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人,與只有靈魄神魂的神仙不同。神仙謫落凡塵之後,投胎爲人則爲天人;投胎爲妖則爲妖仙。凡胎肉身沾染仙靈之氣,即便謫仙重歸天位,也能歷千萬年而不朽,甚至重新生出神魂。”
岑青聽着趙鬆的解釋,看了看張錚,想起了那條金毛犬。
而張錚也同樣看了看岑青,目光閃動,別有深意。
趙鬆繼續道:“古墓中的寶物你可以隨意撿取,但那天人千年不腐的肉身,卻是孤王的囊中之物。”
“這個沒問題,不過你準備怎麼去呢?”岑青上下打量了一下趙鬆肉山似的身軀,這看起來比噬魂槍還要重的玩意兒即便是十六臺鑾駕也擡不動吧。
“孤王自有安排。”
“那也就是意味着,這個談判成功了?”
“他欲救人,你想奪寶,我要仙軀,盟約中各取所需。但你們若是別有用心,就別怪孤王使出雷霆手段,勿謂言之不預。”
趙鬆緊緊地盯着岑青,目光如炬,虎視眈眈。
“你這樣看我也沒用,我只答應你們一件事,就是打那殭屍……呃,打仙屍的時候出一份力。別的你們別來管我,我也不去理會你們。”岑青道。
“我還有一個問題,郡王剛纔還沒有回答的。”張錚擡頭道,“血食之會怎麼辦?”
“孤王有你們相助,無需等那些妖魔,你們去聚攏江湖人,轉告他們,明日辰時,孤王啓程開拔前往蔡州。奪寶之後,那些妖魔便交於你們手中,殺剮隨意。”
岑青聽他轉眼之間隨意地把數百妖魔賣掉,暗自撇了撇嘴,果然貴人眼中只有利益,根本沒有信譽之念,跟他們合作,倒是真正的與虎謀皮了。
即便身爲修士的張錚也微微地皺了皺眉,對自己的想法有些擔憂。
“怕孤王對你們背後捅刀子麼?”趙鬆看出兩人的疑慮,笑得坦然自若,“不錯,孤王雖然恨不得對你們殺之而後快,但既然現在用得着你們,也就無需動手,等到事情落定之後,無論是你們向孤王尋仇,還是孤王動手殺你們,都到時候再說……說不定孤王改換心情,還能放你們一馬呢。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最終誰放過誰呢,要不打個賭,輸的叫爸爸?”岑青望着大笑中的趙鬆,挑起嘴角嘲諷道。他現在算起來也是小有底牌,憋屈了許久,又怎麼肯在對方面前弱了半分氣勢。
“好一個逍遙書生!”趙鬆的笑聲陡然一停,莫名其妙地誇讚了一聲,只是聲音裡沒有什麼誇讚的意思,冷冷道,“孤王跟你賭了。”
“岑青,你……”
即便盟約結成,走出大殿,張錚依舊在無語地望向岑青,不知道她爲何非要如此做死地去無故撩撥趙鬆,以至於急切下都阻攔不住。
忽而又想到她之前在義陽的所作所爲,只能深深地嘆口氣,他心中滿是無奈。
岑青斜睨着張錚,輕輕地笑了一聲:“好不容易遇到一塊讓我心情不愉快的磨刀石,你以爲我會輕易放過麼?”
“牙尖嘴利,想把孤王當做磨刀石,孤王也想看看你的刀刃有多厚。”岑青的聲音並未掩飾,趙鬆聽得清清楚楚,殘酷地冷笑了一聲,擠滿橫肉的肥胖大臉居然現出了個猙獰的笑意。
“來人,招黑袍與白遠山前來覲見。”
……
“岑青,你是如何解開了乾陽降妖符?在城牆上你是渡陰火劫了麼?”
“渡你妹的劫。”岑青寒着臉駁斥道,“我還沒跟你算賬呢,張仙子。乾陽降妖符?之前困着我,讓我手無縛雞之力,你一定覺得心中暗爽吧?”
“呃……我妹是張鈺,你認識的。”張錚苦笑道,“暗爽什麼啊,虧我還自認聰明,最後還不是被你玩得團團轉,又是背鍋,又是裝女俠……還有,你能否別在叫我張仙子了?我現在聽見這三個字就背上發麻。”
“是麼?我倒是覺得你樂在其中呢。”岑青斜着眼看他,譏笑道,“再說了,要把妹,先裝gay,裝的久了,說不定遇上哪個倒黴的就會被你ntr掉,你也好史上留名,做個流翔百世的隔壁老張。”
“我完全聽不懂你的黑話,這是妖怪之間互相交流的切口麼?”
“嘁!”
“青哥兒,我服了!”
雖然明知道對方在嘲諷自己,但又完全不明白對方言語的含義,況且貌似自己還不一定打的過她,這種感覺讓張錚既鬱悶又無力。也虧得他早已練就城牆般的厚臉皮,才能乾脆利落裡認輸服氣,倒也落得個光棍潑賴。
“佩服!”
岑青愕然片刻,不得不再次重新打量張錚,然後誠心誠意地讚揚了一聲:“佩服之至。”
張錚翻了個白眼,二人又向前走了一會兒,他見岑青果然沒有繼續攻訐下去,這才舒了口氣商量道:“蔡州之行,你怎麼看?”
“我用眼睛看……”岑青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身邊這土著根本不會明白自己話裡的梗,不免有些明珠投暗的遺憾,換了個口氣又道,“我去蔡州,只爲尋找寒玉髓,至於其它事情,到時候再說吧。”
張錚愣了愣:“你竟沒有計劃?”
“我自然是有計劃的,我原本打算取了寒玉髓救治追星之後就繼續北上,只不過被你這鳥人拖累,這才搞出來這麼多事。”岑青擡起雙臂扣在腦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呃……”明明是你甩鍋給我,我纔不得已拖你下水的好不好?張錚被岑青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態度弄得哭笑不得,不過追究到底還是自己管閒事硬要湊上去的。用岑青之前嘲諷張泉的話就是:面子是別人給的,臉是自己丟的。
這妖精看似言語粗鄙,然而仔細想來,卻又理所當然,倒也是奇葩一隻。
向前又走了一會兒,前方就是之前爲二人安排的宅院,岑青忽然停下腳步。
“你還是暫且扮成這個樣子吧,昨日一戰,想必他們對你已是欽服之極,而我也適時功成身退。”岑青想了想又道,“反正我寫這部話本的目的就是把你推出來,逍遙書生已死,你正好統領他們。前有仙屍,後有妖魔和金兵,至於走的是死路活路,最終由你決定。”
岑青忽然認真起來的樣子讓張錚有些不適應。沉默了片刻,張錚才問道:“那你呢?”
“在所有人動身之前,我要先去蔡州,看看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有就是必須弄清楚他們爲何要阻止我前去的緣故。”岑青蹙着眉,慢慢地開口道,他擡起頭望着漸漸西斜的明月,想起之前張鈺的夢囈。
天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你不帶李旦了麼?”張錚望向岑青那張僞裝後的面孔,此時卻沒有在上面看到一絲僞裝。
岑青嘆了口氣:“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師父,甚至根本當不好師父,如果他繼續跟着我,最終也會像我一樣,無法融入這個時代。”
“我答應你,會幫你照顧他。”不知爲何,張錚彷彿在岑青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決然,這讓他無端地心情沉重起來。
“多謝了。”岑青抿了抿嘴脣,擡起手摟住張錚的肩膀,又重重地拍了拍,“兄弟!”
夜風吹過,岑青身上的書生裝片片碎裂,露出裡面蛇蛻所化的鵝黃色衣裙,臉上的妝容也被淨衣咒一掃而空,宛如清水出芙蓉,明豔得讓人自慚形穢。
“再會!”
岑青輕笑了一聲,輕輕一縱,身形消失在原地,投入了高高的夜空。
“兄弟?”張錚低頭琢磨着岑青話語裡的含義,自嘲地笑了笑,再擡起頭,已是眼神清澈無比。
空中隱約似乎有歌聲飄蕩,遙遙地傳過來,宛如她在述說着自己的故事。只是從未想過,沒有了拘束,她的聲音居然一點兒也不可惡,反而動聽得猶如天籟一般。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張錚仔細地聽了聽,忽然間暢快地笑了出來。
“果然是妖啊……”他感慨地說。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夜風之中,岑青飛上從來沒有達到過的高度,流雲掠過身畔,沉重的風壓擠壓過來,又被身前的靈力抵消掉,他劃過一條似乎貫穿天地的直線,停在所有云層的上方。
東邊的天空露出了魚肚白,大地的弧線彷彿被鑲上了一層金邊。朝西望去,黑色的夜空中,那一輪孤月正在緩緩地沉落下去,低頭俯瞰,是漫無邊際的廣袤大地,這是……陌生而又如此相似的家園。
他張開雙臂,作出環抱的姿勢,收斂靈力,任憑熟悉的重力牽引着他,如同剛剛穿越的瞬間,不斷地墜落,飛快地奔向大地的懷抱。
“啊——”
他大聲地喊了出來,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的,是自由。
穿過雲層,穿過風,無邊的黑暗再次籠罩了前方,只是再也阻攔不了他的腳步。
“蔡州,我來了。”