊,怪不得當初李藏鋒一見到岑青就想給他取名。
“話說回來,咱們的清韻仙子究竟去哪兒了?”
之前在淮水岸邊岑青和張錚推演話本時,曾經提出了自己被封印妖力,遇到敵人就會撲街的情況,半真半假地把金毛犬和控制它妖力的請神咒要了過來。但根據岑青這麼多天的觀察來看,仙子計劃偶爾還是會出現失控的情況,張錚這廝也不是那種無腦的仙二代,想把他掰彎看起來依然任重道遠。
聽到清韻仙子這四個字,又看到師尊那詭秘的目光,李旦無由地想起自己以後也會像張錚一樣打扮成女孩兒的模樣,頓時又打了個寒噤。
“哈湫!”
夜風微涼,張錚揉了揉鼻子,在張泉驚詫無語的眼神裡,從百寶囊裡又取出一身青色的衣裙,大大方方地當着他的面換下之前那身破洞裝,還故意撩了撩頭髮,衝他拋了個媚眼兒用妖嬈的女聲道:“怎麼樣?”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雖然心中無比的憋屈,但張泉還是對張錚這種舉動佩服得五體投地,壓抑着想吐的衝動道,“我心服口服。”
“那就好。”
張錚忽然間聲音和氣勢一變。在張泉的感覺中,彷彿從那個厚顏無恥之徒瞬間變成了如今高貴冷豔的少女,讓他幾乎生出擦眼睛的衝動來。
“已經等了這麼久,我知道你想親眼看看岑青死了沒有,現在你就可以過去了。”
青衣女子擡頭望向三裡店方向,那裡的火光在一聲巨響後已經完全熄滅,她的聲音裡沒有夾雜什麼情緒,動聽卻冷漠,讓自甘卑微的人聽了就會忍不住升起服從的感覺:“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和你的賭注繼續有效。”
“一個銅板麼?”古怪的人,荒謬的要求,讓張泉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處在了夢魘之中,他剛剛走了兩步,忽然間再次回過頭,目光不敢碰觸青衣女子,低聲道,“你不一起去麼?”
“好,我和你一起去,好讓你放棄那虛幻的期待。”青衣女子冷笑起來,隨後又道,“不過你要記住一點,我現在的名字叫做張清韻,是一位暗中保護那位逍遙書生的世外劍俠,如果你敢在那羣江湖人面前揭破我的身份,即便你是朝廷官員……”
她眯起眼睛,一如岑青的習慣:“我也會殺了你。”
“是!”張泉低下頭,感覺無比荒謬地答道。
青衣女子在前方走的不快,衣袂在夜風中飄灑,張泉心中惴惴地跟在她的身後,卻見她並沒有直接趕往三裡店,而是偏出了三四里的方向,等到荒原上一支火把亮起來的時候,他的心終於沉沒下去,彷彿陡然間失去了神魂,只剩下一個軀殼。
那火把的光亮之下,正是岑青那張俊美無比,同時又可惡無比的臉。無論她化妝成什麼樣子,張泉都能一眼認出來,只因爲她那雙眼睛,她那雙美麗、清澈、明豔動人……然而在張泉看來,卻比青衣女子的冷漠更加無情的眼睛。
把世界當做遊戲來玩弄,這纔是真正的妖啊……
岑青點燃起火把,正在碎碎念地整理之前李旦扛着他時被弄亂的書稿,擡起頭,忽然看到了青衣女子與她身後的人,不禁怔了怔,不過只是片刻,他再次升起笑容。
“小生再次謝過清韻仙子救命之恩。”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對青衣女子說,而後衝張泉揮了揮手,聲音熱情無比,“你好啊,這位大人,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